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4-15 10:52:02 | 作者:夕颜.源氏物语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公元七世纪末,唐朝与吐蕃围绕西域、河湟两地展开了殊死搏杀。公元692年,唐朝大将王孝杰在西域与蕃军交战,大破吐蕃,收复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并于两年后在冷泉与大岭等地攻破吐蕃、西突厥联军,使唐王朝在西域的统治地位得到进一步巩固。吐蕃大相论钦陵则在武周万岁通天元年的战争中大败唐军于素罗汗山(古藏文史书《大事纪年》也将此役记为虎山之战),以陇右战场上的一记重拳还以唐人颜色。经此一役,武则天被迫放弃了沿青海一线推进的想法,唐蕃双方互有胜负、都无力再战,只得各自罢战休兵。
论钦陵凭借着战功在朝野声望日显,他所代表的噶氏家族几乎把持了国内各个军政要职,俨然成为了吐蕃王朝事实上的统治者。然论钦陵的名声越大,吐蕃赞普对他的猜忌之心也愈烈。吐蕃王庭与噶氏家族的矛盾逐渐加深,一场血腥的内斗即将到来。
公元698年,论钦陵在青海前线统兵,吐蕃赞普以狩猎为名,集结禁军诛杀钦陵党羽两千余人,旋即派又使臣赴青海诏还钦陵。论钦陵察觉到逻娑城中的杀机,遂拒不奉诏,并且在边境拥兵自重反抗王庭。赞普率军讨伐论钦陵,钦陵手下士卒大多忠于吐蕃赞普,在阵前纷纷倒戈投降。自知大势已去的论钦陵兵败自杀,其弟论婆赞、长子论弓仁则率部众投奔唐朝。
论钦陵死后,吐蕃历史上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噶氏专权时代也迎来了终结。年轻的赤都松赞施展铁腕手段,大肆搜捕剿杀钦陵党羽,仅用短短数月便平定噶氏叛乱、重掌国内军政大权。然而吐蕃赞普的执政之路却并不轻松。随着论钦陵兵败自杀、论赞婆等人率众投奔唐朝,吐蕃失去了优秀的统帅、国内军事人才凋零;几次战争接连遭受挫败,对外扩张的节奏也相应放缓了许多。
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吐蕃大将麹莽布支率军数万攻打凉州,之前唐朝曾让论赞婆等人暂住凉州洪源谷,因而吐蕃这次出兵也有讨伐噶氏余党之意。此役吐蕃征发了许多贵族子弟参战,武器精良、衣甲光鲜。但由于麹莽布支本人不习兵事,军中那些贵族子弟更不是唐军将士的对手,因而在战役开始便处于下风。不仅没能拿下凉州城,还在唐朝的反击中损兵折将,遭受了重创。
史书记载,凉州都督唐休瑾出城与蕃军血战,唐军大破吐蕃于洪源谷 ,“【六战六克,斩其副将二人,首二千五百级,筑京观而还】”[1]。洪源之役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此战令唐休瑾威振西北羌胡,吐蕃使者更是称其“【往岁洪源战时雄猛无比,杀臣将士甚众】”[2]。加之唐休璟熟稔地形、谙练边务,吐蕃人皆惮服其威名,亦不敢轻易寇边[3]。 唐蕃围绕河西走廊的争夺暂时告一段落,双方又回到了相互对峙的状态。
连年的战争消耗着吐蕃的国力,大批青壮年被征调开赴战场,平民身上的负担不断加重,厌战的情绪也开始在国内悄然蔓延。早在论钦陵执政时代 , 郭元振就曾在上表武则天的奏折中指出:“【吐蕃百姓倦徭戍久矣....而其大论钦陵统兵专制,不欲归矣】[4]”。如今论钦陵获罪伏诛,吐蕃的战争机器却仍在持续运转,加派在百姓身上的赋税有增无减。尤其是在川藏边界,繁重的徭役招致了包括党项、南獠在内诸多部族的不满和怨恨,唐朝则有意对唐蕃边界上的少数民族采取拉拢怀柔的政策。因此各部贵族酋长利用唐朝与吐蕃的矛盾,朝秦暮楚地依违于唐朝、吐蕃两个大国之间,“ 【或叛或附 ,恍惚无常 】”,这极大地动摇了吐蕃在边境地区的统治基础。
