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8-04 19:26:51 | 作者:果壳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0次
一位矮小的老妇人一边织毛衣,一边讲述着处方药物的危险。而在别处,一本忘了合上的书不经意间露出了描述蓖麻毒素提取方法的页面。另一幢房子里,人们在一个茶杯附近发现了散落的细小无色晶体,它们看起来像是糖,但也可能是些其他东西。
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杀虫剂在烧瓶中沸腾,致死剂量的尼古丁从冷凝器中滴落。实验室中,化学家在工作台前,查看昨天开始提取的毒药是否已蓄满一瓶。在英国的乡村别墅内,一位风趣的大胡子矮个男人小心地将咖啡杯里的液体倒入试管……这景象,是只有阿加莎·克里斯蒂才能创造出的世界。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全世界拥有数百万名粉丝,而我也将自己也算作其中的一员。我十几岁时就开始读她的小说,那时的我钟爱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Hercule Poirot)挑剔的作风,痴迷于克里斯蒂设下的绝妙谜团,更爱她字句间透露出的幽默。然而,如今的我长大成人,从一个化学博士的角度重新阅读那些小说,却又被那些层出不穷的下毒手法而深深吸引。
在犯罪小说中描写毒药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而克里斯蒂的独特之处在于,她“用毒”相当频繁,不但用法十分精准,还能花样百出。
克里斯蒂在化学及毒物方面的知识最初是从志愿工作中获得。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她曾在英国托基(Torquay)的一家医院中参加志愿工作。她先是以医院药房的药剂师助理身份参与培训,期间学习了不少理论和应用方面的化学知识。培训合格后,她就开始配制药剂。在那个年代,药片、洗剂和补剂还都是人工制成的,因此这一工作的技术含量其实相当高。
而在克里斯蒂刚开始培训的那段时间里,公制度量衡正在逐渐取代“格令”(grains,质量单位,1格令约相当于65毫克)、“打兰”(drams,质量单位和液体体积单位,1打兰约相当于1.77克)这样的英制单位。而这种转变有时会导致误算,使处方中的药物用量过多,带来致命的危险。克里斯蒂就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故。
此外,她在整个写作生涯中,还经历了临床药物种类的巨大改变。20世纪初,像马钱子碱(strychnine)、砷剂(arsenic)这类药物逐渐淘汰,而巴比妥类药物(barbiturate)的使用数量及种类则逐年上升。
正是在药剂师的工作中,克里斯蒂萌生了要撰写侦探小说的念头。她每日都要与药物打交道,因此,选择毒药作为小说中的杀人方式也不足为奇。事实上,在她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中,她就将三种化合物联用,外加一点化学知识,将受害者置于死地。
清晨,斯泰尔斯庄园。埃米莉·英格尔索普太太(Mrs Inglethorp)被发现在床上剧烈地痉挛挣扎,十分痛苦。即使是略显迟钝的黑斯廷斯上尉也发现,她的后背反张,形成了夸张的拱形,只有头和脚还靠在床上。这样的迹象表明,不幸的英格尔索普太太是中了马钱子碱的毒。
马钱子碱来源于马钱子(Strychnos nux-vomica)灌木的种子,是种口感极苦的生物碱。这种化合物通过阻断运动神经元上的甘氨酸受体来干扰神经的功能。在神经系统中,甘氨酸是一种抑制性的神经递质,当它与受体结合时,能够抑制已被乙酰胆碱激活的神经元。而马钱子碱干扰了甘氨酸的作用,这样一来,乙酰胆碱就会对这些神经细胞起到过高的激活作用。
低剂量的马钱子碱曾被人们当成一种补剂,因为那时候人们觉得它对神经具有“良好的刺激作用”。并且,人们还曾以为它苦涩的味道能用来增添食欲。但这两种观点其实都是错的,马钱子碱最终被移出了药典。
除了对人体没有什么益处之外,马钱子碱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们所以为的“治疗剂量”与它的致死剂量其实相差无几。区区100毫克的马钱子碱就足以占据甘氨酸受体,使神经信号失控。在摄入约15分钟后,人就会开始颤搐。随着神经系统的失控,这种症状随即发展为全身肌肉的剧烈痉挛,最终的死亡通常是呼吸肌痉挛、窒息造成的。以前,人们也曾因马钱子碱的这种致死潜能而将它当做杀虫剂使用,而目前这种使用在欧洲已经被禁止了。
斯泰尔斯庄园内就有大量的马钱子碱,获得它们对投毒者而言非常容易。这里有成包成瓶的马钱子碱杀虫剂和补剂,而且,家族中还有人在医院药房工作,想拿到更多“药用”马钱子碱也轻而易举。而谜团在于,凶手究竟是利用了哪里的马钱子碱,又是怎样对英格尔索普太太投毒的呢?
