冯学荣：看历史要有逆向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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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许多优秀的历史学者都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我们读历史，要有逆向思维，对历史人物要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对历史人物要有“理解之同情”，这样我们在读历史的时候，才不至于会产生偏见、或者是导致错误的理解。

　　答：对。我们看历史要有逆向思维。举个例子，我们知道李秀成被俘之后，写了很长的自述，并在自述中对曾国藩极尽拍马之词，并劝说曾国藩起兵反清，而且说他愿意协助曾国藩起兵反清。有的历史爱好者读到这里，会认为李秀成“革命意志不坚强”，“不够壮烈”，但其实我们反过来为李秀成想一想，李秀成作为太平军的高级将领，对于清兵来说，血债累累，既然被逮到了，肯定是难逃一死，这个李秀成治军多年，他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一方面，他想逃生，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背叛太平天国，怎么办呢？折衷的办法，就是劝说曾国藩反清，只要自己成功说服曾国藩反清，那么既可以救自己一命，同时自己也可以继续从事反清的斗争，对自己有利，也继续了太平天国一贯的理想。

　　图：李秀成

　　问：所以说李秀成在自供状里对曾国藩恭维一番，并劝曾国藩反清，这个做法，是李秀成平衡自己的性命和太平天国的理想之间的唯一合理选择，也是自己逃生的唯一可能路径。换句话说，李秀成这样写，是对的，反过来说，如果他不这样写，而是简单一句“要杀要剐随你便”，那反而是不聪明的。

　　答：对。就是这样。所以说如果我们把自己放到历史人物的立场上去看问题，那么我们看到的视野就完全不一样，我们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理解，就可以更深一层了。我再举一个例子，就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事情，你要知道吴三桂为什么引清兵入关？他是故意引清兵入关吗？不是的。吴三桂当时已经被李自成的优势兵力团团围困，他已经死定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老板（崇祯皇帝）已经死了，他供职的单位（大明王朝）也已经灭亡了，在这个时候，他效忠谁呢？他所效忠的对象都已经没了，他向谁效忠呢？所以在这个时候，他肯定是要考虑自己的安全的，你从吴三桂当时的立场看，自己是一条丧家狗，左边是李自成，右边是满清铁骑，他只有三条路：第一条路，自己被李自成杀死；第二条路，投奔李自成，共同反清；第三条路，投奔满清，共同反李自成。第一条路最傻，第二条路不忠，为什么不忠？因为李自成造成了崇祯皇帝的死亡，投奔李自成当然是不忠，权衡之下，其实第三条路是最佳选择。而且他投奔清兵、共同对抗李自成，他可以打出“为崇祯皇帝报仇”的旗号，名正言顺。

　　图：吴三桂

　　图：吴三桂引清兵入关

　　问：所以换了你我是吴三桂，其实我们很有可能，也是做出吴三桂当时的抉择。

　　答：对的。我们看任何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不要从我们现在的社会观念、现在的价值观、现在的环境条件去理解他，而要从历史人物当时的环境、当时的观念、当时的困难去看他，去理解他，这样我们评论历史，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再举第三个例子，曾国藩。我们知道1870年爆发了天津教案，在事件中，天津不明真相的群众打死了13名法国人、3名俄国人、2名比利时人、1名意大利人和1名英国人。事发之后，法国的军舰开到天津，英国第五舰队、美、德、意等六国军舰亦结集天津一带，各国联合向清廷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惩办肇事者，赔偿损失，否则就开战。这个情况下，清廷派曾国藩去处理本案，曾国藩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呢？他逮住了18个主犯，杀了，要知道这18个主犯，虽然说是打死人的主犯，但他们都是中国人。杀了。案件就办结了。之后，外国军舰就撤了，战云也散了。

　　图：曾国藩

　　问：可是，事后曾国藩在国内遭受了巨大的非议。

　　答：对。事后，全国上下，哗声一片，都说曾国藩是吃里扒外的汉奸，湖南同乡会还开除了曾国藩的“省籍”，不认他是湖南人。试问世人对曾国藩的评价是否公允呢？其实不公允。我们逆向思考一下，假如曾国藩不杀那18个主犯，会发生什么呢？答案是，有可能1900年的庚子事变就会提前30年发生，北京会很快被洋人的联军攻破，如果为了保护18个打死人的（中国人）主犯，结果引来战争，死的无辜的人更多，对国家的毁坏就更大，你说，曾国藩是选哪个呢？谁都不愿意中国人自相残杀，但是其实我们反过来一想，我们就会发现，曾国藩当时的做法，其实是代价最小的。

　　问：读书人圈子里有一种说法，叫做“清流误国”，就是说那些嘴巴标榜道德至上的人，就知道批评这个，批判那个，但实际上如果国家都按他们说的来治理，则会搞的一塌糊涂。

　　答：对。清流误国。小清新文艺青年，满口都是道义，最终一事无成。再举第四个例子，我们知道孙中山在1924年接受苏联援助，在广州建立黄埔军校，开始策划北伐战争，有的历史爱好者批评孙中山“引狼入室”，说他不该引苏联入华，最终为患，但是你要反过来想，孙中山当时是什么处境，当时他手上的力量非常薄弱，既没有钱，也没有兵，孙中山反反复复向日本、英国、美国等国家请求援助，但是那些国家都不帮他，只有苏联这个国家愿意援助他，那个时候摆在孙中山面前的，只有两条：第一条路，放弃革命事业，第二条路，接受苏联的援助，推进革命，你说，换了你是孙中山，你选哪一个呢？

　　图：孙中山

　　问：可见在当时的具体条件下，对于孙中山来说，接受苏联援助，建军建国，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在当时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答：是的。而至于说引入苏联力量之后，给国家带来哪些后患，这些是在孙中山死后才发生的事情，孙中山在世的时候，是不可能准确预见他死后发生的事情的。当然诸位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孙中山引入苏联是对的，我只是说站在孙中山当时的立场上看，他选择苏联，是符合情理的，是历史的必然，你要求他一眼洞穿死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情、并因此拒绝苏联的援助，这种要求对一个凡人来说，是太高的要求，任何一个凡人，都是做不到的。

　　问：其实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一事，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引清兵入关，在他当时的处境来说，是合理的选择，但你苛求吴三桂能够未卜先知、能够预见到一年之后清兵会在扬州、嘉定等地发生大屠杀，这种要求对吴三桂、对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都是不可以预计的，他是预想不到的。你把他预想不到的事情，统统都算到他的头上，其实这样未必是公正的。

　　答：是的。是这个道理。就算吴三桂投奔李自成，辅助李自成一同攻击南明，李自成就不会在扬州、嘉定屠城吗？未必。我们要这样看历史，才能做到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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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学荣，70年代生人，现居香港，知名作家，读史人，著有《日本为什么侵华》、《亲历北洋》、《不忍面对的真相》、《隐动力》等，是“别等”效率手册的忠实践行者与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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