从武周永昌元年至长寿元年(即公元689至公元692年),在短短数年间,吐蕃东南部就已发生了数起大规模叛乱投唐的事件,这使得赤都松赞不得不加强对西羌党项的控制与管理[5]。根据藏文史书《大事纪年》载,公元702年,赤都松赞南下巡视,“【制定治理苏毗茹之大法令】”,将党项苏毗部进一步纳入到吐蕃的行政体系内;同时在东南地区调遣兵马、筹措粮草,试图在西川剑南一带的军事对抗中能够扳回一局。
武周长安二年(公元702年),赤都松赞亲率万余蕃骑攻打位于剑南道北部的悉州(今四川省黑水县东南)。[6]尽管此役吐蕃投入兵马众多,但由于剑南西川一带地势陡峭崎岖、河谷密林交错纵横,吐蕃突骑在峡谷沟壑中难以展开。唐军趁势发动了反击,并让吐蕃人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和代价。史书记载,茂州都督陈大慈率领唐军迎敌,“【 与贼凡四战,皆破之,斩首千余级 】”,将来犯的蕃军彻底击溃 [7] 。赤都松赞征讨剑南巴蜀失利,转而采取和平外交,派遣使臣与唐廷息兵约和而还。[8]
两次大规模用兵均以失败告终,让吐蕃赞普意识到再想从唐人手里取得突破似已希望渺茫。于是他把更多资源投入到巩固东南边疆统治的平叛战争中。从剑南败退的蕃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又被调往川滇洱海一带镇压当地土著的叛乱。
长安三年(即公元703年),赤都松赞亲征蛮地(今云南境内)取胜,西南诸蛮的反叛遭到了吐蕃军队强有力的镇压[9]。尽管吐蕃的军事行动初见成效,但地方土著与外族统治者的矛盾隔阂却难以消弭。不久滇西乌蛮又叛,蕃人深陷战争的泥潭。面对洱海地区此起彼伏的叛乱,历来能征善战的吐蕃军队也奔走不堪、疲于应付,赤都松赞不得不留在军中,亲自调度蕃军的行动。
公元八世纪的云南地区仍处于半开化的状态,森林沼泽密布,蚊虫水蛭横行,来自青藏高原的吐蕃人很快就发现,相比于装备较为简陋的土著叛军,军营中肆虐的瘟疫无疑是更为可怕的劲敌。精良的甲胄兜鍪可以防住强弓劲弩,在疫病面前却毫无作用。在这场看不见的战争中,吐蕃赞普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藏文史诗记载,这位年轻的赞普能“【执刀砍野猪,绳扣栓绊牦牛】”,可以说是一位勇武健壮的君主。但云南地区的瘴疠疫病却一点点侵蚀着吐蕃赞普的身体,直至在两年后将他彻底拖垮。
唐长安四年(即公元704年),赤都松赞因病暴卒于军中,时年二十九岁,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尽管有精明强干的太后赤玛类出面主持内外朝政,但吐蕃国中依然政局动荡,对川蜀的军事行动也遭遇挫折。中宗景龙元年(即公元707年),“吐蕃及姚州蛮寇边”,唐朝任命监察御史唐九征率兵讨伐,吐蕃固城自守,并于漾水、濞水上架设铁桥,企图扼守西洱海地区。唐九征率领唐军连战连婕,大破吐蕃;夷其城堡、焚毁铁桥,俘虏吐蕃及姚州叛蛮总计三千余人,并豪迈地铸立铁柱以标记战功[10]。 这段时期唐朝在川滇一带的军事行动较为顺利,吐蕃在洱海地区的势力接连受到打击。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女皇武曌的生命走向尽头,李唐皇室与武周外戚之间的斗争也趋于白热化,此举引发了唐庭内部持续数年之久的政治动荡。种种机缘巧合下,唐朝与吐蕃都因内政自顾不暇,各自放缓了对外征战的步伐,双方迎来了一段较为和平安定的时期。