幸好,传奇般的比利时侦探波洛介入了调查,将一项项无关因素撇除,直击真相。他推断,杀死英格尔索普太太的马钱子碱正是来源于她自己日常服用的补品。这补品的处方中包含了致死剂量的硫酸马钱子碱,不过它已经经过高度稀释,每次仅服用一勺的剂量。
处方中的剂量并没有算错,除非英格尔索普太太一次喝下整瓶药,否则她不应该有生命危险。然而,凶手在补药中添加了另一种物质——溴化物粉末。在20世纪初,溴化物(例如溴化钾)常被用作镇静药。而溴离子能够取代补药中的硫酸根离子,把马钱子碱变成不溶于水的溴化马钱子碱沉淀下来。这样一来,整瓶药水的“有效成分”就被浓缩到了底部,等到英格尔索普太太服下瓶底剩的最后一点药剂时,就相当于服下了几乎整瓶剂量的马钱子碱。
而在这部小说中,第三种登场的化合物是吗啡(或是其他类似的麻醉药)。英格尔索普太太每天晚上都会喝上一杯可可,而这化合物就是被掺到了可可中。它的作用是延缓马钱子碱的起效时间,以避免人们对补药产生怀疑。吗啡与其他阿片制剂能够减缓消化道平滑肌的运动,使胃部排空的时间延长数小时。而马钱子碱盐又是要等到脱离了胃部的酸性环境、进入小肠的碱性环境之后才容易吸收。
克里斯蒂在小说中选择的杀人手法十分精准,这不容置疑。《配药的艺术》(The art of dispensing)一书中引用了一个真实案例,其下毒手法几乎与小说中无异,这本书应该是克里斯蒂参加药剂师助理培训考试时的复习参考书。《药学期刊》(Pharmaceutical Journal)是克里斯蒂最喜欢的一本刊物,上面曾刊登过一篇《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评论文章。其中写道:“这部小说有个闪光点,那就是非常真实准确,而这是其他小说中少有的”。文章中还推测,这部小说的作者应该学过药学,或向行家请教过。这部小说甚至被推荐作为化学系的学生课文。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使克里斯蒂开始了她漫长而又辉煌的侦探小说写作生涯。在写作的同时,她也一直关注着药物与毒物的发展。每当有新药打入市场,她都要向专家请教一番。在她的小说中,很少涉及到枪支弹药,她也坦率地承认过自己对弹道学一无所知。但她的小说中却有相当多化学方面的线索,克里斯蒂在1937年发布的小说《无言的证人》(Dumb witness)也是如此。
《无言的证人》中的主角埃米莉·阿伦德尔(Emily Arundell)是位十分富有的独身女士,她有着很多贪婪的亲戚。她在参加一个降灵仪式之后就去世了。去世时,她的口中冒出诡异的光环——这是灵光?是死亡的预兆?或者说,这其实是她摄入体内的白磷在进行化学发光?
