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中学的天命校长任登突然被免职了。
这任登可是一个厉害角色。
天命中学人见人怕。
任登在天命中学是从代课教师起步的,起点也就是高考落榜生。
函授。
自考。
体制内培训。
任登由代课教师而民办教师而转正公办教师。
十年之内任登完成了身份认定的同时完成了进军校长室的原始积累。
任登终于挤走原一把手荣登校长宝座。
第一次校务会议上,任登的就职讲话就雷倒了所有天命人,传遍了全市教育系统:
“我就是为做天命中学的一把手才来天命中学代课的。我任登担任天命中学校长是天命。学校是校长负责制,一把手,一支笔,一个人说了算。天命不可违。顺我者昌。这古语说的就是一把手负责制!”
任登酒量不大又嗜酒如命,扶墙而归习以为常,被老婆数落也就在所难免。
那次天命中学所在城区区长要任登赞助些银子,任登死活不依,区长以酒整治任登,灌的任登不省人事又派人尾随任登回家看他的笑话。
任登一路上撞了三根路灯电杆。
撞上第一根时,任登大骂水泥杆是流氓,浇了水泥杆一泡尿。
撞上第二根时,任登抱着水泥杆转了三圈后恨恨然:
“臭流氓,你还拦着我干什么?你不走我走,老子不理你!”
撞上第三根时,任登恼羞成怒了:
“臭流氓,今天老子算撞上鬼了。老子陪你耗了,你不走,我也就不走了。”
任登倚着水泥杆足足睡了三个小时。
任登这酒后撞上鬼流氓的笑话传到他老婆耳朵里后,他老婆砸了他五瓶心爱的茅台酒。
任登次日便找来他的第一副手赵一凡:
“今天晚上你请我和我老婆客,把全校上上下下都请到你家去。酒席上每个人都要敬我老婆酒。你一定要落实到位。”
任登的老婆当晚当然酩酊大醉。
“酒都不是自己要喝的,醉酒都是盛情难却的。”
如此阴阳怪气,如此一番现身说法之后,任登继续醉生梦死,他老婆连数落的理由就都没有了。
城区头头脑脑们从那时就看任登不顺眼了。
但任登的土皇帝梦始终没有做醒。
毕竟,任登也才53虚岁,一刀切退居二线应该还有三年。
但任登就是下台了。
天命中学的副校长们都已经来到教育局集体谈话来了。
任登是昨天被免职的,天命中学的这些副手们知道任登下台也就十几个小时吧。
常务副校长赵一凡踌躇满志又有几分忐忑。
赵一凡年届天命,多年的媳妇要熬成婆了吧。
这不?巧着了,教育局的楼梯口,赵一凡撞上了分管人事的刘副局长。
刘副局长笑容可掬:
“来了?”
“来了啊,老领导。”
赵一凡忙不迭拉住刘局长:
“老领导,您是知道的,我小赵无德无才,天命中学的这副担子,我可挑不起哦。”
刘副局长依然笑容可掬:
“好啊,好啊。上边谈话就要开始了,你先上去撒。”
赵一凡连声是是,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集体谈话只有半个小时,一切只是例行公事,一切只是走过场而已。
但赵一凡下楼梯腿都发软了。
赵一凡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在教育局会议室里呆了多久,一把手局长讲了些什么,局党委书记又怎么要求他顾大局识大体,赵一凡都记不清了。
赵一凡只知道自己也已经被免职了。
教育局为天命中学调来了新的一把手。
教育局让赵一凡提前内退。
任登和赵一凡甚至所有天命人都不知道这场人事变动。
但天命中学之外知道这个布局的大有人在。
天命中学所在城区区政府在酝酿好天命中学人事布局成熟后去教育局集体请命,提前拿下任登仅仅是一个交易。
赵一凡本来就没有做一把手的天命,副手和一把手,表面上一步之遥,真命天子一步登天易如反掌,至于赵一凡之类的非天命凡人,迈出这一步自当比登天还难。
而让赵一凡提前内退更是一石多鸟。
顾大局识大体,一切为了新校长工作顺利嘛。
赵一凡们集体谈话是秋学期开学前一周,隔日就是天命中学新校长到任。
无主之日的天命中学并未散架,学校工会主席韦幸认定学校不是哪个个人的,是党和国家的。韦幸安排了大扫除,迎宾大道两旁甚至插好了彩旗。
所有教职工早早被韦幸请到了会议室,他们既有一种解放的欢欣,又有一种赎身再被卖身的茫然和隐隐作痛。虽然他们一直习惯任由教育局为他们任命新校长。
卸任校长任登没有到场。
曾经侯任的副校长赵一凡没有到场。
终于等来了刘副局长们,欢送新校长到任的是一个可观的团队,教育局由分管人事的刘副局长带队,人事股长等部门干部陪同。新任校长原学校所在城区政府
