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26 10:26:59 | 作者:南风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3次
我喃喃道:“现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如果他要对我们下手,最有可能就是……”
谢琅的神情骤然冷下:“今晚。”
我猛地起身,窜出房门奔向正屋。
刚跑到一半,庭院里就有火把一簇簇亮起,下人脚步匆匆,混杂着报信小厮惊惶的叫声:“不好了!皇上派禁卫军围住荀府,说荀式私藏兵器,意图造反!”
【25】
我眼前瞬间一黑。
云阿娇跑了出来,躲在我怀里惴惴不安。
我牵着她的手,转身就看到我爹搀扶着我娘走出卧房。
他脸色异常难看:“简直荒谬!五千禁卫军用来围堵武臣,陛下如今竟然糊涂至此!”
“爹……”我不安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脸色阴沉,像是愤怒却更像走投无路的失望,道:“既然他翻脸无情,但就别怪臣子无义。来人!”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黑甲侍卫像影子一般闪出来跪下:“将军。”
“拿着令牌,三千私兵你带两千人过去,祝荀家一臂之力。”他抛了个令牌过去,神情隐在夜色里,像是潜伏的猎豹,“若有异动,派人来将军府报信。”
“是!”黑甲侍卫握紧令牌,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悄悄离去。
片刻后,我听到了府外细小却紧密的队伍脚步声。
将军府私藏的兵马,终于还是出动了。
有我爹镇场,府里所有人都平静下来,但我没来由地不安,朝着门口频频张望,却只看到无垠的夜色。
谢琅追过来,素来的不正经全然消失:“今夜恐怕会有危险。”
我忍不住喃喃:“皇上隐忍这么久,这一刻终于等不及,光明正大地去荀家捉人,既然他动手了,那他会允许今夜失败吗?”
不等他回答,我接着问:“荀家的私兵,加上将军府的私兵,真的能打得过禁卫军吗?”
谢琅拧眉思索:“不出意外的话,荀家应该也有三千的私兵,加上将军府派去的两千人,对上五千精卫是没问题的……”
我打断他:“但如果陛下实际上派了不止五千人呢?”
谢琅被我问得一愣。
我牵着云阿娇来回踱步,从庭院西边走到庭院东边,最后撞到了我爹身上。
他没注意到我,一手护着我娘,另一只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摩挲。这个动作不起眼,但我总觉得熟悉,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一会,终于想到,小时候他与我对练,准备主动出击的时候,他都会有这个小动作。
——这是他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去救场的新号。
我的头皮蓦地一凉。
我缓了口气,尽量平静地问:“爹,京城现在能动用的除了禁卫军,还有其他闲置的兵马吗?”
他看着我,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刚才那个黑甲侍卫又赶了回来,跪在地上,却迟迟不说话。
面对我爹的注视,他艰涩道:“将军,经属下探查,还有另外五千禁卫军藏在暗处,从另一个方向围向荀府。”
我爹身子晃了下,脸色又沉了沉。
他从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我却清晰地看出了他眼睛里,愈发浓郁的愤怒和失望。
我当机立断:“爹,将军府有我和一千私兵,不会有危险,你快去帮我祖父。”
谢琅立即道:“我长宁侯府愿意祝宣武将军一臂之力。”
我爹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半晌,艰难地犹豫着。
沉寂的气氛里,门口的方向探查消息的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向冷静的音色带上了遮掩不住的焦急:“将军,不好了!豫亲王爷派了王府私兵对荀府进行围剿,看样子是按捺不住想掺和一脚,跟陛下联手瓜分荀府的兵书财宝!”
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朱雀街上遥遥传来士兵行军的咚咚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
我娘亲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对他笑道:“不要担心我们。”
“阿禾。”我爹睁开眼,对我哑声道:“保护好将军府,保护好你娘。”
“是!”
