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2-13 15:44:30 | 作者:玛乔丽·谢弗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2次
1989年,在陈佩斯登上春晚的小品《胡椒面》中,一瓶小小的胡椒面,带来了无法超越的经典。误以为胡椒面是公用品的陈佩斯,在馄饨中撒胡椒面的身影,至今让人忍俊不禁。
其实,不只是馄饨。千百年来,胡椒几乎已成为所有文化中的烹调原料。像是河南有名的胡辣汤、广东人酷爱的猪肚鸡、法国的黑胡椒牛排,几乎都借重胡椒来提味。
胡椒是香料中的突击队,勇于冲锋陷阵,不甘于只给人细微清淡的口感。中世纪时,它也是富贵人家的必备之物:在那时,胡椒可以兑换金银,也实际用于支付工资和货款。
然而,如此珍贵的黑胡椒,却给亚洲带来了不少的苦难。
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在全面研究了拉丁美洲的殖民及受宰制的遗迹后说:“自然环境得天独厚的地方,却受到历史的诅咒。”这番话正可应用于亚洲的黑胡椒上。
我们很难想到,我们每天不假思索吃进肚里的这种调味料,其实是历史上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
下文选自《胡椒的全球史:财富、冒险与殖民》
1.
中世纪贵族对胡椒的迷恋
开启大航海时代
在十字军东征时期,中世纪欧洲人一睹阿拉伯令人钦羡的财富,也见识到胡椒的辛辣风味、丝与丝绒的柔细触感及糖的甜蜜。欧洲深深为阿拉伯文明的丰饶所吸引,这些物品很快就在欧洲成为奢侈品。
在统治阶级看来,菜肴中若不加进大量胡椒、丁香和肉桂调味,就简直不值一吃。
有一本中世纪意大利食谱建议把胡椒、肉桂和姜各一盎司、丁香半夸脱、藏红花一夸脱混合在一起,与“所有的食物”都很搭。
其实,在菜肴中加入大量胡椒由来已久。古罗马著名美食家阿皮基乌斯(Apicius)留有470多道食谱,每一道都要撒不少胡椒。阿皮基乌斯以贪吃、精致的筵席及对食物的沉迷(据说他曾雇船到非洲沿岸去找寻超大对虾)著称,他的厨艺同样出名。
中世纪人的味蕾显然酷爱胡椒的辛香。人的口味总是受当代文化的影响,比方说,维吉麦涂酱很受今日澳洲人的欢迎,但是不吃这种东西长大的人几乎都对此难以下咽。在中世纪的英格兰,为国王的吃食“加料”是一种特权。
香料厨师威廉大师1264年为圣爱德华节飨宴所准备的酱料,共动用了15磅肉桂、12磅半小茴香、20磅胡椒。请想象把几百个现代胡椒罐,每个通常约装有1.5盎司的胡椒,全数倒进一锅酱料。
两百年后,欧洲公认的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勃艮第公爵卡尔1468年举行婚礼晚宴,订购了 380 磅胡椒,想必清淡的味道在中世纪时不流行。
中世纪糖在欧洲并不普及,富有的欧洲人为了使食物变得又辣又甜,使用大量胡椒、肉桂和肉豆蔻。胡椒可以为新鲜肉类提味,也可以被做成餐后饮料。有钱人常吃完大餐后来一盘香料,大家轮流品尝。
这种香料被称作天堂籽、非洲豆蔻或几内亚椒,原产于西非,在14、15世纪的欧洲广泛使用。
有“亚得里亚海女王”之誉的威尼斯,主宰着中世纪欧洲的香料贸易。
如史学家约翰·凯伊所说:“此城市(威尼斯)不下于巴尔米拉及佩特拉,是靠在东方贸易中的突出地位立足的,它也以此为傲,而当时东方贸易与香料几乎是同义字。”
在15世纪威尼斯的全盛时期,胡椒在所有运往西方的香料中占比高达80%。不过那时的运送路线必须结合海路、陆路,相当复杂。
线路之一是阿拉伯和印度船只越过印度洋来到红海,在各港口卸下胡椒及其他香料,再经由陆运穿过埃及来到尼罗河。
胡椒在此装上小船,顺河而下至地中海边的亚历山大港,那是通往欧洲的门户。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大船则等在那里,准备运送胡椒到意大利。
为了打破威尼斯对胡椒贸易的掌控,葡萄牙人必须找出一条纯由海上即可到达印度的路线。
史学家沃尔夫冈·西维尔布希在让人爱不释手的著作《味觉乐园》中写道:“历史告诉我们,对香料的渴求像今日对能源的欲望,足以动员武力。”
他以标志性的生动笔法指出,香料“在中世纪过渡至近代期间,扮演着某种催化的角色”。在17世纪荷兰人和英国人大量进口胡椒到欧洲之后,它便不再扮演这种催化角色。
随着口味的改变,以及其他来自东方的进口物如茶与咖啡在18世纪的流行,欧洲人对胡椒的需求减少,于是胡椒变成了一种商品。
胡椒与现代全球贸易起源的关联,反映在确定胡椒价格及分配其获利所需要的组织上,这促成了欧洲北部资本主义的兴起。
英东印公司是世界上第一家将所有权划分为股份的公司,史学家追溯其源头到中世纪的香料商人进口并分销香料,尤其是胡椒。
英东印公司,公司总部设于东印度大楼
2.
