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魔幻时代，欲望的浮世绘

　　©️图片选自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看完娄烨的电影，我特意在网上搜了一版孟庭苇的演唱会，视频里曾红遍两岸的台湾女歌手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当《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旋律响起，我仿佛又被拉回到那个年代和意境里。

　　这意境是遥远，单纯，苦情，飘零，是仿佛命运全由不得自己。是苦涩的浪漫，属于1990年代的浪漫。

　　电影和歌曲无关，和浪漫也全然无关，但我却感受到两个时代遥遥呼应的奇异感。电影的每一个镜头，都刻着娄烨的名字，它阴暗潮湿，又华丽迷离，充满涌动的欲望，和不知所措的迷惘。

　　在娄烨的镜头下，每一个演员也都让你觉得遥远而又鬼魅，他们脱离了大众审美的期待，充满支离破碎的矛盾感，却又有了独特的，余韵悠长的美。在摇摇晃晃的眩晕里，你仿佛和他们一起经历了一场梦呓，一次逃离，一桩共谋的奇情事件。

　　就像旋涡。小说家的语言是旋涡，电影导演的镜头是旋涡，它们疯狂地，不与分说地裹挟着你的情绪，带着你飞升或者下沉。

　　这部电影到底在讲什么呢？

　　当真相抽丝剥茧地浮出水面，我仿佛期待的并不是真相本身了，一个确定的，足以令人信服的答案并不重要，人物的理性和逻辑也变得无足轻重。

　　你只是觉得又美又冷。

　　镜头语言太美。压抑的美，沉郁的美，神经质的美，群魔乱舞的美。

　　错综复杂的奇情案件只是外壳，是幌子，电影本身讲述的，依然是时代和人心——魔幻时代，欲望的浮世绘。以及，这一切是如何升腾又如何走向了幻灭，没有救赎，没有答案，到了最后，只有一种全身被浇得湿透的，彻骨的冷。

　　难怪有人说，这部电影很像《金瓶梅》。多么疯魔，多么炽热，又多么寒冷。

　　（以下部分可能有情节透露）

　　宋佳饰演的林慧，原本是大学里的校花，她妩媚妖娆，前一个镜头她还像个交际花一样，游刃有余地穿梭在男人中间，仿佛他们是她的猎物，被她牢牢地玩弄于掌心，当然也包括她喜欢的男人姜紫成。

　　下一个镜头，她就怀着姜紫成的孩子跟老实猥琐的备胎结婚了。婚礼的气氛热热闹闹，看得出林慧的脸上没有委屈不甘，那是一种自信坦然，她以为她搞得定自己的人生跟命运。

　　多年后三人重逢，这个镜头拍得太厉害了——车子的后排，林慧坐在中间，一手搂着丈夫，另一手搂着情人，像一个霸气的君王。她始终认为自己在情感世界里是游刃有余的。

　　秦昊饰演的姜紫成，确实有一点点西门庆的影子，他骨子里多么势利和薄情，偶尔流露的那一点脆弱和眼泪，就足以令女人魅惑。

　　西门庆在李瓶儿之死的前后，整天整天守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当你差点为他的情深义重而感动的时候，他转脸就去睡了李瓶儿房里的奶妈。

　　越是残忍的人，他偶尔的真情流露却令人着迷，你以为你在他那里是特别的。为了证明这一点点特别，有的人可能就会奋不顾身了。

　　电影里烧尸的那一场戏，火光照耀在三个人的脸上，他们有片刻的恐惧吗？然后终于成了坚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姜紫成哭得泪流满面，也就仅仅是那么一哭罢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价。这欲望是金钱，是情爱，是权力，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曾经看过一篇对《金瓶梅》里武大郎之死的解读，说和他自己的贪欲也有关，起初我并不理解，但是看了《风雨云》里的唐亦杰，我忽然懂了——你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人，必然要为之支付价码的。

　　“接盘侠”从来都是以悲剧收场的，因为并没有所谓的“老实人”。

　　唐亦杰的死构成电影开篇的悬疑，但是随着往事一幕幕揭开，你会看到一个丧心病狂和暴力的故事。人们总以为，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加倍珍惜，但真相往往是，它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和羞辱你：你的无能，你的卑微，你不配拥有它。

　　所以，唐亦杰对待林慧的方式，就是拳打脚踢的暴力，他要摧毁她，从身体到精神全方位地毁掉她，把她关进精神病院，阉割她的欲望，她的能力，这样他才能真正地占有她。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角色。

　　电影唯一的一抹亮色，可能就是陈妍希饰演的连阿云了。软糯的台湾女子，笑起来有浅浅酒窝，她原本是个坐台女，见惯声色犬马，可是她竟然相信爱情。

　　被提携为女企业家之后，她以为她和姜紫成，是风尘中的知己，不管他如何利用她，她都愿意躲在自己编制的谎言里，贪恋这乱世江湖里一点点暖，直到最后的梦幻泡泡也被戳破。

　　就是这一点相信，让这个女子的命运走向了不可测的深渊。也是这一点相信，让她看起来无比的天真，让这个彻头彻尾寒冷的故事，有了一点春天般的温暖，可这温暖是残忍的，她成了当年的失踪迷案女主角。

　　马思纯饰演的小诺和井柏然饰演的警察，我对两个角色无感，不过马思纯有几个镜头也特别美，和夜色融为一体，流光溢彩，可能只有在娄烨的镜头里，你才会看到这样的马思纯。

　　写到这里，忽然有种感觉，其实娄烨对时代也没有多大兴趣，他的电影里总是出现一些轰轰烈烈的大时代，那只是掩人耳目的背景板。他电影里最好看的还是人，永远都是人——

　　那些若即若离的脸。那一张张充满欲望，又带着脆弱和迷惘的脸。那一场场岌岌可危，不断在坍塌和崩坏，从未被救赎也不需要解释的，人生。

　　想起《颐和园》余虹日记里的一句话：我只想生活得强烈一些。

　　也许，娄烨镜头里所有的脸，都在诠释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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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本期作者：李娜，一个疯狂又理性的水瓶座少女。爱美爱文艺，也非常独特非常清醒。已出版《你走的弯路，每一步都算数》，公众号：与尔同消万古愁（sh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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