他转身往外走,背影在我视野里渐渐变小,最后消失成一个黑点。
谢琅拔腿跟上。
我等他们走远后,迅速把余下的黑甲侍卫叫过来。
他们一排排站在我面前,任我打量。
这是我第一次见府邸私兵,第一次见如此肃穆严明的军队。我吩咐他们在府邸暗处分散开来,又去拿了我爹备用的剑,试了试手感。
削铁如泥,锋利非常。虽比不上国宴上那一把,但这也算是把好剑,在危急时刻能帮助我杀人。
我瞥到空空如也的剑尾,想到了失去音信的燕长瑾,又是一瞬的失神。
燕长瑾以前在燕迟昭的密切看守之下,传不了消息,我好担心他。
不过今夜肯定会有一场大乱,他说不定能出来找我。
云阿娇仰头看我,大眼睛里是湿漉漉的担忧:“姐姐,阿娇会保护你的!”
我回了神,对她笑了笑,又去问了一圈消息,确认我爹已经到达荀府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荀府现在是多么刀光剑影,只要我爹在,就不会有事。
一扭头,我瞧见我娘亲正站在荷花池旁边发呆。
“娘亲,你在看什么?”
她还没回答我,报信侍卫就脚步匆匆地跑过来,比刚才还要焦急:“荀姑娘,属下观察到,将军府的西方有一队不明军队,正在往这里赶来。”
“西边?”我松了口气:“不要担心,是昌北将军带着三千人过来,以往万一。”
陛下突然对荀家发难,不可能兼顾将军府。不过以防万一,昌北将军也带着自己的所有私兵来将军府守着。这下子,将军府如铜墙铁壁,根本不用怕。
等他到了,将军府有人保护,我就能去帮我爹了。
“不,不只是他!”侍卫语速面露恐慌,语速又急又快:“北方也有一队军队偷偷赶来,来自皇宫的方向,并且比昌北将军还要快!军纪严明,步伐整齐,前所未见!而且看样子是敌非友!”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皱起眉思索:“现在禁卫军一共只有一万人,除去围剿荀府的五千人,其余五千人必须留下保护皇宫,根本不能调用。其余的也只有一个城防军,但他们要看守京城城墙,不能胡乱调用。二皇子私兵在看守燕长瑾,也不能乱动,最后的也只有大臣的私兵,不足为虑。”
报信侍卫愣了下,“那还能是谁?”
我在原地踱步,“总觉得漏了什么……可我漏了什么呢……”
一张张脸在我眼前晃过,我排除掉所有人之后,想到了承化帝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他一直不想让我从军,怕我打出功勋,又替荀家赚得更多美名。
但我有个梦想,我想当上女将军,当上千帆军的女将军。
“对了!”我在瞬间浑身发凉,“千帆军!那个陛下在私下里筹谋,用来攻打西羌的千帆军!”
“千帆军?”我娘微愣,“可是将军告诉我,这个千帆军是陛下想在将军府失势之后,培养来攻打西羌的……”
我兀自摇着头,死死咬着唇。
很多事情在这瞬间串了起来。
因为荀家武将素来专攻西羌,拥有与西羌一战之力的独家兵法,所以我原本也模模糊糊地以为,这个神秘的千帆军,是皇上想在荀家失势之后,用来顶替荀家的班,到时候免得无人能上战场。
但如果西羌的兵事还能再拖一拖,这千帆军闲着不用,还能干嘛呢?
这岂不是围堵将军府的最佳利器?
他猜到凭我爹的性子,如果荀家出事,他不可能不去救场。所以皇上先派禁卫军去围剿荀府,声势浩大地把我爹引走,等所有人都以为他今晚的目标是荀家后,他再让蓄谋已久的千帆军出鞘,剑指将军府,等这一府的小厮妇孺作为千帆军的开胃菜,成为刀下亡魂之后,千帆军这把剑刃也磨亮了,正好可以上战场,对战西羌。
我胸腔里被匕首刺中了一般难受,发着抖道:“他算计好了!可惜我爹没有想到!”