英国和荷兰的入侵
东南亚人沦为胡椒奴工
英国东印度公司于1600年获得伊丽莎白女王的特许状,仅两年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成立。
没多久,百万磅胡椒便开始涌入欧洲,欧洲北部这两家贸易公司开始了长达约 200 年的激烈对立。到1621年,全欧洲胡椒市场的规模达720万磅上下。
在印度尼西亚,当时新出现的英、荷竞争导致胡椒的采购价格大幅上扬。
英、荷相互竞标导致在1600年到1620年之间,10包万丹袋装的胡椒(约重654磅)价格暴涨5倍,苏门答腊东岸占碑和巨港的统治者大发横财。
于是亚齐、占碑、巨港及万丹的农民开辟更多土地成为胡椒园,以适应欧洲与中国市场日益增加的需求。
1904年德国出版的木刻画《胡椒园地》
不过,印度尼西亚原住民并未因香料的需求增加而致富。在全世界唯一的肉豆蔻树生长地班达群岛,居民的粮食必须依赖进口。
荷东印公司在此蛮横地追求独占肉豆蔻(及豆蔻)贸易控制权,当荷、英两家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一同出现在香料群岛时,暴力冲突一触即发。
荷兰人试图炮轰英国胡椒船赶走英国人,英国人则担忧 :“荷兰人若下定决心将其长久以来的图谋付诸实战,以武力独占印度的胡椒贸易,未知我方在马拉巴尔海岸据点可维持多久,但我等基于对国王及国家的责任,当尽最大力量阻止之。”
当香料采购价格上涨威胁到两家公司的利益时,政治考虑促使英、荷维持良好的关系,两个死敌于是被迫考虑合作。
他们为抑制在印度尼西亚购买香料的价钱,于1619年签订条约,丁香及肉豆蔻贸易的三分之二归荷东印公司,其余则归英东印公司。万丹的胡椒贸易由双方平分,以免抢标。
两家公司之间的问题交由英王及荷兰国会解决,双方也应各自维护共同的利益,因此英方有义务协助支付荷兰堡垒的开销—这种条约几乎肯定会滞碍难行。
荷东印公司在17世纪下半叶施压控制价格,迫使香料种植者以低合约价格出售其作物,公司的魔掌伸入苏门答腊及爪哇各胡椒种植区。往日有利可图的耕作,如今光彩尽失。
17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所在地巴达维亚,地图下方为海上所见岛上风貌
17世纪末马来西亚一个朝廷的记录,传达了胡椒农可悲的处境 :“且让我国各地人民,勿如占碑及巨港那般种植胡椒。或许那些国家为钱而种胡椒,以求变得富裕,但他们到最后必会一无所有。”
17世纪晚期,荷兰人似乎全力将胡椒纳入其独家掌控之下。荷东印公司军事指挥官赖可洛夫·范胡恩斯率领荷兰人在马拉巴尔海岸大肆扩张势力范围,夺走许多葡萄牙人的战略要塞及他们在印度的盟友,包括奎隆和坎纳诺尔。
荷东印公司在1799年倒闭,结束了与英东印公司长达两百年的对立。除贪腐猖獗外,该公司多年来也苦于维持费用不断增加的海外贸易帝国,加上管理不善,又拒绝顺应亚洲商品在欧洲的市场变化而做出调整,因此无法维持。
英东印公司则继续苟延残喘,至1833年总算退出贸易事业。从此不可能再有英国人取得近乎最高统治者的权利,独占亚洲商品的买卖。不过该公司仍继续治理印度,直到1874年才解散。
新加坡的诞生,也与英东印公司的殖民历史有关。英东印公司副总督莱佛士想设立据点,以便英国商人至中国的路途上进行补给。而新加坡正是他理想的位置。
3.