公元704年秋,赤都松赞病死于蛮地,其不满一岁的王子被立为吐蕃赞普,是为赤德祖赞。由于新任赞普年当幼冲,吐蕃王朝的大权掌握在赤都松赞的母亲、太后赤玛类手中。赤玛类在扶持其孙处理政务、稳固政权的同时,也在公元710年(中宗景龙三年)向唐王朝派出使者献礼求婚,继续奉行赤都松赞时期的联姻政策。同年,唐中宗李显下诏以自己的养女、年仅十四岁的金城公主下嫁吐蕃,并派遣左卫大将军杨矩领兵护送公主入藏[11]。唐中宗与群臣亲送至始平县(今陕西兴平县),为公主举行了盛大的送别宴会。宴席上唐中宗因公主年幼,再三叮嘱吐蕃使者一路小心照顾,竟不觉潸然泪下,令观者为之动容。宴会后,李显将始平县改名为金城县,免除当地乡民赋税徭役一年,并命随行群臣赋诗赠别。其间款款温情,难以尽述。
对于唐朝来说,神龙盟约的缔结使得唐廷可以腾出手将更多的力量投送到漠南平原,抵御当时正处于强盛期的后突厥汗国。在与吐蕃谈判取得进展的同时,中宗皇帝对突厥人的态度也开始转趋于强硬。唐朝一改武周时期对突厥的纵容绥靖政策,任用以张仁愿为代表的能臣猛将备御戎狄。同时积极经营朔方边务,构筑以三受降城为中心的防御体系,实行攻防结合的方略,成功迫使突厥军队退出了漠南平原。《韩国公张仁愿庙碑铭》中记载,三受降城落成后,突厥人“【莫敢南视,雷哭而遁】”[12],这便是中宗李显对外政策的具体落实。
据藏文史书《大事纪年》载,此时的赤德祖赞年仅七岁,这与《旧唐书 · 吐蕃传》中吐蕃赞普时年十四岁、与金城公主年龄相仿的记载存在着明显冲突。很可能是吐蕃人有意向唐朝隐瞒了赞普的真实年龄。吐蕃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大唐帝国的公主,希望凭借联姻的声誉能够缓和国内的紧张局势、重振赞普王庭的威望。因此吐蕃人为金城公主入藏举行了盛大隆重的仪式,向天下人昭告这段姻缘。由于赤德祖赞尚未到成婚圆房的年龄,吐蕃人又重新为公主修筑了一座宫殿,供其单独居住。据《唐大诏令集·卷第四十二》记载,中宗李显死后,继位的唐睿宗李旦便向吐蕃派去使节,与逻娑城(今拉萨市)中的金城公主通告:唐睿宗正式将其过继为女儿,与吐蕃之间的盟誓关系依照前例。唐蕃两国的这段和平蜜月期,一直维持到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之初。
有关神龙二年盟誓划界的具体内容,史书记载不详。但从之后唐蕃九曲地的争端始自睿宗朝的史实我们可以推断,唐朝在当时的划界谈判中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吐蕃在论钦陵死后数次战争皆受挫败北,在谈判中缺乏相应的底气,和约的内容也更多地偏向唐朝。洮州以西的九曲地则是被明确划归到了唐朝辖境内。但吐蕃人对黄河九曲这块肥美膏粱垂涎已久,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因此,当金城公主入藏成行之际,一场围绕和亲使团的阴谋也悄然展开。