“不,他想到了。”我娘摇摇头,笑眼里全是信任:“所以他把昌北将军喊了过来,把你留下来,还给我们一千私兵,就是为了防止陛下留有后手。他不想辜负荀家的养育之恩,也不想辜负我们。”
我当机立断,对眼前等待发令的侍卫道:“让咱们的私兵严阵以待,就说敌人来了!请他们务必守好将军府,一定要坚持到昌北将军赶来的那一刻!另外再派一百人去接应昌北将军。”
“是!”他领命离开。
训练有素的私兵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没等千帆军靠近将军府,一千私兵就已经站好岗位,待在各自的位置应敌。
我吩咐小厮:“大家收拾东西,能守则守,受不住我会还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选好逃跑的路线。”
他们都哭着发誓会跟将军府共存亡。
我一手握紧阿娇,一手抓紧我娘,安慰道:“你们不要担心,还没到牺牲的地步,虽然不知道千帆军多少人,但咱们也不是吃素……”
话音未落,府外就倏尔传来打斗声。
“千帆军到了!”
我凝神听着动静,数着他们的人数,心里的自信逐渐被浇灭。
外面竟然有不少于两万的士兵!
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愈演愈烈,兵刃相接的声势格外浩大,我指挥着下人们走另外一条路,自己带着娘亲往墙边撤退。
除了嘶喊声,我还闻到了愈发浓郁的血腥味。
已经有伤亡了,人数还不少。
我抓紧她俩,退到挖了长长地洞的墙边,躲在树丛里,透过墙砖的缝隙,隔着浓黑的夜色往外看。
血腥浓郁,尸横大街。
黑甲私兵竟然已经伤亡一半人。
我的手脚开始发冷,打着哆嗦四处搜寻。但任我怎么努力,都只看到陌生的脸孔。
他们都是千帆军的人,目测还有一万人,正源源不断地加入战团。
黑甲私兵的防守线,开始逐渐往将军
府墙壁撤退。不少人断了残肢,拖着一地的血,拿着剑嘶吼着扑上去。
哪怕他们以一敌三,却也不敢保证能坚守到最后。
我向西方望去,却看不到那百人来报信。
昌北将军恐怕也被拦在路上了。不,他一定是已经被拦住了。
我的武功哪怕鲜少有人能及,但我也根本做不到带着一个病弱的美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从这里杀出去。不,就算不带她俩,我也杀不出去。
人太多了,源源不断,或许根本不止两万人。
我收回目光,在这瞬间做了个决定。
我抓紧娘亲,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思索着从哪里逃出去才合适,脚下不小心踩到了地洞的边缘,差点滑倒。
娘亲赶紧扶我站好,她把我和云阿娇拉着往地洞里挪,眉眼笑着,清澈眼瞳在黑夜里格外温柔,“来的千帆军……是不是很多人?”
我矢口想否认,对上她温柔的眼睛,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三秒后,我艰难的点头,“是。”
黑甲兵很强,坚持到现在,非常强。
但千帆军,也很强。他们是府邸私兵的好几倍,慢慢磨也能把私兵给磨死。
娘亲依然笑着,不慌不忙的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娘亲,这个地洞,你们是不是早就挖好了通向外面?”
她在我的注视里点点头。
强烈的喜悦把我淹没,我惊喜道:“娘,那我带你们杀出去吧!”
她却没回我话,咳了一声,道:“阿禾,你爹爹他很强,但他不愿意鱼死网破,不是因为窝囊,是因为他不想让荀家将门的百年清誉毁在自己手里,以后记在史书上只能得一个叛臣的罪名。”
我不知道她突然在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墙边已经隐约传来打斗声,私兵已经退到了最后,无路可走,千帆军即将闯入将军府,把余下的人瓮中捉鳖。
我怕有点焦急,抱着阿娇爬进了地洞里,转而握紧她的手腕,把她往地洞里拖。
她却坚持着站在地洞口,低头看着我,加快语速继续道:“你爹爹希望我们平安,也希望荀家的新生一代能蓬勃长大,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能让荀氏成为叛臣,导致以后活下来的荀家人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贼,不见天日地苟活于世。”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她身后有穿着千帆军军服的人往这里跑,焦急至极:“你快跟我走,快跟我走啊!”