海盗攻击胡椒船
美国人首度武装进军东南亚
时间进入19世纪,距兰开斯特代表新成立的英东印公司航至亚齐购买胡椒已将近200 年。
有数以亿磅计的胡椒在苏门答腊生产,再运送至欧洲和中国。
自中部高地米南佳保,众多河川溪流载着装满胡椒的木筏,来到东部占碑及巨港的沼泽地海岸、南部的楠榜、北部的亚齐、西部的巴东,整个苏门答腊岛上都种着胡椒。
1800年时,苏门答腊仿佛再也找不到能种胡椒之地。之后有传言,遍布礁石、十分危险的西北部海岸中有一小段,可能是新的胡椒来源。
这个苏门答腊的角落后来吸引了一大群海员及商人,他们来自刚建国不久而亟欲扩充国库的美国,为黑胡椒史开启了新的一页。
美国在19世纪成为胡椒的主要供应国,胡椒的来源远在美国13000英里之外的苏门答腊西北岸,那里有“胡椒海岸”之称。
胡椒海岸
整个19世纪,共有967艘美国船驶至苏门答腊。这些双桅或三桅帆船中,有不少来自新英格兰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
那里有靠胡椒发财的美国第一批百万富翁,例如克劳宁希尔德、 桑代克、 加德纳、皮博迪等商人家族,他们又把赚到的钱投资于新英格兰的现代化中。
波士顿的加德纳博物馆,即由胡椒富商约翰·洛厄尔·加德纳的儿媳所创办。
如今因女巫审判而知名的塞勒姆曾因胡椒贸易而繁荣。塞勒姆及其主要竞争对手波士顿的船只频频造访苏门答腊,以致当地居民竟以为这两个新英格兰城市是两个国家。
在最繁荣的1802年及1803年,有52艘美国船来至胡椒海岸,载走约78000担胡椒,相当于1100多万磅,数量极为可观。
克劳宁希尔德公司拥有的快船“贝利萨留号”在1800年及1803年两度成功航行至苏门答腊,带回超过63万磅胡椒。
该公司上交的税款超过37000美元,在今日大约值1900万美元。该公司的“美利坚号”,在 1802年进口了超过80万磅胡椒,交税56000多美元,相当于今日的2800万美元。
在18世纪,克劳宁希尔德公司拥有蓬勃发展的航运业务,在1812年的战争中,他们的一艘船成了私人船。
苏门答腊西北部居民与美国人看似友好的关系在1831年出现惊人的转折,那一年胡椒海岸首次发生美国船遭海盗攻击的事件。
讽刺的是,卷入这起事件的胡椒船名为“友谊号”,属于富有的西尔斯比公司。
在经验老到的船长查尔斯·摩西·恩迪科特指挥下,这艘船于1830年载着高阶船员及水手共17人,前往苏门答腊的胡椒海岸。
当时胡椒市场正经历长达6年的衰退,因此当地胡椒严重供过于求,价格创新低,每磅仅13美分。
当恩迪科特与手下在岸上时,一艘小艇载着一群武装的马来西亚人驶近友谊号,并获准登船。
那群马来西亚人攻击船员,杀死了三名美国人,还致伤另外三人,并占领了整艘船,其余未受伤的船员跳进海里。
岸上,恩迪科特和手下眼见船上出了问题,立刻跳上他们的小船。附近有一大群马来西亚人挥舞着短剑,沿河岸追逐他们。
这几个美国人在一位叫波·亚当斯的马来西亚男子的协助下,惊险脱逃,沿岸来到约25英里外的穆基港。
友谊号遭劫的故事经报纸大幅报道,杰克逊总统政府的行动已是箭在弦上。甚至海军部长利瓦伊·伍德伯里下令:“进行一切必要的准备……以对残暴恶行要求立即赔偿。”
美国首次经官方批准的对东南亚的武装介入由此展开。
利瓦伊·伍德伯里
1831年8月,波多马克号自纽约起航,船上载有500名军官和水手,还有一支海军陆战队。其战斗甲板上装设了约50门大炮。
1832年2月5日,伪装成一艘大型商船的波多马克号,抵达苏门答腊胡椒海岸的外海。
翌日早晨,美国国旗飘扬于各堡垒,而瓜拉巴图城则大部分夷为废墟。
指挥官唐斯警告瓜拉巴图居民,“胆敢再度挑衅”美国海军军力,将是“鲁莽且愚不可及的”。