白磷这种物质具有高反应性,和氧的亲和力尤其强。它暴露在空气中时,就会与氧气反应,并发出阴森的绿光。而只要有一丁点火花存在,它就会剧烈燃烧,释放大量热,并产生浓厚的白烟。因此在战争中,白磷也被用来制造曳光弹、烟幕以及燃烧弹。
白磷化学性质活泼,因此一旦接触到皮肤,就会对其产生严重的损害。并且,长期吸入白磷蒸汽还会造成磷毒性颌骨坏死(phossy jaw),这会给人带来极度痛苦、造成毁容,甚至还会导致死亡。这种病最初出现在19世纪,发生在火柴工人身上(注:历史上,白磷曾被用于制造火柴,这种很不安全的火柴在20世纪初被淘汰)。总而言之,白磷可以在很多方面对人造成伤害。
在《无言的证人》中,克里斯蒂最关注的是白磷产生的毒性效应。从凶手的角度来讲,食入白磷是最“靠谱”的致死方式,也比上述其他方式更难以被人发现。服用仅100毫克的白磷就足以使一个成年人死亡,且表现出的症状看起来与一些消化道疾病类似:呕吐、出血以及腹部的剧烈疼痛。但磷中毒和疾病之间也有关键的不同点——磷中毒病人的呕吐物往往会冒着烟(因为其中的磷会与空气产生反应),同时还会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不熟悉磷化合物的人通常将这种气味描述为“大蒜味”。首发症状可能会逐渐平息,让受害人以为他们在慢慢好转。
但其实,如果人体吸收的磷已经达到一定限度,那么接下来更糟的事情还会发生。在片刻缓解之后,更剧烈的症状卷土重来,通常还会伴随口渴难忍,人在大约三日后就会死亡。磷具有亲脂性,极易穿过胃肠道细胞膜的磷脂层而吸收入血(特别是在油腻食物的伴随下摄入时)。磷会积聚在肝脏,并对其造成实质性损害。尽管这其中的具体机制还未研究透彻,但普遍的观点是,磷会通过自由基的途径对细胞产生损害。正常情况下,肝脏负责代谢体内的毒素。
因此,一旦肝脏产生了不可修复的损伤,人体的其他部位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人也将在肝衰竭之后的数天内死亡。磷中毒时肝脏受到的损伤,在死后尸体解剖中,看起来很像是由肝病或酒精造成的。但其实病理学家依旧有线索可循。磷化合物的独特气味在内脏中也可能被察觉。若死者生前服用了大量的磷,其胃肠道还可以在暗处显出具有标志性的光。同时,通过水浴加热也可以将人体组织中的磷分离,它挥发产生的烟雾在仪器中冷凝,在黑暗中可以看到发光。
在《无言的证人》中,受害者埃米莉患有肝病,这也正是凶手充分利用的一点。埃米莉习惯在每天晚餐后服用治疗肝病的胶囊,凶手就在其中一粒胶囊内掺入白磷,并觉得人们会把白磷对肝脏产生的损害都归结到她自己的肝病上去。但在降灵仪式上,从她口中冒出的发光的气体使凶手露出了马脚,大侦探波洛就这样得到了他需要的线索。他将这种现象称为磷光现象,而不是化学发光——这是一个小小的错误,但可以原谅,因为在小说写成时,磷光产生的机制还未阐明。而在其他方面,克里斯蒂像以往一样准确。她甚至还在小说中提到了凶手得到白磷的可能途径——从老鼠药或火柴头中获得。
描述了如此细致的毒物化学原理,这些小说会成为犯罪者的指南吗?
如果你想照搬小说中的方法来投毒,那你首先应该了解,克里斯蒂笔下的那些致命化合物现在都受到严格的管制,想拿到手可比在她那个年代要难多了。就算真的成功从实验室得到了这些毒药,如今先进的检测手段和敬业的毒理学家们也会让投毒犯无处遁形。
克里斯蒂在小说中涉及到的化学知识数不胜数。在《蓝色的天竺葵》(The blue geranium)中,通过将石蕊试纸贴在病房墙纸上的花儿上,使患者使用嗅盐(smelling salts,成分通常为碳酸铵,会挥发出氨味,那时通常用于唤醒病人,减轻头晕、头痛)时,花儿看起来从红色变成了蓝色。而实际上,这只是嗅瓶中释放的氨气与石蕊试纸发生了反应。
在《柏棺》(Sad cypress)中,提到了用吗啡合成阿扑吗啡(apomorphine)的方法。而在《勒梅热勒遗产》(The Lemesurier inheritance)中,甚至还通过蒸馏蚂蚁的办法来获得蚁酸(注:蚁酸即甲酸的俗称)。
人们有着种种理由去钟爱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但当我从化学的角度去进行解读,就会发现,其中展现出的创意,狡诈的阴谋和对细节的关注着实让人眼前一亮——但这可不能降低犯罪难度,别想太多了!
作者:Kathryn Harkup
翻译:enirehtak
编辑:窗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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