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

　　 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

　　 大侄今年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在农村人看来三十几岁还没有结婚的人肯定是有什么问题了，要么就是人差找不到对象，要么就是心理有什么障碍不敢去成亲。可是大侄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阳光健康的人，他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也特别的好，尊老爱幼做得都非常的出色。他还是我交高费托关系进城读书的孩子，懂事，刻苦，所以学业成绩一直很优异，后来又是二哥出资把他送进西安的一所中专学校继续深造，大侄也算是有一定文化的人，可是为什么迟迟不结婚呢？很多闲聊着他的话自然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是不是又读死书了？”“是不是书呆子不会谈恋爱？”等等，不一而足。我也只是笑笑不作回答。90年代中后期中专中师毕业生工作国家不再分配，所以很多中专中师毕业生都出去打工了，打工一年之后，他们才有参加考试的资格，然后按成绩决定是否能够上岗，有点类似于过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那种活动，只不过方向反了而已，过去是城里的青年往乡下走，如今是知识青年进城务工去。于是大侄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后来，他又颠沛流离地到了上海。从此以后，大侄再也没有考虑过回家竞争上岗的事情了，一去就是十多年，他一路不断地奔走，离我们是越来越远了。我心里暗想，他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重重苦衷吧，一个当年中考全县第三名的人，居然会沦落到背井离乡劳苦奔波的境地。大侄一直在努力挣钱供自己的弟妹读书，无暇顾及自己婚姻大事了，也许是缘分还没有到。但我多年来一直在想，上帝总会眷顾每个善良的人。可我的大哥，他每次来县城到我这里时，都总向我唠叨大侄婚姻的事情，渐渐地，我耳朵也听得起老茧了……

　　今年国庆前夕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说大侄儿决定要从上海回老家农村完婚，十月二日就要去吃酒接亲，希望我能联系一下车子一同前往迎亲，我觉得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但是心里也还是觉得美滋滋的，大哥和我为大侄担心的婚姻的大事像悬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现在，它总算是落地了。

　　大侄完婚的吉日适逢堂兄也在嫁女，真是喜事双来，正好也在单位国庆节放假的七天之中，我于是就有机会再回到故乡，一起感受到儿辈带来喜庆的快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回到老屋的门前，不经意地抬头时，我又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了。

　　一脚踏进院子，就见那棵梨树，它挂满了很多果子，压弯了枝桠……触景生情，我童年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了：我家兄弟姊妹多，共七人，三男四女，我排行老六，父母在世时候曾经对我说，我的大伯也是大龄青年，一直没有结婚，为了接济我家他把分到的仅有的一点粮食送给我们家，让我的兄弟姐妹幸免于难，而他自己却缺少食物，直接饿死了。我的父亲在荔波上过几天学，算是见过一点点的世面，他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讲那个时候饿死很多人，也不光是我家大伯。此后“粮食关”、“三年自然灾害”、“大集体”、“文化大革命”这些概念在我脑海里不断地涌现。

　　我老家院子里的那一棵梨树，大概是我秀海伯父和我父亲，还有我的小叔他们几兄弟小时候一起种下的，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了，但是它一直都没有结果，于是我的父亲叫来我的小叔，兄弟俩嘀咕了一阵，随后他们便拿着斧头三下五除二砍掉了梨树的枝桠。看见光溜溜的半截树干，我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我心里想的是，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爬到这棵梨树上面进行玩耍了。当时我认为大人或许是因为担心我们爬树时掉下来摔坏脑袋，于是干脆砍掉了，以防万一的吧！但我转念想想，也不对，因为如果是为了预防小孩摔伤，那他们为什么又没有从根部进行砍伐！我当时一点也想不通，不知道过了好久，我看到父亲从别处砍来了新的梨树枝，还带来一堆泥土，我的父亲变戏法似地和小叔一起用杉树皮包带来的枝桠在原来的树枝上进行嫁接，我不知道父辈们从什么地方学来这种技术，不知道过了多久，梨树重新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枝桠分出了很多，忽然间茂盛起来，几年之后梨树居然挂果了，这在我童年的心中，感觉是一个神奇发现。

　　我的房间在秀海伯父老木屋的三楼，推窗而望，梨树枝桠似乎触手可及。在饥饿的岁月里，梨树果子尚未成熟，也会被我用竹竿给击落下来。有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看那一页页似懂非懂的泛黄了的《烈火金刚》，饥饿了，准备去打梨树青果子的主意，轱辘爬起来不小心弄翻了那盏煤油灯，老屋险些面临一场灾难。那个年代不知道浪费父母多少煤油，虚度过多少光阴。虽然这样，梨树果汁滋养着我的童年，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快乐，一年，又一年。

　　伯父、父亲、小叔都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了，可那棵梨树却伴随着我不断地成长，我也到了小叔当年嫁接梨树时候的年龄，每当看到这棵果实累累布满枝桠的梨树，我便产生无限的怀念和遐想。

　　去接亲的时间是十月二日上午八时，我们车子准时出发，要到几十里开外的村寨去接大侄的新娘子，颠簸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顺利地进入了新娘的村寨，迎亲的车子缓缓地进入村中，大家费尽很多力气才把所有的车子停靠完毕，关好车门，我抬头就看见另外一棵梨树，一棵表意秋收的梨树，一样的枝桠，一样地挂满了黄澄澄的果子，和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梨几乎一模一样，两棵梨树，在不同的地方结果，却有相同的美丽。天下还真有这样奇巧的事情，我参加过很多次迎亲仪式，还真没有遇到过新郎新娘双方院子都有同一棵果实金黄的梨树啊，也许这就是婚姻里所说的机缘吧，那缘分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我赶忙拍下这棵挂满了果子的梨树，为了这两棵树，这一天我破例喝了很多酒，医生反复交代不要喝酒的事情，被我抛到到九霄云外了，由于精神好，尽管喝了不少，但我不觉得醉，很多往事闪过眼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了。

　　 大侄婚礼的仪式很简单，他没有收取亲朋好友的财物和礼金，或许也算是婚姻的先行改革吧。亲朋好友大部分散去后，我也要赶回单位了，离开之前我在老家院子里徘徊了好一会，我在梨树下面，做了一次又一次关于童年的美好怀想，我再一次接受着到童年时期亲人给我带来的守护和祈望，我轻轻地爬到树上，然后摘下几个果子，然后把它们放到裤兜里，我要带回城里的家中，用果实来延缓我逐渐淡退和衰老的记忆。

　　树，它懂得春华秋实；人也应该是树，学会春播秋收，我的父辈如此，沿着父辈期待的路，我希望侄儿他们这一代，无论生活在何方，只要懂得跟树学习，就无悔于自己的生命旅程。临走之前，我再一次回首，我要用心灵和脑海将这棵挂满果子的梨树存记下来，让它长在我的心中，使我不会忘记我的过往，也不迷失我前方的脚步。离开老家的路上我倦怠了，但一想起那棵挂满果子的梨树，我浑身上下的倦怠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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