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用道歉的名义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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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过后，我被爸爸拦在客厅。

　　“你给我理理，我想写一篇文章。”爸爸对我说，于是我拿起电脑，乖巧地坐在一旁。

　　“你想写什么？”我很期待，大概许久之前我就希望我爸能写文章了。

　　“写写我的一个心结。”我爸说着，气氛开始有些凝重。

　　1.

　　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妈因为工作情况，我和妹妹便跟奶奶住在一起，虽然距离他们很近，但也没有在一起生活。

　　那时我5岁，妹妹1岁。

　　“那后来你长大了，八九岁吧，我去看你们，我喊你过来亲我一下。”爸爸说着，声音开始变得沉重。“你已经有了小女孩的羞涩，然后就躲开了，你妹妹就过来说，‘爸爸我亲你’，我就说‘不要了’。”

　　这件事情，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听爸爸说过许多次，他一直记着这事，只是第一次有了想把此事写下来的想法。

　　“我们对你妹妹，确实照顾得不够，我每每想起这件事，都很难受。你妹妹小时候成绩很好，后来到了初中，就各种叛逆，不读书还早恋。我当时也是特别生气，然后也打了她。”爸爸说着，他没有更多的情绪，而我却开始心酸。

　　当时妹妹的叛逆，使得全家都陷入了一个很大的困难——当然，从精神分析的视角来说，是我们全家的困难，由妹妹来背锅了。

　　我从读幼儿园开始，就自己一个人上下学了，而妹妹在读中学的时候，父母却需要轮流接送她。

　　但这并不只是一个接送的问题，还是一个家庭成员之间的大冲突，彼此之间的不能沟通、信任、理解。我爸当时也打了我妹，同时他也在那段时间，白了很多头发。

　　这场斗争很激烈，但庆幸地是我们熬过来了。

　　在父母的“陪伴”下，妹妹考上了天津师范大学，在妹妹的“教育”下，爸爸逐步学着自我反思，于是家庭关系逐渐和谐。

　　2.

　　“我这两天刚好看见李玫瑾的节目，她在节目里说到，就是父亲如果足够好，那么孩子早恋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我就想到了你妹妹当时的早恋，她可能就是因为我这里的问题，你们心理学不也说女孩子恋爱的问题，是和父亲的关系问题吗？”我爸说。

　　职业本能让我想询问一下：李玫瑾真的是这样说的吗？因为早恋并不意味着父亲不够好啊？

　　但同时我又不想打断他在这里的思考，于是我继续听着。

　　“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又想起这些年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在你妹妹这里，我真的是没有做好一个父亲，我觉得我欠你妹妹一个道歉。”爸爸说，“我想可以的话，让你帮我写一篇文章。”

　　“来自父亲的道歉？”我笑着问，“这个题目怎么样？”

　　“都行吧。我当年确实没有做好一个父亲，你妹现在状态也不错，就是恋爱这个地方，我不满意，我希望她能在婚姻爱情这里，有一个幸福。”我爸说，“就两个点，一个是道歉，另外一个就是希望她能聪明点，别在爱情这里掉坑里了。”

　　“爸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要她在这里幸福，可能就是你不要再纠缠过去的事情了，也别道歉了。”我说着，并且仔细组织好自己的语言，“道歉有时也是一种纠缠。”

　　“你知道吗？当时你妹说想亲我，而我拒绝了她，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我爸说着，“我不想这事成为她的创伤。”

　　“是的，这件事情，从妹妹初中的时候，到现在她快大学毕业了，你一直在说。可是你知道吗？在你伤害她的时候，你也在这件事情中受伤了。”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事很早就该翻篇了，它不该这样纠缠着你们。”

　　“我希望作为父亲，能为女儿的幸福做点什么。”爸爸说着，带着坚持，同时他也心存期待，“如果我道歉了，是否她会在这些早年的伤痛中解脱呢？”

　　“爸爸，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且不说她的创伤是不是你当时的拒绝，就算是了，那也是很多年的咨询、成长，或者很多年的社会经历积累，她自己去逐步理解和释然的。”我说着，看着爸爸的眼里出现了失落。

　　“是了，是了。”爸爸承认了这个部分，失落中却也变得清晰，“我应该再想想的。”

　　“同时，你要知道，可能就是你过不了这个坎，才使得她过不了这个坎。妹妹如果在这里做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因为你不愿意放弃自己是个加害者的身份。”我看着爸爸，“当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加害者，当你企图去补偿的时候，也许你会加深她在这里受害者的感觉。如果你不承认自己需要为此负责，那么在这里，你也把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权利还给了妹妹。至于她要不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就是她的事情了。”

　　“你是说不道歉吗？”我爸问，他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的。

　　“这里不管是歉意还是愧疚，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而她在这里如何思考如何成长，是她自己的责任了。你的道歉或者补偿，都会诱使她继续在这些事里纠缠。”我对父亲解释着，“爸爸，妹妹就快大学毕业了，如果你想送她一个关于幸福的礼物，就不该让你和她之间的链接，总是带着歉意和内疚，不妨是一个信任，一个放手。”

　　“道歉不会释然吗？”爸爸问着。

　　“道歉的对立面是伤害，就像一面镜子的正反面，你原来是伤害，现在反过来是内疚和道歉，但是你一直举着这个镜子啊。”我微笑地看着爸爸，“你把这镜子放下吧。父女之间的链接不该是歉意和补偿，而是释然与信任啊。”

　　客厅的沉重气息不再，看着爸爸若有所思，随后笑了。“那就这样吧。”

　　作者：白佳悦 ，精神分析师

　　很多人带着对爸爸难以言说的爱恨，没有办法去审视、去思考、去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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