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那点事儿（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人间-计划

“温白，你应天道而生，并无过错。所行既不违天道，他们缘何怕你？”又五百年，圣音启智，勉强可以够到石桌茶盏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垫着脚去抓杯子，结果被凌柯捷足先登，瞬间扑了个空。

温白拦住即将扑上去和凌柯同归于尽的圣音，抱在腿上，把手里的杯子放在他手里，安抚道，“众生怕苦，怕疼，怕怨，怕生离死别，他们没有勘破世间虚妄的佛眼，故而怕我。他们以为，这些可怖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孰不知，是众生自己的劫数。”

“无人渡化么？若是可以让他们勘破这些，就不会有之后的痛苦了，不是么？”圣音想了想，天真地问道。

“那你且问问无色天上的佛祖大人，能否屈尊降贵，下界普渡普渡众生？也好让我们温神君的骂名能少背一些。”凌柯坐在温白对面，戏谑道。

“嗯……”几百年来，难得的，圣音没有立即反驳凌柯的话，想了半天，抬头看了看两人，问道，“为什么不行？”

凌柯一口水喷在地上，急忙手忙脚乱地收拾衣服上的水渍。

“佛祖不在幻相之内，无法渡虚妄众生，只能自救。”平日里，温白虽然待圣音极好，但鲜少会摸他的头，今日却难得地抚了抚他的头顶，圣音的头发在近百年来长得极慢，如今也不过比刚来时长了一寸。

“凌柯尊者不是向来自诩三界第一智者，难道想不出个众生自救的法门么？”圣音难得抓住围堵凌柯的机会，心里得意地不得了。

“真不巧了……本尊身为阿修罗族尊者，自认为不让众生陷入杀戮动荡，已经是极大的功德了。”凌柯边说边觉得自己的功德确实比佛门更胜一筹，至少自己在的时候，阿修罗族已经许久不兴战事了。

“真是厚脸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圣音实在受不了凌柯这样自以为是的模样，跳下温白的膝头，做了个鬼脸跑了。

“他……温白，不能再让他看人间话本了……”凌柯控诉道。

“温白不仅要给我看话本，还要带我去人间呢……”圣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决定了？”凌柯看向温白。

只见万年神色未变的温白，眉心难得地，出现了一道清浅的痕迹。温白自天道而生，生为神君，掌握众生疾苦，神色淡漠鲜有波动。即便如此微妙的变化，于凌柯来说也是万年来头一回。

“如果人间之行顺利，就可以开启下一步计划了。”温白恢复平静道。

****

“温白，你不留下来么？”此时两人站在人间王宫的偏殿里，一位妇人正在艰难的生产，侍女们端着带血的盆子走来走去，周遭一片慌乱。隐了身的圣音拽着温白的衣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若入人间，只能是孤命，投身山野。此处是你人间第一遭，投生王城，可以见识到任何你想看到，听到的东西。这里是人间所有繁华汇聚的地方，对你以后的轮回也是有好处的。”温白说道。

“这里什么都有，可是没有你，温白。”圣音扁扁嘴，快要哭了。他自启智起便和温白在一起，加上未启智的时光，已经有五百年了。温白的身份注定了身边孤冷，连草木都无法近身。除了凌柯，就只有圣音陪在身边。而圣音，也只有温白一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温白。

“二十年，你在人间二十年，我会来接你。”温白摸摸他的眼角，道。

“你说话算话。”圣音声音沙哑道。

“说话算话。”温白点点头，抬手轻点圣音的额头，他便化作一道白光，转瞬进了产妇的肚子里。

本来作为人质留在宫中的将军夫人，生了。

还生了个皇宫里从未有过的小千金。

皇帝虽然忌惮将军战功赫赫，却拦不住身下皆是皇子，心中对公主的期盼。大喜之下，将这出生王城的将军千金赐了郡主身份，还拟了等同公主的封号，单字一个婉。谢婉，便是圣音的第一次转世。

谢婉生来性情与旁人不同，既没有继承谢家将军的勇武刚强，也没有因为王宫生活而变得尔虞我诈。她时常被允许出宫游玩，所行之处也多是寺庙山野，像是在寻什么人。当王宫因为夺权血流成河之时，她在郊外帮助流民搭建帐篷，当将军一家被流放驻扎边疆时，她却以长公主的身份入住王朝天祈圣殿，受到天祈师的庇佑，而得以留在王城。

世人皆称谢婉，是守护王朝的天命之人。

而后某日，谢婉随天祈师去往南方圣殿祈福，路入荒林，不知所踪，时年二十岁。

“温白，人间事多繁复，似乎没有话本上那般有意思。”圣音坐在山林一处野石上，把头上的钗子拔下来，晃得叮当响。

“你不过投生一世，虽享尽世间繁华，终究没有体悟情之一字。自然觉不出什么意思。”温白隔空抬手，拂去即将落在她身上的山林青叶。

“情，是什么？”圣音问道，未等对方回答，她便兀自说了，“我也是见过的，王兄王嫂，皇帝皇后，父亲母亲，他们都说那是情。可我看着，个人都在执着个人的东西，与喜欢个物件也没什么区别，这就是情么？”

“凡人所谓情，便是求而不得。”温白说道。

“可我们是神仙。”圣音直白说道。

“阿音，你可愿体验一把凡人的爱恨？”温白问她，“不过大梦一场，等你醒来，我仍在你身边。”

“就像话本上写的那样么？”圣音突然有了兴致。

“对，就像话本上写得那样。”

圣音一场大梦，开始于山野之间。她是来历不明的孤女，被游历至此的丞相带回了都城，做了府中的侍女，赐名阿梨。因为笨手笨脚，被安排在一个偏远院落洒扫。虽则寻常受人欺凌，大多时候却是独自一人，清冷又安静。阿梨在府中呆了三年。那时，她十六岁，不施粉黛，却颜色非常。

有一天，她在树上摘果子，越过围墙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丞相，而丞相也看到了她。她被安排进入书房侍奉。丞相傅林安见她聪慧，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却不曾想神色宁静不同常人的阿梨，最后却写出一手让人惊叹的草书。

一日月圆之夜，傅林安亲手将她送入王城掌权者的手中。此后三年，琼华夫人的荣宠传遍整个王朝，当朝帝王因其神色始终清冷出尘，而越发怜惜。

“荣辱不惊，妄念不生。佛门未来的尊者，的确难动凡心。阿温，你的计划，怕是不成了。”凌柯立于满地枯叶之上，由远及近，脚下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巨大的娑婆树下，温白盘腿而坐，圣音则大梦之中，尚未苏醒。只是身形已经因为沾染人间因果，而变成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及腰的头发散在身下，仿若青鸦细长的羽翼，已有了动人的颜色。

“还有一世。”温白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已经变成金色。

“你是天生神君，非为修炼而生神格，私入轮回，有违天道。你为了拿到她的神识，竟然不惜动用上古禁术。”凌柯此时说不上是惊奇还是惊吓。将神力集中于瞳孔之中，转世之后，只要不睁开眼睛，即便是天道，也不会发现其神祇的身份。

“你我做的事情，本就是逆天而行，还差这些？”温白的嘴角难得地挂上一丝嘲讽。

“是了……”凌柯苦笑道，“盗取尊者灵智，炼化魔物，怕是有朝一日，即便天道翻覆，也再无你我容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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