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8-04 16:26:04 | 作者:萌新的幻想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9次
2021年高考了,第一篇短篇,祝莘莘学子金榜题名。最后, @挽风 艾特一下小兄弟,希望你能考上一所好学校啦!
“中啦,中啦,你知道吗?陈家的秀才中啦!”
一大清早,天刚曚曚亮,瓦头村东山背后亮起一抹红澄澄的火光,将附近绸缎般的连山点着。村外万籁俱寂的旷野间,笔直的官道上隐约传来悠长粗重的牛哞和急邃的牛铃声。
赵二正赶着牛车从黄岩城王老爷家折返回乡,嘴里嘟囔着,“中啦,中啦,你知道吗?陈家的秀才中啦!”
虽说别人中举同他无关,但说话时,他那黢黑的脸上总漾着得意之色,淡眉毛如同两座小山挑起,不是很浓眉的八字胡也微微上扬,仰着两个黑洞洞的鼻孔,脑后的辫子也晃成了夏天拍打蚊蝇的牛尾。
自从一刻钟前从黄岩城出来,赶着黄牛上了官道,他就在想,用何种口气同别人讲述这件事。最好的模子自然是学方老爷那般,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而后深沉的目光微微一惊,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站在近前,是看得明明白白,然而他却没有王老爷那般学识和身份,只能照葫芦画瓢,学个四不像,辫子也甩得没有人家漂亮,竟成了拍苍蝇的牛尾。在路上暗暗练习了一番,兀自烦恼起来。
然而不消片刻,心中的暗喜再也藏不住,浮上了嘴角。毕竟他是乡里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这两天正是秋收的好时候,方老爷叫他赶牛进城,为得是将租地收来的粮食从佃户处运回,谁知进城就遇到这桩喜事,市街里乌黑的一面墙上贴着榜文,陈家的秀才竟然中了举。
他本大字不识一个,在乡里也无甚地位,却仰仗着黄牛能在秋收时节进城,去王老爷家做一两天工。只此一点,身份便抬高不少。而他每次进城后的所闻所见,也成了在乡里众人面前,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见帖榜墙下,人头窜动,黑压压一群如觅食的乌鸦落满了腐肉,争先恐后地盯着榜单看。出于乡里人的好奇,想凑过去看热闹,但赶着牛车多有不便,更没有胆量往人群里挤,于是远远地瞧了几眼,只见黄布榜单上写满了鸡蛋大小的黑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杂乱中隐隐听得别人说什么中啦!又说什么瓦头村!又说什么陈秀才!
这些消息拼凑成半句话,赵二这个聪明人立即吃了一惊,了不得,陈家那个穷秀才居然中啦!
这事情要赶快告诉方老爷。
手中牛鞭一扬,将黄牛栓到方府后门前的大槐树下,进了院内,也来不及通报,径直向大堂走去。
方老爷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举人,也是黄岩城第一大户人家,最喜与新科状元称兄道弟。刚洗漱完,正坐在堂上吃茶,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俯首弯腰,样子极谦恭,行礼作揖,“老爷,中啦!陈家的秀才中啦!”
方老爷面带不悦,将手中的青盏放在一旁上好的漆红木桌上,用手紧了紧簇新印花红杉的领口,假咳了一声。赵二方敢抬起头来看,堂上坐的人圆脸盘子,红润异常,粗脖被狭小领口紧勒,成了一张方面。眉宇间带着官气,目光深沉,只是年过半百,双鬓斑白,髭须如一柄小白锄头。喉头蠕动,说话带着官腔,“怎么……全然没了分寸……这像什么话……”
“老…老爷…榜文下来了,和我同乡的陈秀才中啦!”赵二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方老爷,声音有些颤抖,做出毕恭毕敬的姿态。近九十度弯曲的腰撑的笔直,仰着半张黑脸侯着。
方老爷扭了扭脖子,好使自己能从紧小领口中喘上气,思忖片刻,才抬头慢吞吞地说,“哦……陈秀才……不……陈老爷高中,这么说……”一句短言,硬是停顿了四五次,才慢吞吞含糊地挤完。赵二在一旁都替他着急,生怕窄小的领口使其猝然长逝。
“听说……你和他是同乡……”
“是,老爷,他去年赶考就是坐我的牛车进城的。”
“哦……陈家的秀才……老爷高中……”
方老爷欲起身,伸出右臂来示意他来搀扶,赵二会意上前,谁料方老爷竟自己起身,挥手示意其退后。独留赵二空做一个搀人的动作,收回手讪讪地笑。
如此,方老爷才正眼瞧他,倒是没看赵二那黢黑的脸,上下打量其衣着,泛黄的粗布短衫,一条灰沉沉的扎脚长裤,右脚的黑布鞋脚尖部位磨损出一个豌豆大小的洞,行动时隐约能看见大脚指,两粒小眼睛闪着乡下人的精明。
“那你便替我去请陈老爷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他商量,你那头黄牛……黄牛……黄牛嘛……”方老爷见赵二模样还算机灵,沉声委以重任,只是说到黄牛停顿了片刻,低眉思忖,赶牛上路多有不便,至于怎么处理他一时也说不明。含糊其次地将赵二打发走了。
黄岩城到乡里有五里路,再到瓦头村又要五里路,平日里要走两个多钟头。今日却出奇的快,黄牛在前面摇着尾巴,每每停在路旁吃草,赵二就用手中的辫子狠狠抽打。换在以前,生家性命全仰仗这头黄牛的他,绝不敢做出这般动作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得了方老爷的意旨去请陈老爷进城,想必是大有好处的。去年学子赶考的时候,他还用这头牛车免费载陈家秀才进城呢!短短时间,陈家那穷秀才竟成了老爷了。他坚信,凭这两点关系,自己以后也决然不同往常了。
这时,太阳从东山背后升起,如同橙黄的灯笼照着四野,官道两旁枯黄的野草和麦田成了金黄的海浪,在晨风中荡漾。脆弱的麦秆上挂着饱满的金粒,低垂着头,似不堪重负。不知不觉间,赵二已经到了乡里的大道上,这条路分成三个岔口,西通黄水村,北通大喇村,东通瓦头村。
岔路口有一株大柳树,赵二想将黄牛拴在树荫下休息片刻,却看到癞子正盘腿坐在树荫下抓身上的虱子,一只枯瘦的黑手从藏污纳垢的脖颈后伸过去,吃力的够着自己的脊梁。许久够不着,竟连痒也不抓了,倚着树眯着上了眼。
这癞子在乡里也算颇有名气的懒汉,自打其双亲亡故,便不曾有过谋生的手段。只听别人说他翻过几次人家的窗户,被灰青衣衫胸口画着白圈里面写着丁字的兵抓去过几回,被打坏了脑袋,于是成了现在这番样子。黄水村的人嫌恶,索性躲在这大柳树下讨吃的,见人就拜,成了习惯。
癞子一见赵二,眼睛顿时放出一丝亮光,四肢并用的爬过来,匍匐就拜,口不能言,呜啦啦地念,因太用力,晶莹的涎水从嘴角流到地面。磕头时,黄土和口水和成的黑泥沾满了手掌和脸。
“癞子,你倒是好,什么也不知道!”