她牢牢抓住洞口,剧烈地咳嗽着,语速更快:“阿禾,你爹爹想要保护所有人,他想让所有人都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之下。”
地洞旁边有个曼妙的身影跑近。
我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温姨娘,一下子没想起来她是谁。
我娘亲神色蓦地一狠,把温姨娘、我和云阿娇推进了地洞里。我趔趄着在地上又爬又滚,在温姨娘焦心的“嘉荷姐姐”声音中,听到上方洞口我娘亲大声喊道:“我身体不舒服,根本跑不远,你们能跑一个是一个,能跑多远跑多远!阿禾,不要担心我,你去找你爹爹,去帮他渡过难关。只要荀家撑过去,他能赶回来救我,我就不会有事的!”
温姨娘一双媚态恒生的狐狸眼里全是焦急:“嘉荷,你喊我过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
我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抱阿娇抱紧,哭着说:“四个人跑不出去,会被追上的。她想垫后,为我们垫后。”
上方千帆士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我狠下心来,一边拉着温姨娘跑,一边抱着云阿娇,回头哭喊:“娘亲,你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温婉的美人剧烈地咳着,不断地吐出血来。她的背后有一双手把她抓住,想把她甩开在一边,但她死死挡着洞口,喘着气对我喊:“记着,你一定要让将军平平安安的,你记着啊!我等你,我等你们回来。”
我哭着转过头去,动用武功往前跑。
温姨娘叹息着来擦我的眼泪:“阿禾,别哭。”
云阿娇哽咽着来抱我的脖颈:“姐姐,别哭。”
我脚下不停,眼泪却止不住。
温姨娘叹了口气,涩声道:“我腿脚利落,跟你一起不会拖累你。但她身子弱,跟你走只会让你们俩都被抓住。如果你跑出去,躲开一路的追兵去荀府帮将军,对你、对将军、对荀家来说,都是一条宽敞的生路。”
——但她不行。她那个身子,走几步就要咳,根本跑不动。
前方隐约有月色放大,逃出生天的路近在眼前。
我连滚带爬地跌出洞口,趴在无人的街边草丛里。
千帆军的杀喊声已经离我很远了,我吐着淤泥,狼狈地回头看,意外地在蜿蜒黢黑的洞口尽头处,看清了她不再脆弱的眼睛。
那个一向温婉含笑的美人,挡在洞口迟迟不肯走,面容沉冷又肃然。
一双秋水瞳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强迫自己回头,把温姨娘藏在昌北将军的必经之路上,抱紧云阿娇,拔腿朝荀府而去。
不管温姨娘是死是活,现在我要找我爹、找私兵回去救我娘。
有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我,几十个人围在一起朝我围攻过来。我握着剑,顾不上防守,忍着剑尖砍在身上的剧痛,护着阿娇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一路杀到荀府门口,我看到是血光四溅、残尸满地的血腥场面。
荀府大门已经被鲜血染红,浓郁的腥味让我想呕吐。乌鸦鸦的士兵们分不清是谁派来的,混战在一起,残忍难以入眼。我睁大眼睛,隐约看到了一些人的手臂上,刻着东宫的标志。
燕长瑾他派人来帮我了!
我的心落回一半,身子抖着跨过一地的断胳膊断腿,微微抬眼,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众多兵卒里大杀四方。
宣武将军仿佛一栋移动的大树,任谁乘凉都会感觉安心。
我视线往右挪,看到另一抹少年蓬勃的身影。
谢琅身姿轻盈,在黑云一般的士兵中间跃出流水一般的弧度,紧袖窄腰,马尾飞扬,眼神又黑又亮,一手银枪耍得飒飒风流。
我继续往右看。
荀府门口有个负隅顽抗的老人。他背脊已经弯下,却握着剑,对我爹吼道:“荀郎,你快走!这里敌人太多了,你不要管我们!快离开京城!”
那道坚毅的身影一剑扫去,五六个头颅落地。他转头来杀侧面的人,冷肃决然的眼神暴露在我视野中。
待周围暂时没有兵卒补充上来,他才喘息着喊:“生是荀家人,死是荀家魂。”
阿娇趴在我肩头,忍着不适一声不吭。我把她藏在远远一棵树后,然后拔剑加入战场。
“阿禾,你怎么来了?”我爹看见了我,厉声道:“回去保护你娘!”