唐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吐蕃花费重金贿赂护送金城公主的使节、唐鄯州都督—杨矩,“【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公主汤沐邑】”,杨矩将吐蕃的请求上表以奏朝廷。此时的唐廷正处于唐隆政变、睿宗践祚的关键时期,急需安定内外局势,因此答应了杨矩的请求,将洮州以西的九曲回环之地赐予金城公主。然而吐蕃赚取这笔丰厚的“嫁妆”后 ,不仅得到了肥美的驻牧耕种之地,可以在此“顿兵畜牧”;还因为该地区北接廓鄯、东通洮河,据有了九曲地,吐蕃就能够绕开高宗朝以来唐人苦心经营的河湟防线,将前沿兵锋直逼陇右东南部地区。据《全唐文》收录的《请毁河桥奏》记载,吐蕃得到九曲之地后,置独山、九曲等军(军,即戍镇的一种,“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这里指吐蕃仿照唐制建立的军镇戍堡),且在黄河上架设铁桥,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13]。
自睿宗朝伊始,在骗取九曲之地后,吐蕃便已开始酝酿新一轮的大规模攻唐计划。自神龙盟约以来的这段唐蕃蜜月期,也即将迎来终结。
唐开元二年(即公元714年),吐蕃外相坌达延献书于长安,请求与唐朝在河湟一带进一步商定两国边界、双方共同盟誓立约,并且派出以重臣尚钦藏为首的使团向唐朝进献方物贡礼。此时的吐蕃经过十余年的休养生息,国内局势已基本稳定,在实力强盛时主动提出和平要求,这显得颇为不合常理。尽管朝中已经有人觉察到这其间的反常,但唐廷仍对吐蕃的请求做出了较为积极的回应。李隆基命左散骑常侍解琬携带着神龙二年吐蕃盟誓时留下的文书奔赴河湟,与坌达延等人盟誓固好、定界立约。史书记载:
己酉,吐蕃相坌达延遗宰相书,请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国封疆,然后结盟。琬尝为朔方大总管,故吐蕃请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复召拜左散骑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复坌达延书,招怀之。琬上言:“吐蕃必阴怀叛计,请预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以备之。”——《资治通鉴·唐纪第二十七·玄宗开元二年条》事实上,吐蕃不仅对盟誓立约毫无诚意,所谓的“【定界谈判】”也不过是为欺骗唐朝君臣而采用的障眼法。吐蕃明面上抛出和平的橄榄枝,背地里则加紧部署兵马器械,为即将到来的战争作准备。据藏文史书《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开元二年,几乎与唐蕃划界谈判同时,吐蕃外相坌达延与大论乞力徐便已动身前往青海吐谷浑边境。二人在吐谷浑征集行军所需的粮秣马匹,各路援军也陆续在东部边境集结。农历七月,坌达延与乞力徐二人“【引上军劲旅赴洮州】”[14],正式向唐朝开战。吐蕃大军自西出发,直扑唐朝牧马重地兰州与渭源,唐玄宗则命左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薛讷率军迎战吐蕃,史书记载:
