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1-28 19:21:32 | 作者:6489494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0次
老师不在,教室里一片嘤嘤嗡嗡的读书声,没有人说小话,没有人打闹,平常晨读声大如锣的大脸竟然一声不吭地在写字。
杨三儿敏感如猫,察觉到教室氛围微妙地不同寻常,她默不作声地扫了眼一众同学的表情。接着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掏出书本开始晨读。
杨三儿的同桌是一条鼻黏液充沛的鼻涕虫,鼻涕虫打小心里藏不住事儿。此刻他鬼鬼祟祟地凑近杨三儿说:“嘿,三姐。”杨三儿警惕地仰头远离。鼻涕虫习以为常地一袖鼻涕,抽抽鼻子接着说,“你听说了吗?咱们班死人了!”杨三儿满脸嫌弃的表情停在半道上,瞳孔缩了一缩。
鼻涕虫抓抓头,似乎有点疑惑,“他们说杨海英掉渠里淹死了。”
杨三儿下意识地看向杨海英的座位,空的,没有人,杨海英不在。
杨海英?死了?淹死了?掉渠里淹死了?怎么会掉渠里?——杨三儿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她茫然地看向晨读的同学,每个人似乎都满怀心事,没有人回应她的视线。
一直到晨读结束,老师都没有出现。晨间休息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破天荒地没有靠墙排成排挤来挤去,反而跟女生似的,安静地靠墙晒着太阳。女生们围在一起,听大脸神秘兮兮地讲杨海英。
“是洗衣服的时候掉进去的。”
“没有人看到。”
“就只看到衣服和盆子,人不见了。”
“我听我妈跟我爸说的。”
“我爸帮忙去渠里捞了,没捞到。”
“我奶说是给水鬼拉进去了。”
“水鬼就是以前淹死的人,把别人拉下水,水鬼就可以投胎了。”
……
杨海英是班上个子最高的女孩子,爱笑,姐姐样子的笑。杨三儿跟杨海英同学三年,这是她关于杨海英的全部记忆。她甚至想,“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会不会根本就不会发现身边少了这么一个人?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不会怀疑杨海英的样子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呢?”
老师一如往常地来上课,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临近下课的时候,老师合上课本,“同学们,跟大家说一件事,”孩子们一脸严肃地看着老师,以为他要讲杨海英的事,“不要在水边玩闹,在水边的时候尽量不要一个人,要有大人在身边,取水、洗东西的时候要小心。好,下课!”
“老师知不知道杨海英……死了?知道的吧。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杨三儿忽然觉得老师非常陌生。
杨三儿这一天总是控制不住地看向杨海英的课桌,这是杨海英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的唯一证据。放学的时候,杨三儿特意经过那条渠,她原来很喜欢这里,这条渠很深很长,渠水很静很清,水草在水面下轻微地摇曳,阳光一照,像一幅缀着碎金的画卷。然而,此时此刻,杨三儿惊恐地发现,这条渠阴森恐怖,满怀恶意,那个取水点是它的血盆大口,杨海英就是从那里不见的,“她是怎么掉进去的?她喊救命了吗?水鬼就藏在下面吧?那是水鬼的触手吗?水鬼把她吃了吗?杨海英……也会变成水鬼吗?”杨三儿头皮一炸,久久不能动。
杨三儿今天回家有点晚,好在没有人责怪她。爸妈一年到头不停歇地忙,弟弟们整日发疯打闹,姐姐们谁都不爱搭理她,杨三儿游魂似的吞了晚饭,过后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浑浑噩噩地睡了,竟然一夜无梦。隔天发了烧,吃了药也就好了。
日子仍然乏味地一天天过去,夏天到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提起杨海英。杨海英的书桌一直在那里,既没有被搬走,也没有人坐。杨海英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然而杨三儿反而确信这个女孩真的曾经跟自己同学,确信她真的再也不会出现。杨三儿更多地了解了杨海英,比之前的三年都多。比如,杨海英有两个弟弟,个子都很高,爸爸是个瘫子,妈妈很高很壮,能跟男人打架;比如,杨海英每天要做饭洗衣割草照顾弟弟和猪;比如:杨海英家的厨房去年夏天暴雨时塌过一回,把牛给砸死了。甚至,有一回杨海英小弟受欺负,杨三儿还帮他解了围。
杨三儿总是不言不语,不怎么跟别人玩,但她家对面的山包上住的海花喜欢找她玩。海花总是麻雀似的不住嘴,杨三儿总是水牛似的不作声。海花家屋后有一个方形水坑,是海花爸挖来蓄水浇地的。干旱的季节,杨三儿和海花在坑底玩过泥巴;这会儿水坑里满当当全是黄浆子泥巴水。这天早上,海花和杨三儿坐在坑边洗凉鞋,杨三儿站起来的时候脚一滑,本能伸手撑了海花一把,海花身子一歪,哗啦掉进水里。
直到海花妈从旁边地里冲过来捞起海花,杨三儿都跟桩子似的杵在坑边,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海花好像一直在哭,海花妈似乎吼了杨三儿。可是杨三儿像被隔离在另外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她看不真切听不明白。
后来杨三儿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她觉得累极了,午饭都没吃,就拖了一块凉席铺在大门口,挨着已经睡着的姐弟,倒头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来了,是堂嫂。堂嫂得了怪病,见天躺在床上,偶尔才拄着拐挪出门,听说就快要死了。“她怎么来了?她来干什么?”杨三儿看不见堂嫂的脸,但她能清楚看见堂嫂拖动的死气沉沉的腿,听见拐杖和腿拖动的声音,这让她惊恐不已,她想跑想喊,然而她身体僵直双唇紧闭,恍若死人。杨三儿莫名觉得有一只硕大的老鼠趴在自己脸上,咬住自己的嘴。她要疯了,她拼尽全力一挣,倏地睁开了眼。
没有老鼠,没有堂嫂。
门外阳光灼目,蝉声刺耳,凉席上的杨三儿满脸惊恐,双拳紧握,单薄的胸脯剧烈起伏。她木木地盯着房梁呆了半晌,慢慢转头看着睡在身旁的姐弟,忽然毫无预兆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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