赵二看癞子蓬头垢面的可怜模样,知道他是饿极了,这两天人人都在忙着收成,那个还能管得到他?虽然厌恶,却还是俯身冷笑,“你倒是好,天大的好事都能给你撞上,今天你跟着我,包你吃一顿好的!”
他信誓旦旦的打包票,癞子竟然也听懂了,站起来远远地跟着他往瓦头村走。本想在乡里能碰到熟人,没想到秋收的时候连一个也没有遇着,嘴里嘟囔着中啦中啦之类的话,赶着黄牛拐了弯,迎面遇到了瓦头村的刚出门的宋阿婆。
宋阿婆今天起晚了,太阳已经到了东半边天的正中才出门,佝偻着单薄矮小的身子急忙往地里赶。谁料见到赵二回村,心里诧异,都知道这两天赵二是要去王老爷家做工的,怎又折返回来了?心头疑惑,正待询问,赵二主动走到近前攀话。
“宋阿婆,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啦!”
“他家二叔,难怪你今日这么高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啦?”
赵二深知这宋阿婆是乡里出了名的长舌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千里之外。见她老鸭子一样展长细小的脖子凑了过来,忍不住笑了,“中啦,中啦,你知道吗?陈家的秀才中啦!”
“什么?竟有这种事情?”
宋阿婆吃了一惊,像被竹干打了脚一样,小脚跳起来半尺高。用展长细小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啊呀呀,我准知道,陈家的秀才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啊呀呀,我准知道……”
“宋阿婆,你怕不知道我去年还用牛车载这文曲星进过城咧!”赵二用手地指着黄牛,用鼻孔对着小个子的宋阿婆,颇为得意。
“啊呀呀呀,那是天大的好事……”
宋阿婆小脚又一跳,活像要赶上架的鸭子。突然又缩起脖子神秘兮兮地说,“这话可不敢说,不敢说。”
“宋阿婆,怎么就是不敢说咧?我这黄牛亲眼见过的。”赵二有些不高兴了。
“啊呀呀,你怕是不知道,举人老爷都是文曲星转世,一个个要坐八抬大轿的……”
宋阿婆越说声音越小,细若蚊声,“啊呀呀,你怕是不知道,黄水村的王老爷中了举,谁要是敢提他从前讨过饭,就要骗进去府里打。据说虎蛋就是这样死的……老爷们的事情,我们这些人怎么揣测的来……”
“怎么不能说咧?我的黄牛可亲眼见过的。”
赵二有些害怕,老爷们的事情确实自己揣测不明白,但他的黄牛亲眼见过,他自己也亲眼见过,怎么就不能说了?他这样宽慰自己,心里却越发忐忑了。
走在路上,赵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神气,第一次感觉村口这段路是这样长。刚才宋阿婆对他说,黄牛是亲眼见了,老爷们的脾气是揣测不来的,倒不如将黄牛杀了送给老爷吃了。说不定陈老爷就觉得踏实了,倒会给你不少好处!
“我就不信天下的老爷都一样,方老爷和王老爷就不一样,一个是八字胡,一个是小短须……”
黄牛和赵二一前一后的走,癞子远远地跟着,他这样宽慰自己,却不敢往深里想,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腿脚也越发疲软。路上又碰到两个人,他再没心思跟两人主动搭话,只是往前走。那两人正谈论着昨日地里打死都一只鸟,一个人说黑的是乌鸦,一个说黑的不是乌鸦,两人相争不下。赵二这个聪明人听了不禁冷笑,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有什么好争论的……
“啊呀呀,乌鸦竟都是一般黑的……”
他猛地一怔,方才如梦初醒,这一句古训说的不正是宋阿婆讲的一样吗?自己竟然这样蠢。看来天下的老爷都是一样的,他打了一个激灵,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好似被冷箭给盯上了。难怪方老爷连说了三遍黄牛,他觉得这其中大有深意,顿时一阵后怕。这番请陈老爷,莫不是两位老爷也要将他骗进去打!
秋风萧索,赵二浑身颤抖起来,连牛鞭也握不稳了,双腿软的厉害,再也不能向前踏出去一步,宋阿婆说的竟全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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