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2-05-22 22:31:33 | 作者:Homeros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4次
五、翻译过程中有哪些印象深刻的片段?
提问者:网友『完美无缺加油』。
顺带一提,这里写出的翻译考量,重要的部分都会在注释中写出,以方便经常跳过序言的读者。
最能激发译诗豪情的,显然是莎翁的诗才,甚至于,艰难的段落反而会让我更加乐于辨别文本、分析结构、查阅注疏、思量译文,尤其是攻克中英文的屏障时,我更加感到美妙,但这样的段落暂且不表,这里要谈的是恰恰相反的段落—低落的诗性会让我寸步难行。
读到这里,亲爱的读者可能有些疑惑:难道莎士比亚这样伟大的诗人,在《奥赛罗》这样伟大的著作中竟会写出低落的诗篇吗?
对此我只能用贺拉斯的话语来回答:
《书信集·致庇索父子》358-360et idemindignor quandoque bonus dormitat Homerus;verum operi longo fas est obrepere somnum.我同样会惋惜,每当我们的大师荷马梦游;但较长的作品有睡意潜入、亦可接受。黛丝蒂蒙娜上岸之后和伊阿戈的逗趣环节。其淫荡鄙俗、语多押韵,未参考注疏时就觉得颇为艰难;心中总觉得,这里对剧作没有任何正面意义:
2.1.129-133IAGOIf she be fair and wise, fairness and wit,The one’s for use, the other useth it.DESDEMONAWell praised. How if she be black and witty?IAGOIf she be black, and thereto have a wit,She’ll find a white that shall her blackness hit.DESDEMONAWorse and worse.伊阿戈:如果她貌美又聪明,则美貌与伶俐,前一个招待人,后一个招待自己。黛丝蒂蒙娜:咏得好。那么假若她黑又伶俐呢?伊阿戈:如果她黑,此外还有些伶俐,她就找个白的,用她的黑色撞击。黛丝蒂蒙娜:越来越下流了。(注意,此处的语义是『钦佩』)2.1.161:DESDEMONAO most lame and impotent conclusion!黛丝蒂蒙娜:噢,最蹩脚虚弱的结『萎』啊!(impotent除虚弱外,暗指阳痿。)后面查阅注疏,发现和我持同感的不在少数:后世许多编辑者都对此处感到不快,Ridley尤其称之为『莎士比亚作品中最令人不满的段落』:
首先,这段情节并无必要:从伊阿戈的船被发现到他们进场,中间只有30行;而这一段中,奥赛罗的进场却延后了90行,莎士比亚完全可以写上几段客套的寒暄,再让伊阿戈从旁观察,说出那段重要的独白:
他捏着她的手心;—没错,好啊,私语吧!—凭这么小的一张网、我就要诱捕卡西奥那么大的苍蝇—对,朝她微笑,笑吧:我要把你的殷勤做成你本人的镣铐。但更加重要的是,这一段对于人物的塑造只有败坏的作用:那个『贞洁的』黛丝蒂蒙娜,竟会和伊阿戈说出如此轻浮的俏皮话吗?她在这场淫秽用语的交锋中显得那样熟练—我们不禁想,在大海上航行之时,她该是怎样聊以消遣呢!人们刚刚发现奥赛罗的船只,黛丝蒂蒙娜为何不去迎接她心心念念的人儿,却要在这里大说下流的话语呢?刚在1.3展现的勇敢、深情的黛丝蒂蒙娜,在此处拥有的情意,甚至不如乞丐和姘头么!