开元二年七月,吐蕃寇临洮军,又进寇兰州、渭州,掠群牧。(帝)遣左羽林将军陇右防御使薛讷率副将杜宾客、郭知运、王晙、安思顺御之。——《册府元龟 · 卷第九百八十六 · 外臣部 · 征讨》开元二年秋,吐蕃大将坌达焉、乞力徐等率众十余万寇临洮军,又进寇兰、渭等州,掠监牧羊马而去。玄宗令摄左羽林将军薛讷及太仆少卿王晙率兵邀击之。仍下诏将大举亲征,召募将士,克期进发。——《旧唐书 · 卷第一百九十六 · 吐蕃》此役担任陇右防御大使、统帅各部唐军的是唐将薛仁贵的儿子薛讷。史书上说薛讷“【久当边镇之任,累有战功】”[15];但在不久前征讨北方契丹的战争中,薛讷力主出兵讨伐,但由于“诸将失期”,薛讷所部深陷敌军重围,在战斗中伤亡惨重。薛讷本人仅与数十骑突围得免。契丹人轻蔑地将他称之为“薛婆”,以讥讽其懦弱无能[16]。可见玄宗即位之初,唐朝的边境局势仍不乐观,辽西有契丹、奚人作乱,漠北后突厥汗国也对西域虎视眈眈。因此面对吐蕃来势汹汹的进攻,唐玄宗除派遣薛讷、郭知运等人率军迎敌之外,还征调禁军万骑、幽陇劲卒等外地兵马留驻本州待命,一旦前线战事吃紧,便打算调发这些后备部队支援。自己则亲自下诏招募各地勇士健儿,做好领兵亲征、与吐蕃大军展开决战的准备。
开元二年,农历十月,吐蕃军团抵达位于渭源县西界的大来谷,此时距离渭源县已不过数十里之遥。此时吐蕃开始调整自己的战术部署,由大论乞力徐亲率蕃军主力进入山谷,“【遣其将坌达延率军继其后】”[17];坌达延则另领一支偏师在后方跟进策应。自此蕃军分为两部,一前一后、首尾相衔着向渭源方向进发。
根据汉藏文献记载,吐蕃王朝早期仍然保留着高原游牧部落的某些特征,“【 出师必发豪室 ,皆以仆从 ,平时散处耕牧 】”[18];蕃军即使在征行途中也往往会驱使大批骡马牛羊随行,大军驻扎时则由武士麾下的仆从散处放牧。这种“打草谷”式的补给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粮草供应的压力,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蕃军骑兵的机动性优势;但与之相对的,吐蕃也不得不为保护牧群投入相当一部分兵力,且护送牛羊辎重的队伍行动较为缓慢,在战斗中容易与主力部队脱节。这一短板缺陷在之后的战争中显露无遗。跟据上述资料推测,坌达延所领后军很可能就是携带大量牛羊马匹的辎重部队,而乞力徐所率士卒则担负着进攻渭源、与唐人决战的主攻任务。
此时薛讷所率领的唐军主力也在渭源附近集结,唐陇右群牧使王晙则领一支兵力为三千人的偏师出现在蕃军侧翼,恰好与坌达延的部队遭遇。之前曾经提过,坌达延率领的是后勤辎重部队,实力较为薄弱。但尽管如此,蕃军兵马数量也不下万余,在兵力上处于优势地位。因此王晙选择智取,“【出奇兵七百人,衣蕃服,夜袭之】”,七百唐军锐卒换上蕃军衣服,分为前后两队,趁夜摸入吐蕃营帐,一队斫营挥刀砍杀蕃军,另一队击鼓以应之,造成唐朝大军来袭的假象。吐蕃营帐大乱,黑夜之中难以辨清敌我,更无法判断来人究竟有多少,于是“【蕃众大惧,疑有伏兵】” 唐人乘势掩杀蕃军,吐蕃大败,溃败奔逃途中自相踩踏杀伤,死者万计[19]。
吐蕃后方在王晙的第一轮夜袭中伤亡惨重,唐人获得了洮水大战初期的胜利。
王晙初战告捷后,大来谷周边的战争形势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唐军主力已经到达大来谷外二十里的武街驿,却尚未与吐蕃前军交手。吐蕃后军虽然在王晙的夜袭下溃败逃散,但大来谷中的蕃军主力也没有遭受太多的损失。在后勤被切断的情况下,大将乞力徐没有选择撤军回师,而是“【置兵于两军之间,(屯营)连亘数十里】”,似乎做好了与唐军正面决战的打算。然而乞力徐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王晙再次使出了夜袭的手段,“夜出壮士衔枚击之”,正面薛讷部也配合王晙倾巢而出冲击蕃军大营。在唐军前后夹攻下,本已军心涣散的吐蕃人无力再战,多条阵线全面溃败,被迫向西北方向逃窜。
