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4-04 08:53:38 | 作者:子宁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1次
1. 张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是十二月的西湖,美到让人难以聚焦。偌大的西湖包裹住幽蓝的天空,仿佛是要藏住湖底绽放的烟火。远处云天,近方山水,雪从天而降,便是人间墨了。寥寥几笔,可不就是满世界的写意。像张岱张老汉这样的资深纨绔公子爷,放在以前,那肯定得拍手大叫一声“好”、“是技术活,当赏”。可张老汉硬是愣神了。但见他眼神发散,只是定定往远处白茫茫大雾处看去。大雾中翻滚着的,是风甫吹过深深庭院的沙沙声,俏脸微红的丫鬟眼底的青意,鲜衣怒马时舒展的眉眼和嘴角的邪笑,华灯初上时如梦般迷离的烟火;是纤白细手破开金黄橘子的一瓣又一瓣,是温绿茶叶在白水中的一浮和一沉。就到这里吧。张岱喃喃地对自己说,声音一个词一个词苍老。他忽然想起,以前吶也有个年轻人,喜欢在如粥人潮的拥挤和推攘中,远远地看那台上武生的金戈铁马,跟着热闹叫好。然后在人潮退散之后,等夜凉雨皱风疏,静静坐在台下,阖上眼睛,听三两戏子咿咿呀呀。那个时候的自己,可是听到一个声都从喉咙里蹦不出来了。张老汉啊,张老汉。张岱微抬起头,也如当年一样缓缓闭眼,向前方冰雪搭建的舞台张开双手。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来吧。
2.这世上同时沾有繁华和悲凉的事物有三:其一为烟火,于最繁盛时悲怆,美好烧成心头灰;其二为戏子,开场惊艳,台上就是一生,落幕之后,往往戏我难分;其三为雪,落下即天地无声,前尘往事,都看个究竟。元夕时节的钱塘华灯初上,夜市的灯火跳动着,让人有些恍惚。而一位穿着雪白直襟长袍、腰间挂着古朴墨玉的公子爷,左手半掀开船帘,正伸出头,望向上方熙熙攘攘的人群。“粽子粽子,别犹抱琵琶半遮面了,赶紧出来,要放烟花了!”“去你妈的,祁彪佳,急什么。还有,是烟火。”“嘿嘿,我就知道粽子你是不会错过今年的烟花的,哦不,应该说每年的你都不会错过。”“是烟火。”“……”“虎子啊,知道为什么你们叫烟花,我偏偏要叫烟火吗?你看,就像这过往船只挂在船头的灯,华美而又绚丽,但燃尽就没有了。烟花也是,开放的时候像笑起来的花,可是人们的目光只是放在一朵又一朵唯美的烟花上。他们不知道,前一秒,这一秒,和下一秒,无数花朵,绽放即是死亡。所以我宁愿叫它烟火。花会零落成泥,火不会。它一直在心里。其实我比谁都更清楚,烟火是美,也是眼泪。嘘,你听。”张大公子举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祁彪佳噤声。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烟火,不可言说。
3.暮春时节,烟雨初醒的村庄。私塾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琅琅的读书声,褪去倦意的新蝉时不时喊着知了知了,村头追逐炊烟的土狗不停汪汪,村口垂柳嫩芽上挂着的风铃摇摇晃晃,叮当叮当叮当……私塾里稍微年长的学生问先生,“先生先生,孔老夫子说,十五岁有志于学,到七十岁就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了,是不是啊?”姓张却不知名号的中年儒生,笑着摸了摸提问学生的头,“傻孩子,孔夫子他老人家是圣人,这样的境界对你们来说太过遥远了。你们呢,保持着随心所欲的热情和好奇心就好了,时间和你的心会告诉你们,怎样才是不逾矩。”“先生,那什么是圣人啊?”“嗯…圣人就是…在这样温暖和煦的日子里,喜欢在河里洗澡,在岸上吹吹风,然后一路哼着歌回来的人。”儒生指了指窗外。“哈哈哈哈…”“那先生是圣人吗?”“我老喽,洗不动喽。”发根悄然半白的儒生摊手。“先生先生,孔老夫子说没有神仙和妖魔鬼怪,是吗?”绰号“捣蛋鬼”的学生捧着头看向儒生。“不是没有,是他老人家不说。孩子们,这世界上,有的人似仙,有的人如妖,有的人像魔,有的人亦鬼,有的人干脆就是怪了。妖魔鬼怪仙,是你们心里的人。你们心里别人是怎样的,他才是怎样的。”中年儒生站直了身子,捋了捋旧但素净的青衫,转头望向窗外,但话却没有断。“先生这些年,仙虽见得不多,妖魔鬼怪却见过不少。但先生觉得这些都不值得深究。最让先生难忘的啊,是多年前深幽湛蓝的天空,是元夕时钱塘湖上空笑得烂漫的烟火,是西湖深不见底的雪意,是自由自在来往南北的风,是被人遗忘的一个朝代,和那个朝代的人。”没有转身,没有下文,平常调皮的孩童也出奇安静。窗外有北雁迟归。窗内有先生不归。
4.
“ 纨绔张公子,资深败家子 中年钝秀才,暮年死老怪 又叫瞌睡汉,文章有点酸 学不成书,学不成剑 学不成文章,还想节义无双 到头来精光光啊精光光…”一群孩童唱着不知来头的街头打油诗,蹦蹦跳跳地穿过依然繁华的闹市,和拄着拐杖的张老汉擦肩而过。张老汉听着咿咿呀呀的童声,不由得会心一笑。说起这个住在快园的张老汉,附近居民都觉得他是个怪老头。每次有戏班子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时,张老汉便拄着他那根古意盎然的拐杖,随着人群热闹。每次唱《冰山记》时,也是这个张老汉,赶着人潮散去,一个人在台下听落幕的二胡声。张老汉还喜欢去金山寺和那个刚上山的小和尚讲故事。这天小和尚摸了摸他的光头说,“老头老头,师傅给我讲了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吧。”不等老头回话,小和尚便接着说道。“师傅说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那年的中秋节,天色已经很晚了。大部分人都睡下,只有我师傅打着瞌睡在守夜。师傅说这时突然来了一帮人,二话不说就在佛殿前唱起了戏,师傅被吵醒,于是跑去看。结果看着看着呵欠、笑和喷嚏就一起打出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啊。”“挺好笑的。”老汉挠了挠头。“是哇,我说好笑师傅还打我。师傅说遗憾的是当时太困,没看清楚那个装逼侠是谁。师傅说这逼装的浑然天成,挺厉害的,可惜没见着。”“哈哈哈哈,的确挺高的。”张老汉笑开了花,弯下腰捧着肚子,时不时抬手抹去眼角不知是笑还是哭的泪。久久,张老汉站起身,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我该走啦,小和尚。”小和尚抬起头,望着老汉远去的背影,竟发现其中有几分师傅说的人间烟火中的佛韵。而张老汉哼着那首“纨绔张公子,资深败家子…”越走越远。远到像是隔了好多场烟火的距离。浮生戏子是你,杯中烟火是你,心头大雪也是你。
5.西湖,冬。湖面上雾气散去不少,但也还残存几分朦胧的余韵。湖面中心,有小亭一座。从山高处往下望,像极了落子天元的那颗棋子。亭中有热气和酒香夹杂,热酒的壶子却早已冷却。眉清目朗的小厮侯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一声归去。这时划桨船工厚重悠扬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公子,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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