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就是我

　　公车滑向天边一线红霞，上来了一批学生。 十一二岁的年纪，是些初中生。我喜欢学生，许是我一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好老师。我也喜欢与学生们待在一起，许是待在他们身边，能追忆起某些已丧失了的东西。少时不知，失去的，偏是美好，而今后悔，再寻已不可得。是以后座的三个女孩旁若无人的吃着辣条，嬉笑闲谈时，我忍不住插话道：“，按理，公车上是不允许吃东西的。嗯，不允许吃有刺激性气味的食物。”三个女孩儿收起了手里的吃食，其中一位应道：“哇，遇到了一位老师，看来以后坐公交只能吃糖了。”如此，时光恍若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流着鼻涕，争抢辣条的年纪。心念着未完成的文章，我收回了注意 。 三位一同上车的女孩儿，途中下去了两位。我静坐在车椅上，忽听耳畔传来女孩的呼唤。“那个，叔叔，你是刚从大学出来吗？”我偏头回望，唯一还留在车上的女孩正静静向我看来。“算——是吧，”也许刚才与三位女孩关于考试的谈论勾起了她对我的兴趣。我有些自嘲的道：“我有那么老吗？”她连忙改口：“哥哥，你觉得数学难吗？”“难啊，我上学时，最是头疼数学。”“嗯，我最喜欢语文，我爱读书，喜欢古诗词，喜欢梅花。可我数学和英语却学的不好。”“语文好，好事啊，听说高考改革，语文分数提到了200分，而英语数学降到了100分，英语听说只要高一高二考过了，以后就不用再考了。”“哇，真的吗？”看不到女孩的表情，我也感受到了她的喜悦。“我还喜欢古诗词，我最喜欢梅花。”女孩的话语勾动了我心底的柔泉。她念到：“墙角一枝梅”，我和到：“临寒独自开”。谈到古诗词，我却关不住舌头。“你可知，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还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没有听到女孩的应答，我微微一愣，随即一想，人之患，好为人师。就改口说：“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我挺喜欢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摇落北风中。”“嗯，我也喜欢菊花，白菊常被用来祭祀，菊花也是一种有品性的花。”你可能不知，秋菊可餐，菊花最早是用来食用的，杭州白菊泡茶味道倒是不错。最近一直再喝白菊，我忍不住如此想到。“你有没有见过梅花？”我问女孩。“没有，只在书上见过。”“我也没有，我却见过菊花，当真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摇落北风中，菊花枯干后，色犹鲜艳，一撮黄花，就抱在枯死的枝上……”“嗯，我们学校也有菊花，我找机会看看，哥哥，你觉得莲花怎么样？我不太喜欢莲花，书上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白莲花却……”我哑然失笑道“白莲花倒真不是什么好词，现在多用于形容有着某种性格的女子。”“其实啊，花，还是那花，不论梅兰竹菊，还是莲花，都是人赋予了其品性，寄于了情感，一切景语，不过情语。”“嗯，”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侧头回望，小姑娘漂移的目光有些犹豫。“哥哥，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啊？”“法学。”我有些伤感的道。“法律啊，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默不作声，算是默许。她继续道：“如果，有一位妻子，她，她的丈夫去世了，那，孩子该由谁扶养啊？”我搜刮脑中记忆，这应是个民法问题，自然人死亡后，其子女的抚养权，自然就落在了其配偶身上。我沉思了会，答道：“自然人……额，她的丈夫去世后，孩子是归她扶养的。”“那如果那位妻子再次结婚呢？”“那如果是离婚的话，就要看她妈愿不愿意扶养孩子了。”我敏感的神经忽然一阵跳动。于是故作轻松的问道：“这个问题，该不会是有现实原型吧？”后座传来的回答低沉而细微。“那个孩子，就是我。”我心中顿时乱做一团。只听后座女孩的声音愈发颤抖。“去年，我爸爸去世了。”“那你……今年多大了？”“12……”有那么段时间，我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忘了言语，该如何表达，如同溺水之人，临死前，失神凝望，远去的幽蓝湖面。人生有三大不幸，老来丧子，中年丧偶，幼年丧父。此时，此刻，在我身后，就有着，这样一位幼年丧父的女孩。我是学过“法”，可“法”我学的一塌糊涂，用“法”我难以回答，我无法面对背后女孩压抑着的哽咽。于是我伸出左手，对着女孩，比出“一点点”的手势。我不敢回头，就故作轻松的道：“那你，是不是长大了，这么一点点。”“嗯，同学们，都说我早熟。”“你不需要长的太多，长大这么一点点，就好。”说着，我又用食指与拇指大致比量出两厘米的长度。天知道，此时此刻我心中作何感想！我只是，只是绞尽脑力与温柔，也不愿去刺伤一颗童稚的心。“那你妈妈有没有再给你找一位爸爸？”“有过，不过妈妈没在结婚。”“妈妈对你好吗？”“妈妈对我很好，我要什么，她都答应。”一时，我有些说不上话来，女孩嗓音中的颤抖像是在提醒我。此前班车驶过站点时，我有一丝犹豫，一位优雅的男士是不会主动打断与女士的谈话的，即使是名小孩。可此时此刻，我却有些后悔冲动的陪伴，难以挽回言语的失措。就在这时，后座的女孩忽然说：“叔叔，我先下了。”随即，她旋风似的冲出车门。未及回味她言语中的喜忧，我也匆匆再下一站，下了公交。叔叔，比起哥哥，多了尊敬。我应该是，没有说错什么吧？错过了目的地，还有不短的一段路要走。都市的霓虹灯五彩缤纷，彩灯下的众生，各怀喜忧。这座熟悉的城市，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感到陌生。“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眼角湿润时，会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素不相识的女孩，你会一点一点慢慢长大，不要着急快快长大，长大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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