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身份证

　　　　　　　　　　　　　　迟到的身份证

　　十年前的圣诞前夕，我接待了一个美国来的学生团，都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男少女，青春靓丽，活波可爱，可他们对长城、故宫这样的名胜古迹的兴趣显然没有成年游客的兴趣高，文化底蕴不同啊。所以对于他们这样的小游客就得适当地换换口味。于是我给他们安排了北京郊区的一家农场，看看那里的农家生活，也许他们会喜欢。

　　农场的副场长接待了我们，他带领我们参观了农田，那大型自动灌溉机械很令人震撼，我们还看了养鸡场，看到那么多的鸡让孩子们很兴奋。临离开之前，副场长建议我们去看个人家，这个主意我很赞成，让美国孩子也看看我们中国农民是怎样一种生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农家小院，我发现院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外，我明白了，这农场也和胡同游差不多，居民家里经常会有老外光顾，可奇怪的是那老外居然会说中国话。

　　“哪儿的，哪儿来的？”他主动和我们打着招呼，说话时还带着北京话的儿音。行啊，说的还挺标准。就在这时，从屋里走出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穿着很简朴，头上戴着一顶很老式的带檐帽子，往脸上看去，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外，怎么这身打扮？搞怪呀。那老太太朝副场长打了个招呼然后用中文对我们说：“进屋吧，外面冷。”这时副场长才告诉我，这老外的家就住这，原来是外专啊，我知道，在北京有不少的外国专家，工厂农村都有。

　　老太太把我们让到了屋里，我进屋一看，这屋子也太简陋了，几件很老旧的家具，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两墙之间拉着一条绳子，上面挂着毛巾和小件的衣物，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工具，有钳子扳子螺丝，还有几把旧自行车锁，屋子里的摆设仿佛把我带回到了六十年代。正当我四下打量的时候老太太说话了：“这是我的儿子。”她指着那个中年老外说。“我老伴前几天刚去世，也八十多岁了。”听到这我赶紧表达了我的慰问。老太太一直都说着中文，由我再翻译给孩子们听，我觉得她应该会英语，于是就冒昧的插了一句：“您会说英语吗？孩子们都是美国来的。”

　　“啊，好多年没说了，恐怕都生了，试试吧。”老太太口音一变，改说英语了，老太太说得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一点都不生。这下我可以轻松一下了。

　　“请介绍一下您的历史好吗，您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我给了个话头。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你们想听长故事还的短故事啊。”老太太以略带沧桑的口吻说。

　　“长的。”我替孩子们回答。

　　“好。”老太太开始了自我介绍，她的话把我们带回到了几十年前。

　　这老太太名字叫琼，祖籍是美国，她的爷爷叫伏尼契，伏尼契写过一本影响过全世界几代人的世界名著《牛忙》，这本书我小时候也读过，它曾经使无数的青年人改变了人生的理想。琼早年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她是那里的核物理研究生，当时二战还没结束，美国政府为了早日结束这场旷日已久的战争，要求他们尽快地研制出更加厉害的武器，琼和她的同伴们不负重托，真的研制出了威力无比的武器，整个人类的历史都为之改写了，小日本横不横？到底还是被他们的武器打怂了。没错，他们研制的武器就是原子弹！投向广岛的那颗原子弹就是他们研制出来的。小日本认怂以后琼就来到了中国，因为有一本叫《西行漫记》书深深地感召了她。来华以后，她和蒋介石宋美龄等人都有过接触，后来她又投奔了延安，和毛泽东周恩来等人来外频繁。新中国成立以后她就留了下来，换过不少工作单位，基本都是在农村，由于她解放前曾和蒋介石政府有过接触，所以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对那段历史琼不愿意多谈。几经辗转，最后她来到了北京昌平的这家农场，她养牛有一套，在这她办了个奶牛场，养着十几头奶牛。听说前不久还被人偷走了一头。看着眼前这位不起眼的老太太，想不到她还有过这么多轰轰烈烈的经历，做过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看眼前，她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中国农妇。我不禁感慨万千，我轻声对身边的一个美国姑娘说：“这老太太真是不同寻常啊。”

　　“是，她很酷。”那女孩说。

　　“很酷？”我无法理解这些孩子们的思想，就像他们也无法理解我们一样。

　　“在中国我有了中国名字，不再叫琼啦。”老太太把话拉回到了现实。

　　“您的中文名字是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寒春，我的老公叫阳早。”

　　寒春，阳早，好有诗意的名字。老太太在中国一呆就是六十年，看看屋子里的陈设，我不禁想到，她要是在美国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几年后，在友谊宾馆的餐厅里我再次遇到了寒春，可我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是啊，快九十岁的人了。后来，我在电视上又看到了她，她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非常兴奋地说：“我盼望已久的身份证终于批下来了，这下就好了，以后会很方便。”看到这我感到很心酸，在中国干了一辈子，刚刚才拿到绿卡，她说以后就方便了，可到了她这个年纪还剩下多少以后呢。这身份证来得太迟了。果然，在2019年6月11日，在一份报纸上我读到了这样一条消息：中国绿卡第一人寒春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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