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3-12 12:06:41 | 作者:孟夏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7次
当 Tony 一边拨拉着我的头发,一边用浓重的东北腔问出“您想做个什么造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一片儿剪头的?”
Tony 就是一位 Tony。
十九岁时,我随便地走进了学校边上的一家发廊,在那里碰到了 Tony。
他给我剪了一个短发,又劝我办一张贵宾卡。我问他,如果在我卡里的钱用完之前,他们的店就关门了怎么办。
他把卡翻过来,指着背面的一大堆店名说:
“我们还有二十多家分店呢,这张卡在所有店都可以用。”
年轻人总是缺乏拒绝别人的勇气。虽然百般抗拒,但我还是按 Tony 说的办了卡。而且像他交代的那样,每次来理发都会点名找他。
这家发廊在我卡里的余额还剩二百块的时候倒闭了,我也从来没有试图去找过它的二十多家分店。
我原以为 Tony 会跟着发廊一起永远消失。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我随机地踏入一家学校边上一家新开的理发店,竟然就这样遇到了他。
Tony 听到我的问题,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说:
“我刚刚也觉得你面熟,但你变化也太大了,我都不敢认。原来真的是你啊。”
他想了想,问我还在师大上学吗。我说是的,但本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读研。
我们俩寒暄起来,交流了一阵发型和生活的变化。趁着 Tony 去拿吹风机的功夫,同行的朋友问我:
“骗人的吧?一天剪那么多头,他怎么可能记得你呢?”
并不是我盲目自信,但我可以肯定,Tony 是真的认出了我,而不是在敷衍。
再也不会有我这样的顾客了。
在那家发廊倒闭前的一年多里,我大概找 Tony 剪了五六次头。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头发长得飞快。更重要的是,十九岁的我,有一个矫情的习惯。
就是一失恋,就剪头。
十九岁那年,我为了同一个男孩反反复复地失恋。
因此反反复复地要求 Tony 剪短我的头发。
每次找 Tony 剪头的时候,我都会给他讲我的失恋故事。
这个故事,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再去复述的必要。简单来说:我百折不挠地喜欢着一个男孩,于是次次都被对方拒绝和挫败。
故事是普通的,心情也是容易被理解的。
但十九岁的我非常要强,不肯在任何朋友面前提起任何情节,只肯一遍一遍地讲“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所以我接受所有的后果”。
我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软弱,但是在 Tony 那里可以。
我本来就高度近视,一摘下眼镜就几乎半瞎。坐在发廊的椅子上,我眼中的世界和自己都是模糊的,只有背后的 Tony 专心地拨弄着我的头发。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感觉我可以放心地讲任何事。
我对 Tony 讲我表白的方式,讲对方拒绝我时说的话;有时还自欺欺人地描绘未来可能的故事走向。
发廊里总是十几个吹风机交替工作的轰鸣声。我其实并不确定 Tony 真的听清了我讲的话,但是或许他没听清更好。
每隔五分钟,Tony 会对我的话做一点反应,跟着叹口气,或者问一句“然后呢”。
他一边往我头上涂着泛着刺鼻的化工气味的膏体,一边用“这个发型你剪不了”的语气对我说:
“你就想开点吧。”
染发膏的气味熏得十九岁的我眼睛酸涩,但却让我感觉更加自在了一点。
想为这个人流泪,但其实可能根本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十九岁的我想,这样的心情还要维系多久呢?怎么竟然会像没有终点一样。
我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同样的原因坐在了发廊的椅子上。
只有一次,我不是因为失恋而去找 Tony 剪头。
那是在我二十岁生日之前。我强迫我喜欢的男生来给我过生日。为了漂漂亮亮地见他,我请 Tony 给我修剪出一个可爱的发型。
我精确地记得那是我二十岁生日的倒数第四天。因为我牢记“新头傻三天”的古老教诲,所以一定要选在去见他的倒数第四天剪头发。
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试着戴隐形眼镜,花了很久很久。
我有点担心能不能在生日那天正确地戴上去。但我终于在镜子里看清了 Tony 的脸。我兴奋地给他讲生日那天的计划,他淡淡地说:
“那还挺好的。”
那个时候我已经三次表白三次被拒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镜子里面,Tony 看我的眼神有几分同情。
现在,二十二岁的我坐在发廊的椅子上,看着 Tony 熟练地用夹子把我脑后的头发夹起来,心情是很复杂的。
我突然很想对他讲,我这次来剪短发,是因为觉得长头发洗起来麻烦。
而不是为了任何一个人。
也有点想讲,现在我戴一次隐形眼镜,只需要半分钟了。
诀窍是不要买透明片,有一点颜色的美瞳会容易佩戴很多。
还突然有点想讲的是,那个曾让我想反复剪短头发的男生,到了今年,我连给他发拜年微信都忘记了。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痛苦的心情,就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
如果不是又坐在了 Tony 的椅子上,我可能再想不起这件事了。
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我过得很不快乐。
好像生活就是这样,烦恼之后还有烦恼。十九岁的痛苦在二十二岁时被轻巧地翻过去了;但二十二岁还有二十二岁的痛苦。
和十九岁时一样,我被一段迟迟无法理清的关系反复地困在同一个境地。
很多人都告诉我应该做决定了,或许早该做决定了。我由衷觉得他们是对的,但我却无法做到。
有一天,我坐在学校的操场看台上看日落。当时北京还很冷,操场上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跑步。他们穿着很厚的衣服,跑得非常吃力。
我从高高的看台台阶上望下去,突然想起了初中物理的第一节物理课的练习题。
那节课讲了位移和距离的区别。习题的内容是:小明沿着四百米的操场跑道跑了整整一圈,请问他的位移是多少。
小明的位移是零。
跑一圈两圈,三圈四圈,小明的位移永远都是零。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停滞不前的自己,和位移始终为零的小明没有任何区别。这个发现让我非常沮丧,天空灰下来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朋友圈,说:
“人人大概都有位移为零的日子。”
有些人和事物有糟糕的魔力,能让你一次又一次绕回原点。
就像十九岁时我一次又一次剪短头发一样。每一次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我都告诉自己,我应该要放弃了。
每一次,我好像都没能真的放弃。
但在这次见到 Tony 之后,我想起了初中物理的另一道习题。是关于,怎么去测量一张纸的厚度。
纸张当然是很薄的,用直尺或游标卡尺都不能直接去获取它的厚度。但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只要用一百张纸就可以了。
先去测量一百张纸整体的厚度,然后再除以一百。
坐在 Tony 的椅子上,我想起了十九岁时次次想放弃,又次次都失败的自己,竟然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突然跨过了执念的门槛。
我才明白,原来生活并没有真的位移为零的日子。
只是,在我们慢慢度过的每一天中,我们前进的距离都太过微小,所以使得它在每个当下,都无法被测量。
只有在所有我们自以为在原地徘徊的日子过去之后,我们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多远的距离。
这个春天,为了克服围绕着我的那种无力感,我一直都在游泳。
说是“一直”,其实也有取巧的成分。诸如“有晚课的日子不游”,“周末人太多的日子不游”,“来姨妈的日子不游”。
听起来是一个挺懒散的计划,充满失败的预兆。但是这一次,我修改了自己的计数方式。
我不再去耿耿于怀地计算自己没有游泳的日子并视为失败;相反,我只计算我游过的总长度。
今天只游了五百米,我就要加上五百米;状态好游了一千米,就要加上一千米。
截止到我写这篇文章,我已经游了三万米了。
这三万米中有缓慢划水的日子,有提前退场的日子,也有干脆没有下水的日子。可它们加在一起,还是确凿无误的三万米。
我觉得,这才是生活中真正正确的那个计数方式。去计算每一个微小日子的总和,别太恐惧途中会出现的踌躇和徘徊。因为只有总和,才是我们真正的成就。
在我游泳游到三万米的时候,我也终于做了,那个很对、但也很难的决定。
站在这一天,我不再称那些日子为“位移为零”的日子了;相反,我更愿意认为,它们只是一些“还需要时间”的日子。
还需要时间去观察、积累、理清,然后去做一个决定;或者去得到一个结果。
所以,你也在“还需要时间”的日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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