然而当吐蕃军奔逃至临洮县附近时,宽阔的洮水挡住了蕃军的去路。在位于今天甘肃临洮县北部的长城堡,唐军与吐蕃围绕洮河渡口展开激战。唐丰安军使王海宾以先锋锐卒拖住数倍于己的敌人,前后杀伤蕃军甚多,自己也深陷敌军重围,最终壮烈殉国。
唐军主力追奔至洮水,“【大破吐蕃之众,前后杀数万人,尽得所掠牛马】”,吐蕃此役死伤惨重,战场上蕃人尸体堆积如山,洮河几乎为之不流[20]。据唐人战后清点,此役唐军斩获蕃军首级共计一万七千余级,缴获战马七万七千余匹,尽收吐蕃所掠牛羊总计四万头。吐蕃将领六指乡弥洪也战争中被唐军生擒。史书记载:
开元二年十月,薛讷破吐蕃于渭州西界武阶驿,斩首一万七千级,获马七万七千匹,牛羊四万头。——《册府元龟·卷第九百八十六·外臣部·征讨》十月,讷领众至渭源,遇贼,战于武阶驿,与王睃犄角夹攻之,大破贼众,追奔至洮水,又战于长城堡,丰安军使王海宾先锋力战,死之。将士乘势进击,又破之,杀获数万人,擒其将六指乡弥洪,尽收其所掠羊马,并获其器械,不可胜数。——《册府元龟·卷第四百三十二·将帅部·立后效》根据《册府元龟》记载,战争结束后,唐玄宗曾专门下诏命陇右州府收殓洮河沿岸的蕃军尸体,“【吐蕃战死人等 ,宜令所在州县速与瘗埋 】”。此举除了显示唐朝“【恻隐之心庶无隔于华夷】”的恢宏气度外,恐怕更多还是因为吐蕃军队留下的尸体“【积骸暴露,润草涂原】”,如不及时掩埋极易滋生瘟疫[21]。《新唐书》也记载“【贼人枕藉而死,洮水为之不流】”,看来唐人清点斩获的首级数实际上并不完整,还有相当一部分吐蕃士卒或曝尸荒野或浮于洮水。蕃军此役损失之惨重、阵亡军将士卒人数之多,大体如是。
有关这场战争,敦煌古藏文史书《大事纪年》中也有相关的记载,可与汉文典籍互为参考印证。李宗俊先生就曾在其著作《唐前期西北军事地理问题研究》中指出:
敦煌古藏文文书《大事纪年》亦载:‘及至虎年(即开元二年),坌达延与尚·赞咄热拉金于‘窝阔 ’征吐谷浑之大料集......坌达延与大论乞力徐二人引上军劲旅赴洮州。还。是为一年。’由此可看出,吐蕃为发动这次战争,先在吐谷浑通过征收‘ 大料集 ’的方式来获取粮草;而后以大将坌达延与乞力徐二人亲自出征,且明言其‘【引上军劲旅赴洮州】’,可见吐蕃对这次战争的重视程度与调兵规模之大。但结果却反常地仅记一字 ‘【还】’。说明吐蕃这次军事行动很可能并未有甚战绩可言,甚至是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和伤亡。——李宗俊先生 《唐前期西北军事地理问题研究》 第三章 P267吐蕃败退后,唐玄宗听取姚崇、卢怀慎等人的意见,乘胜拔除吐蕃在九曲一带建造的军城堡垒,并且斩断了吐蕃军用于往来交通的铁桥[22]。至此,唐蕃洮河大战落下帷幕。吐蕃为谋划此次入侵可谓机关算尽,先是骗取九曲之地作前沿跳板,又以谈判为幌子麻痹唐廷,然而偷鸡不成蚀把米,吐蕃军在战争中被唐军重创,不仅所掠牛马辎重被尽数夺回,还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伤亡。此役结束后,吐蕃骄横之势稍抑,唐军则开始逐步夺回陇右地区的军事主动权。
开元二年到开元四年,唐朝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一定的进展,除了在洮水大战中重创吐蕃军团外,开元三年,西域唐军在张孝嵩的率领下攻破中亚拔汗那国,“【屠其三城,俘斩千馀级】”,削平了这个亲附吐蕃的地方政权。由吐蕃人一手扶植的傀儡国王阿了达“【与数骑逃入山谷】”,张孝嵩则“【传檄诸国,勒石纪功而还】”,吐蕃在葱岭北麓的势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不得不向南方转移撤退[23]。
