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所有

时至春末小雨淅沥，墙角一丛芭蕉浓绿的想要滴出水来，阴满中庭，雨打芭蕉声中，传来清脆的落子声。微风掀起帷幔一角，亭内有两人席地而坐正在对弈，案几正中摆放一具青铜熏炉，青烟渺渺。一袭青衣的青年文士作冥思状，双指拈着一颗白子停悬于空中迟迟未落下。对面老者满头白发松散的挽着发髻被一只木簪子束着，鬓角尚有几缕黑丝随意搭在肩上，身着灰色麻衣布袍就那么软塌塌的坐卧着双手隐于宽大的袖中，一柄老旧拂尘松垮的斜靠在左臂上，对棋局走势有些心不在焉，正透过窗外朦胧的雨幕，远眺青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老者缓缓吟来。又是一年黄梅雨，不知何时北上归故里。

正在思索破局的青年人被好友戏称“填湖真人”，因他酷爱游山、泛湖、垂钓故有此称呼。本名刘驎之字子骥，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家道中落之后就不问世事只寄情于山水。而老者却是北方人因两人常常在一处垂钓，这子骥也是个爱说话的一来二去遍熟稔起来。子骥在得知老者先前在八王之乱中为避祸乱由仕入道，而后随衣冠南渡隐居于此已有40余年，就常常带着酒水缠着他给自己讲些北方的遗闻趣事，老者也乐在其中两人遂成忘年之交，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其姓讳只知老者自称五柳道人，他也懒得去深究反正两人其乐融融就行。

趁着梅雨时节无处可去又带着桂花陈酿来找老道人手谈一局。眼看自己大龙胎死腹中也不做挣扎准备弃子投降，就问“道长今天看来兴致不佳是因雨思乡吗？”说着起身提起探炉上的温酒倒上一杯给老者递了过去。老者缓缓起身坐直接过酒盏，双手环盏一饮而尽温热入喉，老者笑了笑说道“故国是回不去了了此残生罢了。倒是你有机会一定要去北地游览一番，东京上元节香车宝马西京灞桥流水，北上草原大漠落日，西去咸阳古道寻汉家陵阙，东观沧海望蓬莱，无一不比南地壮观”说着露出缅怀的神情，年轻人也露出希翼的眼光“老道再给讲讲五陵少年的事迹呗，我敢肯定你年轻那会儿也是“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这句诗还是老道给他的书中写的。“年轻那会儿结伴骑行照摇过市重诺言轻生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何等的快意逍遥。”屋檐下几只避雨的堂前燕叽叽喳喳，也好似在缅怀自己当初如何出入王孙亭台。

“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就听老人说道，“你一直听我说这些发霉的旧事你没听烦我讲的都烦了，今天换你给我讲讲你听来的趣事吧”说着老人双腿换跪为盘，双手开始摆弄胡子。年轻人赶紧接过话说“前段时间还真听到个怪事，我今天来就想和你请教一下，要不是梅雨时节我都准备去一探究竟了。”“哦，什么怪事？子骥你细细讲来”“这还是清明节那会儿我去南山祭祖，回来路过黄庭江附近烛光镇在那里住宿了一晚，晚上去茶楼从说书人那里听到的，因为烛光镇那边水路极多故有很多村落就靠打渔为生。说是障山村有一个渔民常年在沅水上打渔，这天上午一直没有收获就想到之前听老一辈人说这个沅水的上游有个深潭叫老虎滩那里水深鱼多，奈何水流湍急难行鲜有人至。于是他就逆流而上真让他找到了一处深潭，渔人收获满满，回时天色已晚就准备留宿一夜天亮而返。渔人缓缓靠岸这他才发现岸边种满了桃树满地桃花。”老人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子骥继续，“他以为是有人在此种植果园，就高兴的从船上拿了两条鱼准备找主人借宿一宿。周围落英缤纷寂静异常，渔人在桃林尽头找到一山洞，想在这里猫一晚上发现山洞深处有些许光亮，就顺着光亮走了进去，通过长长的甬道后豁然开朗，这山里别有洞天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渔人也诧异为何这里还是白天：竹林小径，农田池塘，耕牛黄犬，炊烟屋舍，农夫稚童，一派祥和。

“老道，你说怪不怪，我在这里住了20多年都没听说过有这村庄，还想雨停了之后也去看看呢”

这时五柳道人站起身拂尘来回轻轻甩了两下，看着亭外白雾茫茫。问道“子骥，你可曾看过《山海经》？”

“未曾你快给我讲讲”

“《山海经·海外北经》中有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所谓邓林即为桃林，因夸父神人执念，故桃木天生制鬼避邪。我们道门中人也常持桃木剑驱邪”这也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由来。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渔人所入桃林，就是当时夸父持仗所化桃林的子孙林。”

“那跟这个村庄有什么关系呢？村庄里的这些先朝遗民还热情款待了渔夫”

“渔夫所见未必就是真，先朝遗民未必就是人”

“那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鬼！你可别吓我”说着子骥就跑到老道跟前大声嚷嚷道。

“都是些可怜人罢了，四十年前八王之乱：朝廷内斗，民不聊生，匈奴、羯、鲜卑、羌及等异族，纷纷自立屠戮汉民，以人为羊随意买卖烹食，北国早已满目疮痍，故才有衣冠南渡。我猜想山中这些遗民正是在南渡途中被流寇所害，在慌乱中误入其中桃林，被害之后成为孤魂野鬼，恰巧被桃木压胜，不得出，才会终年徘徊在桃林中，以为自己还活着。”

“那他们为什么不记得生前，说自己是秦时人呢”

“可能生前遭遇太过惨烈，无法面对，选择遗忘，只记得生前最美好的生活。”

“为何只有渔人看得见他们，其他人再也没有找到呢”

“这些孤魂平时并不显现，渔人恰巧在清明前后误入故才有此遭遇，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衣服跟外界并无不同，这是他们族人在清明祭拜他们时烧的纸衣”

“啊，那你这么说世界上真的还有鬼啊，为何渔人可以全身而退，这些孤魂也没有害他性命，我听说鬼都是吃人的！”说着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傻孩子，切记一点，肉眼可见的邪崇阴物鬼魅，不见得是坏的，人心微灡起风波，更是心魔横生。这如今的世道不也如此，草菅人命，苛政如猛虎，鬼世倒比人世太平”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老道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那会飞天遁地的老神仙，要不你教教我吧”子骥使劲扯着老道的袖子。

“众人独醉我独醒，清醒而无能无力反而痛苦，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不也挺好”说着右手两指并拢向子骥额头处一点，就此昏昏睡去。

老道跪坐在案几前，铺开宣纸研墨，写到“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千秋万岁身后事，融入怎能记心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PS：原文来自本人公众号：oliver的非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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