各级官员陪送新校长到任。
迎新大会由天命中学所在城区文教助理舒书主持,本城区主要官员悉数参加,胜利的喜悦洋溢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油光满面的官员的脸上。
照例是笑容可掬的刘副局长首先讲话。
照例是教育局人事股长宣布聘任决定。
照例是城区区长致欢迎辞。
照例是新任校长致答谢词。
天命中学的教职员工终于知道新任校长姓展名力,是全市最年轻的正职校长。
迎新大会结束之后,区领导陪同各路人马和新校长展力去了区政府第一招待所,区文教助理舒书留下了天命中学在任副校长杨鞠平、李之夫、祝不同和工会主席韦幸,一再询问他们迎新送旧午宴参与人员通知到位情况。他们如实回报,各处室正副主任都已经答应参加,只有原校长
任登和原副校长赵一凡接电话后未置可否。舒书嘱咐他们催请任登和赵一凡到位后,也到区政府第一招待所集中。舒书离开后,四人协商分工分头打电话和登门催请原校长任登和原副校长赵一凡出席午宴。
正午十二点,都过了既定午宴开宴时间,副校长杨鞠平、李之夫、祝不同和工会主席韦幸来到区政府第一招待所向区政府文教助理舒书汇报:原校长任登和原副校长赵一凡家里关门手机关机。
文教助理舒书不知道如何是好,请示区长,区长脸色一沉:
“还拿什么大啊!不识时务,不识抬举!立即开席!”
酒席一共五桌,四星拱日式摆放,主桌居中,另四桌各居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一角。
酒是梦之蓝,烟是软中华,菜是海鲜和野味。
只有天命中学中层干部和副校长们心中怏怏的,仿佛是某种伤感,仿佛又不是,因为好像本来就不应该是。
只有区政府文教助理舒书有些扫兴,有些不甘,又有些不安,烟、酒、菜都仿佛食不知味。
新任校长展力没有留意任登和赵一凡缺席。
教育局刘副局长和股长们今天来到天命中学就没有查问过任登和赵一凡。
展力原就职学校所在区政府的官员们压根儿就不会知道任登和赵一凡是哪根葱。
天命中学所在区政府的官员们对任登更是不见不烦心。至于赵一凡,本来就只不过是个副手,有他没有他就那么回事儿。
午宴到下午两点还是意犹未尽,但被一帮不速之客搅了局,喧嚣在不速之客进门之际戛然而止。
市委纪委书记一行数人径直走到主桌刘副局长身旁,纪委书记铁着脸,慢镜头一一扫视五桌出席午宴人员。
沉默。死一样的沉寂。
突然,纪委书记冷冷地说道:“一共四十八人!我们接到天命中学党员赵一凡同志实名举报,
你们在这里大摆酒席,公款大吃大喝,这是严重的腐败问题。是我市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党风廉政建设难得的反面教材,难得的反面教员。”
紧跟着,市委纪委相关官员宣布参加今天午宴的人员一律携带深刻检查五天之内到纪委办公室接受诫勉谈话,本次午宴一切费用由出席人员自费负担。
区政府第一招待所很快拿出来费用清单,各出席单位回原单位落实专人登记收费。
天命中学工会主席韦幸一一登门,天命中学各处室正副主任和几个在职副校长连同韦幸本人在内,合计二十人补交了午宴款,每人一百七十三元,总计三千四百六十元。
天命中学这些主任副校长们第一次如此多人数如此全面地出席宴会,他们在任登手下从来也没有这样聚拢过,任登吃喝玩乐基本是独来独往,偶尔带人外出必是心腹,一定不会坏他任何事的。
天命中学这些主任和副校长们今天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市纪委书记告诉大家,是曾经的候任副校长赵一凡实名举报,才让他们第一次如此风光就如此食之不得下咽,既要背负处分之名,又实实在在地损失了大大的一百七十三元人民币。
他们那个恨,他们的那种种恶毒的咒骂,韦幸听了东家听西家,连自己都忍不住要毒毒地腹诽赵一凡了。
赵一凡啊,赵一凡,书生之毒,毒如蛇蝎。我们没有堵你升迁之路,你遭你的天命之劫是你没有做一把手的天命。你副手之位上跌落,也不是我们一人一票的必然结果。你为什么要这样毒辣拉我们大家垫背,为什么这样临死还狠狠踢我们大家一脚啊。
文章标题: 天命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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