唐斯对苏门答腊人的警告,并未发挥多大作用,对瓜拉巴图冷血的烧杀不曾终止胡椒海岸的海盗活动。在波多马克号离开印度尼西亚一年多之后,胡椒海岸又有海盗现身,企图攻占两艘美国船未遂。
美国再度派出战舰至苏门答腊西北岸。这次被派去谈判的是指挥官乔治·里德。
他指挥的是美国护航舰“哥伦比亚号”,并有轻武装快舰“约翰亚当斯号”随行。虽几乎未遭遇反抗,但美国人上岸后还是放火烧了瓜拉巴图及穆基。
之后,虽然苏门答腊西北部胡椒海岸依旧发生过海盗事件,但不再有美国胡椒船被马来西亚人劫持,也不再有美国战舰摧毁当地的村落。
被毁坏的瓜拉巴图及穆基所在地
1850年代咖啡贸易兴起时,美国的快速帆船便开始停靠苏门答腊西岸(胡椒海岸以南)的巴东了。
贸易方式的改变,加上1850年代快速帆船贸易的兴起,促使美国对苏门答腊的胡椒贸易告终。詹姆斯·古尔德所著关于美国在苏门答腊胡椒贸易的论文,至今仍是现存的最佳数据源之一。
他写道:“远东的新贸易形态促成了快速帆船的竞争。美国在当地设置商贸办事处,使得过去贸易深深仰赖的私人关系和知识不再享有优势。”
胡椒贸易或可说是旧有的印度贸易中,最专业化且技术成分最高者。自1853年起,任何美国商人均可向巴达维亚的佩因斯特里克勒,或是槟城的雷弗利等美国公司购买胡椒。”
美国在苏门答腊的胡椒贸易,也因新英格兰的工业化及美国西部开放开垦而失去光环。在快速帆船登场后,胡椒贸易仍在进行,但是越来越多是来自苏门答腊东岸的,那里有荷兰战舰守卫货物。
美国胡椒船可以在新加坡、槟城(马来半岛西岸)或是巴达维亚取货,避开险路重重的礁岩,也不必担心海盗。
最后一艘美国胡椒船于1867年返回纽约,而19世纪最后一艘自苏门答腊运回咖啡的美国船,是在1873年返航,那是苏门答腊史上命运逆转的一年。
在那之后,苏门答腊人为躲避荷兰人入侵,放弃了西北岸的胡椒园。
瓜拉巴图是最后一个向荷兰人投降的胡椒港,于1881年陷落。那时胡椒海岸沿岸的藤蔓已荒废多年,再也不曾出产胡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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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乔丽·谢弗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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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不起眼的胡椒,却是家家餐桌必备。在中世纪时,更是欧洲达官显贵们的最爱、财富与地位的象征。
黑胡椒原产于印度,距离欧洲各港口有十万八千里之远,取之向来不易。商人们对其供应来源不遗余力的追寻,成为世界史上一股重要的推动力量,促成全球贸易的兴起,重新划定了世界经济版图。
以印度洋各岛屿为中心,玛乔丽·谢弗生动地描绘了胡椒传入欧洲、亚洲和美洲的故事。中国长期是胡椒的消费大国,郑和下西洋就曾多次造访胡椒港;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为寻找辛辣的香料,开辟了从欧洲到印度的海上贸易路线;亚齐国王为欧洲来客举办水中飨宴和斗象竞赛,极尽奢华;为控制胡椒贸易,英国与荷兰两家东印度公司相继成立,在亚洲的几乎每一处港口展开竞争;较晚加入竞争的美国,靠胡椒贸易的利润充实了国库。围绕小小胡椒,一部纷繁的贸易史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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