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红楼——访妙玉乞红梅

　　今天午后小憩，见枕边《脂砚斋全评石头记》蒙尘，遂抽出、叹惋、忆伴我久矣！信手，见是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随心读之，因雪后景新，红梅香冷，宝玉同众女子，秀罢斗篷、吃罢鹿肉，以萧为韵，即景联诗，颇为有趣。各才女争先恐后，几将“萧”韵联毕。李纨评判，一定是宝玉落第。试想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李纹、岫烟、香菱……这些个姐姐妹妹，谁输谁赢都不得劲，唯有宝玉这“夯货”“蠢物”落第才是正理。况且，以宝玉性格，乐得哄众女子开心，落第就落地罢！

　　落第自然要有所惩罚，于是自然就要“乞红梅”。第四十九回早已有伏笔落下，说：“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这等雅事，谁不喜好？于是就有了宝玉访妙玉乞红梅，这一情节。其实，第五十回如何即景联诗、如何制作灯谜，记住的人并不多，但“乞梅”一节，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原著，都深入人心。全文宝玉如何访妙玉、如何乞的红梅，竟未著一字。尤以脂砚斋评点为妙：“想此刻宝玉已到庵中矣”、“想此刻两玉相会，不知可见赐否”。事实上，文中此时已经备了美女耸肩瓶、贮了水，准备插梅，分了工准备题“红”“梅”“花”的诗，且宝玉的作业题目业已备好——访妙玉乞红梅！作者和脂砚斋的唱和，恰到好处。

　　在众人心里，唯有宝玉能从妙玉处讨得来梅花。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茶一节，已然把妙玉对宝玉的特殊情愫，跃然纸上。那么一个有洁癖的人，竟然让宝玉用自己的日常吃茶的绿玉斗喝茶，乃至此处赐梅、后来生日拜帖等等，可见把妙玉作为宝玉的“仙缘”一点也不差。其实，众人对妙玉的小心思还是有所察觉的，如黛玉不让人跟着宝玉去乞梅，就是一例。很罕见的是，居然林妹妹没有醋味溢出，亦是一大妙处。

　　转眼间，宝玉乞梅返。只见那梅“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这段描写，脂砚斋调笑道“一篇红梅赋”。可见，宝玉乞来的红梅，深得梅花神韵，绝非随意一折。此时此刻，邢岫烟的“红”字诗、李纹的“梅”字诗、薛宝琴的“花”字诗，就！湘云“鼓未绝”，宝玉“诗已成”，可见成诗早已在路上。黛玉手书，宝玉信口拈来，于是就有了这首“访妙玉乞红梅”：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诗中细品，宝玉乞红梅的影像隐隐浮现。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两个人见面的情态、语言、动作。宝玉从俗世里到仙境中，缘由、经过，无须赘述，诗中自有真情绪！

　　第一句酒未喝，诗未裁，黛玉说“起的平平”。然后第二句“寻春问腊”“到蓬莱”暗含了访妙玉、乞红梅。黛玉才说有点意思。“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黛玉摇头说“凑巧而已”，这槛外梅刻意也好、凑巧也好，暗合了妙玉以槛外人自居。“挑红雪”、“割紫云”都是指折梅，“冷香”亦唯梅。“入世、离尘”则又应了栊翠庵的“蓬莱”仙境。“诗肩瘦”，“佛院苔”，且不论如何应对妙玉，止这冷雪和路滑，乞梅不易。遗憾的是，众人尚未评论，老太太来了。

　　读《石头记》，我就喜欢这么素素的读，不太喜欢先把“封建礼教”“豪门没落”等带着阶级的大帽子先扣上。把他当做时人一段日子，来咀嚼，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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