次年(公元716年),吐蕃军团出现在剑南道北部的松州(阿坝藏族自治区松潘县),唐松州都督孙仁献“【率骁勇候夜掩入贼营乱斫之】”,趁夜色袭破吐蕃于城下[24]。同年阴历八月,吐蕃再次遣使请和,唐玄宗则让吐蕃使臣为逻娑城中的金城公主带去了绸缎绢帛等礼品。
短短两年间,剑南、河湟、西域三个方向均传来捷报,这在以往唐蕃交锋的历史中也是较为罕见的。吐蕃东进受挫,频频遣使入唐,向唐庭请和息兵。然而吐蕃的求和并没有得到太多实质上的回应,唐军已经越过洮河,主动向吐蕃守军发起进攻。开元五年(即公元717年)七月,唐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大破吐蕃,献俘于阙下】”,唐玄宗将俘虏的吐蕃人分配给诸州为编户,唐军缴获的牛马辎重则一并分赐给文武群臣[25]。
开元六年,郭知运再度率军入讨吐蕃,唐兵一路掩杀至九曲地,获“【鏁甲(即锁子甲)及马牛羊数以万计】”。黄河九曲一带的军事对抗,一直持续到开元中期才暂时告一段落。
一直以来,有关唐朝拒绝吐蕃求和一事,各方论丛资料褒贬不一。比较典型的如林幹先生所著的《吐蕃史稿》认为,唐朝之所以拒绝吐蕃人的求和,其原因在于李隆基个人喜好边功,时任陇右节度使的郭知运迎合上意,因而不断出击,向西攻掠吐蕃[26]。私下以为这个观点在某些地方是有待商榷和补充的。不能否认,统治者的个人喜好的确会影响朝廷的边务政策,李隆基在开元中后期也确实萌生过“吞四夷之志”[27]。但郭知运执掌陇右帅印正处于开元前期,此时的唐朝君臣在边务上的举措也更为谨慎和务实。攻掠吐蕃的背后恐怕有着更为现实的考量,试着在文中简单地列举一二。
郭知运自开元二年持节陇右诸州节度大使、到开元九年病逝于军中,真正执掌陇右帅印亦不过数年时间。然而正是在他的任上,原本守备物资薄弱、兵力捉襟见肘的渭源、兰州防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一座座坚城壁垒,吐蕃人向来引以为傲的精骑开始裹足不前;相反,唐人骑兵则开始在隆冬时节踏过洮水上的坚冰,向西岸驻扎的吐蕃守军发动攻势,而且几乎每战都能颇有斩获。双方的攻守形势开始发生逆转。
临洮大战后,唐廷开始逐步加强青海河源地区的防御措施,通过设立陇右诸州节度大使一职,统一管辖鄯、秦、河、渭、兰、临、武、洮、岷等边关十二州之地,将湟水、洮河沿岸的军城守捉整合到统一指挥体系之下,又任用骁勇善战的名将郭知运持节陇右诸州。《资治通鉴》开元二年(公元714年)记载:
十二月甲子,置陇右节度大使,领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叠、宕十二州,以陇右防御副使郭知运为之。–《资治通鉴·唐纪第二十七·玄宗开元二年条》郭知运上任之初,唐朝陇右边境形势虽有好转,但总体上看并不乐观。尽管唐军在洮河大战中重创敌寇,但吐蕃在湟水上游及青海湖地区依然保持着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资治通鉴》记载,洮水大战后,吐蕃曾遣使臣宗俄因矛入唐求和,然其言辞粗野蛮横,且“【用敌国礼】”,因此被李隆基断然拒绝。双方和谈不欢而散。
宗俄因矛回国后,直至开元四年八月,吐蕃才第二次派出使团向唐廷请和。在此期间唐蕃围绕剑南、西域的鏖战仍在继续;《通鉴》则记载蕃军“【自是连岁犯边】”。可知从开元二年至开元四年,吐蕃对洮州、渭州等地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虽然以惨败告终,但陇右北部地区的小规模袭扰依然是时有发生[29]。
