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我是一个浪荡的人。我曾去过很多很多地方，每一次出发前都怀抱希望，归途却也觉得世界不过如此。那些我在路上遇见的人和事，统统都乏味无趣，没有值得怀念的地方。唯有一次，我曾在一个遥远的小镇酒馆里遇见过一个醉汉，我与他相处不过几个小时，可他给我的讲的他家长中耸人听闻的事情，我却时不时想起。那时我二十三岁，因为听闻桃花镇的小酒馆名扬天下，我只身前往。到了桃花镇，不免失望，千篇一律的仿古街道，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千篇一律的游客面庞。半夜十一点，我独自游荡在迷井巷，传说这巷子里有一口古井，井水甘甜，但却喝不得，喝了井水人会神情恍惚，所以古井被锁在一座没住人的院子里，平日里无人靠近。迷井巷分外喧闹，大大小小分布着几十家酒馆，这样的旅游区酒馆门口自然少不了拉客的人。仅仅走了几百米，我就被不下三十个拉客的年轻人拦下，告诉我他们各自酒馆特色，还都说着没有低消。越是这样我越厌烦，我干脆低着头不说话，只顾着往前走。走过了最热闹的那一段，世界突然安静，灯光也不再刺眼。我一抬头，看到一家叫“幸福”的小酒馆，我心里想着店家怎么会取这么个老土的名字，却不自觉的走进店里。既然半夜来迷井巷，我是做好了烂醉如泥准备的。店里灯光昏暗，看不清什么装修风格，大概也和其他店没差。找了个边角的位子坐下，要了半斤白酒两瓶啤酒外加一份小菜。我打算好了，一会我直接就把啤酒和白酒兑在一起喝，夜色美好，我不想在清醒中浪费光阴。在服务员把酒端给我还没上小菜的空当，一个个头不高的小伙扑通就坐在我对面，明明有很多空座位。我本想自己走开，可他一开口就吸引了我，他说“我刚偷喝了迷井的水”。我的兴致被调动起来，他于是迷迷糊糊向我诉说着如何翻过院墙去偷水喝。我本想再问他些迷井的细节，他却话锋一转讲起了他的家乡。他家在两千二百公里外，是个交通闭塞的山区。他从小就厌烦无穷无尽的大山，所以稍微大一点就外出工作了。这些年晃晃荡荡过得并不如意，可他却从没回过家，他说他讨厌家乡。生活在山里的人，大多都有敬畏的山神。他家乡里也有这么一位山神。传说他们村里人都是一对夫妻的后代，这对夫妻因为战乱在七百年前逃至此处，从此单系繁衍如今村子里大概有九百余人。这九百人生活的并不集中，最远的两家走路要一个小时，他们零散的生活在大山间。村里人结婚早，小伙子十四五，小姑娘十二三便会成家。他说他逃出来是因为到了成家的年纪，他并没有想结婚的人。这村里有个奇怪的习俗，如果男孩到了十八岁，女孩到了十六岁还不成家，他们便瞬间成了村中的公敌。他们被认为是妖怪作乱，不再有人愿意与他们产生任何联系，哪怕是说说话，就连他们的父母也不愿再与他们交流。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成为全村的笑柄，全村都在监督着他们笑话着他们，却从不愿意和他们说话。如果男孩到了二十岁，女孩到了十八岁，依然没有结婚，那么山神就会发怒，在新月的晚上将Ta魂魄勾走，从此就成了孤魂野鬼。所以那里的人们很少在新月的晚上出门，害怕遇见了发怒的山神。他说到这里突然身体一阵抽搐，他小声告诉我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山神。我很吃惊，因为一般生活闭塞的人大概不会怀疑区域性的地方信仰，他却说的斩钉截铁。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告诉我，在他十三岁那一年，有一天在山上躺着睡着了，醒来后已是深夜，他害怕极了，因为那是个新月的晚上。他急急忙忙往家跑，路过领居家门口时他隐约看到了村里几个男人拿着棍子闯进邻居家，听到了一阵喧闹。他有些害怕，赶紧回到家，还好家人并没有发现他没在家。第二天的时候，他听家人说领居家那个二十岁的男孩去世了，是被山神勾去了魂魄。他害怕极了，他发现了村里的惊天秘密。原来村子里有个世代相传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只有五个人，每离开一个人才会新加入一个人，他们的使命是替山神杀死那些到了年岁还不结婚的人。被杀死的那个邻居叫二狗子，小时候他曾是二狗子跟班，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二狗子人很好，总把摘来的野果子分给他吃。可这些年他却没见过二狗子，因为二狗子长大后成了一个没娶媳妇的妖怪，村里人都瞧不起他，所以他也不再出门见人了。被山神处死的人没有葬礼，尸体被扔在一个深沟里，任由狼刁了去。我不敢相信，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血腥故事。但其实也可以明白，村里人这么做是为了村子能够壮大，越快越好，这是一个团体的血腥生存法则。我听的心里很难受，他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久，我问他多大了，他说“今年二十一岁了”。我听得心里一阵唏嘘。那天也是个新月的夜晚，虽然没有人会要他的性命，可他想起了那些永生难忘的苦痛，偷饮了迷井的水，仍然是一个伤心的人。我拍拍他的背说“兄弟，没事！今天哥们陪你喝两杯”。他问我成家了吗？我摇摇头。他说真羡慕你们，没成家也过得挺好的。我本想说说自己的性苦闷，可想到他的苦痛，我觉得我那些强说愁实在不值一提。我们面对面，各自猛灌了几杯。我说“兄弟，说了这么久，咱们还没正式认识一下呢。我先来吧，我姓田，河北邢台人。你呢？”他显露出了我到现在也忘不掉的嘲笑，像是在笑我，更像是笑他自己。他说“兄弟，别傻了！我不就是你嘛”！我一阵晕眩，感觉一阵凉风吹过。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迷井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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