“千帆军围堵将军府,府里的人插翅难飞。”我杀红了眼,喊道:“爹,这边快点结束,咱们带人回去把我娘亲救回来!”
爹爹身子一晃,声音又是愤怒又是悲哀:“我让你保护好她,阿禾,我说过的,让你保护好她!”
我眼泪又涌出来,一边杀人一边哭喊:“她说了会等我回去的!她说了会等你救她的!”
我爹不再说话,已经疲惫的手臂却挥得更快了些。
荀府这边的士兵也根本杀不完,但大多数荀家私兵都在这里镇守,勉强算是能撑住。
明月高悬,兵刃相接,死伤无数。
我的手臂酸了又麻,麻了又痛,最后根本举不起来的时候,满街的敌人终于被清理了差不多。
我爹把剑插在泥土里,撑在剑尾喘息,我捂着犯呕的胃抬起眼,找了一圈,却没看到荀老爷的身影。
我猛地起身:“祖父?祖父人呢?”
话音一落,我就看到暗处一把剑倏地一闪。
早已支撑不住的荀老爷双目圆瞪,脖颈喷出鲜血,身子沉沉坠地。
“爹——”我爹失声,拔腿上前,一剑把这个偷袭的士兵给砍了头。
他已经是在场的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看到荀老爷倒了下去,他扯唇笑着闭上了眼。
“祖父?祖父!”我跪在地上,麻木地喊:“祖父你醒醒……”
他眼睛闭着,已经听不见了。
半晌后,我爹慢慢站起,捂住了眼睛。
战斗平息,荀家新一代的小辈们从被保护好的府邸里走出来,他们跪在荀老爷身边,围了一圈,纷纷哭红了眼。
荀老爷年轻时也是耀眼的名将,如今老了,一生傲骨却是摧折。
我揉了揉身子,一本薄册子忽然从袖口里掉了出来。
是那本荀氏独家兵法。
我还没来得及捡起,我爹就率先一步把它拾起来。
我疑惑的看着他,却见他把兵法册子放在了死去的荀老爷的怀里,然后把人抬到旁边没有血液的空地上,点燃了火折子。
我还没阻止,火折子就落在荀老人家的身上。
火焰剧烈地燃起。
我忍不住开口:“爹,这是孤本,再也没有第二个!”
我爹没说话,神色沉沉,拔腿就往将军府赶去。
我把云阿娇交给谢琅,跟着他往回跑。
一路上血腥味都很浓郁,街上更是有一半都空了屋子。
跑到一半的时候,昌北将军终于赶到,我们一起争分夺秒地回去,却只见到了荒芜破败、空无人烟的府邸。
——将军府刚才被大火烧了。
“嘉荷?嘉荷?”我爹终于哑着声音,踏进荒芜的府邸,到处翻着坍塌的砖块,“嘉荷,我来救你了,你在哪?你在哪啊——”
我根本不敢相信,心脏像是被利刃狠狠戳中,疼的四分五裂,让我呼吸都带着绵延的疼。
“阿禾,阿禾——”燕长瑾的声音从街上响起,他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满身都是血污,显然刚刚杀出皇宫。他踉跄着跑到我身旁,精致的眉眼里全是愤怒和担忧:“燕迟昭率领千人堵在我东宫门口,说陛下对荀家动手,不让我出来,我跟他撕破脸皮,派东宫私兵去了荀府,你没事吧?”