面对吐蕃的寇钞袭扰,郭知运采取了攻防结合、稳步推进的策略。他一面继续加强鄯州、廓州等地的守备力量,新设白水军、安人军、绥和守捉等军镇;另一方面,他还在刚刚经历过吐蕃袭扰的渭、秦、河、洮等地广设军屯,加快恢复当地农业生产,使得陇右地区的军粮调度更为高效顺畅。查阅郭知运所谓“攻掠”吐蕃的记载,可以发现唐人在取得胜利后,往往会乘胜将边界向西推进,并在新占领的地区设立戍镇以进一步扩大战果。在《唐前期西北军事地理问题研究》一书中对此有着较为详尽的整理归纳,节选摘录如下:
开元二年,郭知运在临洮大战中攻破蕃军,缴获大量甲胄与牛马辎重,“【积甲山齐 而有馀,收马量而未尽】”,同年唐军在河州城西南四十里设立平夷守捉。史书记载:平夷守捉,河州城西南四十里。开元二年郭知运置,管兵三千人。——唐 《元和郡县图志·卷第三十九·鄯州条》开元二年,吐蕃入陇右,掠群牧,公兵以奇胜,寇不复踪,积甲山齐而有馀,收马量而未尽。归功庙算,朝议多之。——《赠凉州都督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郭君碑》开元五年,陇右节度使郭知运率军大破吐蕃于九曲,献俘于京城[30]。同年唐朝在鄯州城西北二百三十里处设立白水军,并以此戍镇为前沿,控制了青海湖北岸的交通要道。迫于唐人的军事压力,吐蕃不得不在白水军以西修筑城池,并于次年十一月,向唐廷遣使求和[31]。史书记载:郭知运为陇右节度使。玄宗开元五年,知运大破吐蕃,虏获俘囚献于阙下,帝悉免而抚之,分配诸州为编户。——《册府元龟·卷第四百三十四·将帅部·献捷》白水军,在鄯州西北二百三十里。开元五年郭知运置。管兵四千人,马五百匹。——唐《元和郡县图志·卷第三十九·鄯州》郭知运“ 初为秦州三度府果毅,以战功累除左骁卫中郎将、瀚海军经略使 ”,在庭州之战中他跟随北庭都护郭虔瓘击败后突厥汗国的西征大军,阵斩默啜可汗之子同俄;临洮大战中又以奇兵制胜,袭破吐蕃大论乞力徐麾下十余万众,杀得蕃军“【相枕藉而死,洮水为之不流】”[32]。陇右任上他积极经营边鄙,且数次领军出塞、击破吐蕃,令羌戎闻之胆寒。汉藏史籍均显示,自开元二年郭知运持节陇右诸州开始,直至开元十四年,吐蕃基本停止了对陇右地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史载“ 【知运自居西陲,甚为蕃夷所惮】”,此言得之。
开元九年,郭知运因病卒于军中。其继任者王君毚接过了陇右帅印,他在重整边务后,旋即对吐蕃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开元十二年,王君毚率军袭破吐蕃,赴长安献俘,李隆基则在内殿摆酒设宴,庆贺唐军将士获胜凯旋[33]。
可见自郭知运节度陇右后,唐军逐步扭转了武周朝以来退守河湟一线的被动局面,不仅击退了蕃人的进犯,还数次主动出击攻破吐蕃,将战线向西北方向进一步推进。唐人张说在其撰写的《凉州都督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郭君碑》中盛赞郭知运 “ 镇西陲信国之藩屏,坐北落亦王之爪牙 ”,无疑是对这位盛唐名将一生最好的概括与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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