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的人世

　　下班路上买一捆山药，卖山药的大哥信誓旦旦保证，这是正宗铁棍山药，如假包换。大哥真没说错，下锅煮了半小时，入口还像铁棍。真是名副其实。更黑色幽默的是，从微信支付显示，大哥微信昵称叫“我本善良”。

　　桥头炸肉盒的大妈全部摊位就是一辆三轮车，一口油垢老厚的大铁锅，车框上挂着煤气罐。锅里油烟滚滚，反复炸过的劣质油顺风飘进鼻孔，味道呛人。大妈戴顶白帽子和一次性手套，只显得欲盖弥彰。我买过一次她的炸肉盒，反胃一上午。别管卫生不卫生，生意挺好，还有衣着光鲜开豪车的人下车买上几个，装进一次性塑料袋里，拎着扬长而去。卖菜的大姐说，你去过她家没，脏的没法下脚。

　　我问大妈，人家都被城管撵的东躲西藏，咋不管你。大妈很得意，看见没，那边是开发区，这边是梁园区，这座桥是“特区”，三不管地带。说完，笑的嘎嘎的，狡黠又得意。想起贾行家在《潦草》中的比喻，很多流动摊贩生存能力之强，像“雨后一株抖动的草”。太平盛世，哪里有绝路呢。

　　揽活的农民工穿着绿色军大衣，手揣在大衣袖子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一有人来询问，他们慌忙一拥而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直愣愣的瞅来来往往的街头美女。

　　跟团参加某公司组织的免费一日游，导游小伙子是个90后，戴副黑框眼镜，娃娃脸，神情却是一副阅人无数的圆滑世故气。他自我介绍时，一车的乘客漠然的玩手机或者各干各的事。他抑制住烦躁，简单的介绍一下注意事项，也开始狂刷手机。到了目的地，他举着旅行社的旗子，一群游客松松散散东张西望跟着他。我凑近他，问这是你第几次来这里啦？他一脸漠然的说，二十多次了吧。我问，那你怎么克服心中的倦怠与厌倦感？他面无表情的说，想钱呗，总要生活下去。

　　这个一年到头都在修修补补拆拆建建的小城，一到上下班高峰就成“堵城”。天阴欲雪，赶上晚高峰，街上一片嘈杂纷乱，人群像暴风雨前搬家的蚁群一样慢慢往前蠕动。前方出现了“肠梗阻”，两名穿着打扮像路人甲的中年妇女把电动车车横在路中间对骂，语言之粗俗恶毒凶狠不堪入耳，我真是羞于把他们称之为女人。这是心中藏着多少戾气，被生活搓摩到何种程度才会骂的这般面目狰狞，声嘶力竭。车后坐着的小女孩儿怯怯的扯扯妈妈的衣服说了一句什么。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两位喊了一句：别吵了，对孩子啥影响。两位毫不理会火力十足。一个小伙子和我擦肩而过，慢条斯理的说，吵呗，吵呗，天冷，吵吵暖和。

　　黄昏时分，雪下的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碎琼乱玉，特别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章的背景。行人脚步匆匆杂乱，洁白的雪被车碾过，满大街脏污的黑水。雪，在城里早就没有了诗意。公车上，我旁边的男人给老婆发语音微信：家里还有馍么。女的回：冰箱里还有，不要买了，你吃啥菜？男的回答：吃蒜苗炒鸡蛋。一会儿又更改：还是吃辣椒炒鸡蛋吧。前方堵车，足足二十分钟纹丝不动。男人坐立不安，站在司机旁边抱怨不停，照这个速度，回到家，菜早凉了。

　　下雨天，路过某小学门口。一中年男人骑着电动车来接孩子，雨顺着他的雨衣帽檐流下来，他正在大声呵斥孩子：你就考这点分数，哪值得老子下这么大雨天来接你。父亲觉得儿子考这点分数不值得他冒雨来接，下雨天更放大了父亲的愤怒。孩子怯怯的不敢上前，雨淋了一头一脸。

　　某个夏日傍晚，出门散步。看到一对父子，俩人都圆滚滚的，像刚出炉的面包。儿子在前面气喘如牛的跑，父亲穿跨栏背心，骑辆自行车跟着，手里还拿着根鞭子。后面跟条狗，也跑的耷拉着舌头。这是遛娃兼遛狗。儿子速度一慢下来，父亲就甩一下鞭子，并怒吼：快跑，看胖成啥熊样了。那一刻，不再内疚把妞妞养的只有八十斤重。

　　某站牌下，一中年男子背着蛇皮袋上来，面容沧桑，穿着寒碜，举止笨拙。放下蛇皮袋，站定，怯怯的问司机，残疾人能免票不。司机神情鄙夷，声调冰冷：残疾人咋啦，投钱。男子摸遍口袋，掏出两个硬币，投币进箱，叮当作响。

　　生活这般泥沙俱下，又这般丰盈热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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