我抱着云阿娇,脸上沾着血迹,怔怔地看他。
少年眸似点漆,眸子明亮如星,带着翘首以盼的担忧和欢喜。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抹了一下我的脸颊,带着笑哄道:“别担心,有我在。”
我打量着燕长瑾,发现他长高了,也变得成熟了。眼瞳依旧清亮,却多了肉眼可见的疲惫。
我像是在看他,也像是在看我自己,看到我们都长大了,看到我们眼里的光在熄灭。
在这个贫瘠的人世间,来者过客熙熙攘攘,少年单薄的肩膀上,承载了太厚重的期望,以至于那仅可见的一点点光亮,都变得弥足珍重。
谢琅带着云阿娇赶来,气喘吁吁:“阿禾,你别担心啊,你娘会没事……”
他看到燕长瑾停留在我脸上的手指,说到一半的话蓦地停了。
我听着庭院里我爹一声声的嘶喊,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跑向荷花池。
纤瘦婉约的美人,闭上她温柔的眼睛,仿佛沉睡一般躺在池水边。
夜风缓缓吹过,摇动了一池绿杆,身姿挺拔的将军迟迟赶来,忽而驻足不动了。
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如果忽略她胸口的血洞的话。
我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分裂似的疼痛。
“娘亲……”我压抑着声音,踉踉跄跄跪在她身旁,执着地喊:“娘亲,你醒醒?你醒醒!你说过会等我爹来救你的啊娘亲!”
她似乎听到了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眉眼缓慢地弯起。
我还没来得及惊喜,她就吐出一口血来。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几乎泣不成声:“你不是说过会等我爹回来吗?你怎么受伤了,你怎么受伤了啊!”
“阿禾……”她颤抖着想举起手来擦我的泪水,却最于因为没力气,缓缓把手臂放下。她努力地笑着,面容苍白如同绢布:“对不起啊,娘说话不算话。”
我捂着眼睛,大声哭出来,想把肺里的空气都给哭干。
其实我早该想到她会受伤,我只是自欺欺人地觉得这种绝望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别哭呀,别哭……”她眼睛缓缓阖上,笑容很轻,轻的像下一秒就要飞走一般:“娘的身子早就……早就撑不住了。我这一生,嫁得好,过得好,相敬如宾,已经没有遗憾了啊。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没能等到一句……”
她没说完,就重重地咳了起来。
在远处伫立许久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终于崩溃地破了防。
他红着眼睛,嘶喊着奔跑过来。嘴里一遍遍喊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娘亲闭着眼睛,唇角的弧度慢慢放平,用丑陋却美丽的姿态,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只是有点不甘心,没能等到一句,他爱我……”
我的眼泪汹涌而下,在这一刻,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难过会侵入骨肉,蔓延到四肢百骸,悲伤到让人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就连我祖父和娘亲也是。
荷花池边,素来沉冷严肃的铁血悍将,在美人闭上眼的刹那,扑通一声跪在她身边。
天边露出鱼肚白,太阳要升起来了。
空气很安静,燕长瑾、谢琅和云阿娇都静默在一旁。我听到了风声,听到了鹤鸣,听到了这句声嘶力竭的……
“嘉荷——”
我盯着眼前的荷花池,在这个惶惶然的时候,忽而明白,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忽而明白,这庭院一池子的荷花,是冷血无情的将军给谁种的。
念禾,念荷。
这满当当的荷花,是他给他的嘉荷种的啊。
我刚才还是怨恨我爹的,现在却在他沙哑着嗓子的呼唤声中,原谅了这个把感情深藏起来、藏到没人看得懂的男人。
我低头去看我娘,想问她,娘,你知道这一切吗?但遗憾的是,她呼吸渐停,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安静地闭上眼睛,在晨光熹微里,笑得温婉如初见。
我捂住脸,难过却还是变成温热的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是啊,这也不怪她啊。
她的将军,护天护地,唯独没有护住她。
我擦了擦眼泪,伸手去摸她冰凉的体温,而后抬眼,看到我爹红着眼睛给她擦干净血污。他发上满是银丝,在光下闪着明亮,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一夜白了头。
我把目光移到他肩膀上,看到他垂着眼睛,脊背塌下来,像是在这一刻被抽干精力。本来想指责他的我,顿时哑了声。
这个一直冷酷内敛的战将,在把血肉碾干、把自尊踩碎后,终于面对这个腐朽的皇朝,弯下了他的脊梁。
不要问女主母亲为什么会死。
她不死的话,女主父亲就不会造反,她是他的命脉,所以必须死。
(顶锅盖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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