如果从戏剧水准,或者文学角度来看,这一段当然没什么用处—但莎同时要完成商业上的任务:他很有可能是因为『必须』给观众一些乐子,才写了这样一段话—这就像3.1和3.4的开头,当时的国王剧团要求莎必须给小丑安排出场,而莎在这两处写的也是异常敷衍。这三处少有的、安慰观众的段落,在后世表演中基本被完全剔除,我也希望读者对这里的一些不如意的译法略显宽容:毕竟莎本来写的就不够优秀;而我的翻译力求准确,就只能达到较弱的诗意了。但也请读者放心,即使是心中十分痛苦,我的译本仍然通过大量注疏和细致分析保持了准确性;而且对原文的韵脚等加以保留。
本书是学术译本,在文本校勘之后,自然力求还原莎翁原文的准确含义—即使有些措辞不能完美(我可以通过语感校修保证,这种问题不会发生在长篇演讲、独白、重要对话处,只可能存在于短对话中,尤其是感叹、咒骂等处,可以算作时代和语言之别。),在书中也只能这样呈现;假若搬上舞台,则必须修改措辞。
例如,以下短对话在翻译过程中不甚满意:
2.3.141,卡西奥追逐罗德里戈时的咒骂:CASSIOZounds, you rouge! you rascal!卡西奥圣痕哪,您这流氓!您这混蛋!此处,卡西奥说的话在中文非常别扭—『您』作为敬称,不太适合与『流氓混蛋』连在一起;而且舞台上进行咒骂也不该这样。但是莎翁原文如此,而you/thou (您/你) 确实有敬称之区别,即便我对这里的译本并不满意,也必须这样翻译。
(关于本书是否适合演出的详论,参见第五部分。)
在这里,伊阿戈使用欲擒故纵之法:奥赛罗本来没有想杀掉黛丝蒂蒙娜,正是伊阿戈假意的求情,酿成了接下来的祸端—奥赛罗呼喊着杀人的命令,要『把她打入地狱、让灵魂永世受苦』。
但翻译时,我却只译作『杀了她』,因为奥赛罗绝望的Damn her更接近一种狂乱心绪下的呼喊;而汉语中,还有什么话比『杀了她』(尤其是,这里的「她」指代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儿)更加强烈、更加疯狂呢?假如我们加入地狱一类的宗教意义,反而让奥赛罗带上了理性的成分,远不如从简地译出『实际命令』,然后在注释中解释西方语境下的宗教意义—这就是这里的考量。
这里我破例将后一个『噢』加着重号,并单独算作一顿—因为在这里,罗德里戈终于在临死时发觉了真相,他最后发出重读的『噢』,将一切痛苦、愤怒、咒诅归结在这一个盘桓在全书的叹词之中,我不愿多加翻译。
顺便一提,剧中反复出现的O的叹词,与『奥赛罗』(Othello) 的名字有着深刻的关联,Joel Fineman和Daneil J. Vitkus都为此写过论文,后者尤其指出,Othello的名字,以O开头、以o结尾,构成了一个代表『虚空』的密码—因此我才选择了『噢』(读音ō)这个叹词。(当然,有时为语感,也可能作O heaven=『天哪』等。)
这一段我们谈一谈炼词—这种细节对全局的理解并不一定有所助益,可一旦仔细考察,便能在其中感受到一种原文与译文映照的美感。
——在此要多说一句,读者看过我的解析后可能觉得这种细节非常容易想到,但其实我选择的片段都是『创举』,前人的译本中没有看出、译出来的。
这里伊阿戈用prattle和practice的头韵,展现了强烈的对比效果—注意到此处的译者(似乎只有我一个)必须要有所考量,和徐同学讨论后定下了这个『轻言』和『亲为』的译法。
equinox表示『昼夜平分点』,也就是春分和秋分,这里的意思自然是说『美德和陋习如昼夜平分,长短相当』;此处虽然意译,却在字面意义上紧扣了秋分之意—韩愈《合江亭》『穷秋感平分,新月怜半破。』,可以算作我最得意的炼词之一。
奥赛罗发现真相后痛骂伊阿戈:『苍天哪,快给我雷殛这奸贼!』;但是一种极度的痛苦,使奥赛罗颤抖的言语反过来指责苍天—『雷霆 (西方古人认为雷电是雷石=thunder-stone高速击打所致) 难道仅仅用来在天上发出声响吗?快把这人劈死啊!』
这里的译文看似平常,但是整个语序、气势都是很难完成的—不信请看其他译本:
朱生豪:天上没有石块,可以像雷霆一样打下来吗?好一个奸贼!孙大雨:天上难道再没有霹雳,只除了供打雷时候用?宝贝的坏蛋!卞之琳:难道天上要省雷,还不马上劈下来吗?好一个恶汉!许渊冲:怎么!天上没有雷电了吗?这种恶人能不电打雷劈吗?——天下独一无二的恶人!对比原文和译本之后,我想水平差距非常明显了—『霹雳』和『寻常的雷鸣』的对比,『好一个奸贼』的气势,这些都是从细节中展现的功力。
此处只举出三个例子,但事实上,本书任何一处都经过仔细考量;但更加关键的毕竟是对全书气质的把控—很多炼词没有那么惊艳,却与作品本身息息相关,在此不多介绍,只希望读者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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