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18 16:29:36 | 作者:户山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9次
第五章 第一节 正月十八
如果是一个小男孩的话,确实用点火的方式来杀人的话是最不费力气的,而且小孩子的话,也确实不一定拿得稳手枪,以及简单地扣动扳机……
奎道尹想着,不由得对这个叫阿余的男孩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是那晚在魂崖丘上将自己推下山崖的恐怕另有其人,一个十岁男孩是没有那般力气的。
“这房子……怎么办?”奎道尹问。“还能住吗?”
“算了吧,反正今天我就要结阴亲,结完卢秋苗的灵魂就不再找乱活人了,之后我就可以回到家族的房子去了,警官你就也搬过来吧。”
“哦,谢谢你。”
奎道尹说着,知道了郑景川住在那一个小木屋的原因,原来是他怕死去的卢秋苗的鬼魂认错了老公,所以才远离家族自己一个人住的,但自己或许是外面的人,所以不会被认错吧,他想。
“今天就是那日子啊……什么时候开始呢,冥婚?”奎道尹问。
“未时开始,到时候我就要鬼死忙了。”郑景川无奈地笑着说。
“就今天一天?”
“不是的,今天只是起始的日子,整个结亲有三天,第一天我们祭拜河神劈虹,第二天我要到魂崖丘上去迎娶、做福,第三天将死者娶回家后才正式结束的。”
奎道尹听了,觉得这一系列的仪式实在是很复杂,他不禁感叹其现代年轻人的裸婚是有多么的摇滚。
他是对这个冥婚的仪式抱有兴趣的,但此刻他正面临着性命的威胁,就算再怎么好奇也不敢放松警惕,何况他还有任务在身,需要调查失踪的警探们。
吃过午饭,郑景川便出去了,作为今日的主角,他有很多事要做,留下奎道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看着周围的房子,也不知道哪些房子是哪个家族的住处。
他的手里,握着从郑景川屋子里抢救出来的木雕。由于这木雕实在太过精美,奎道尹简直对其爱不释手,他渴望有一天能够将其带回城市里去,给人们见识一下这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真正高手。
想着,他看到前方有两个女子正坐在路边吃着某种干果,她们身后则是某个家族的大屋。
那两个女子看着像是双胞胎,但外貌比双胞胎略有不同,大的那个眼睛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胎记,嘴巴倒像个心形,很好看;小的那个没有胎记,嘴唇比较厚。两姐妹身上都穿同样的黄色薄棉衣,腿上都穿着浅红的裤子,头发都扎成短马尾。
她们二人一看奎道尹接近,便毫不意外地露出了惧怕的神情,本来聊天聊得好好的,也戛然而止。
奎道尹不想要去管她们,打算就这么走过去。
但是就在经过这家门前时,他朝里面看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眼,却在他的眼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冲击……
他看到了一尊尊真人大小的木雕,一共有七尊,其主旨只有一个:劈虹。
各种形态的劈虹被雕刻了出来。
第一尊游于云中嘴凌啸,眼火神韵狞裂奇。
第二尊飞于山巅盘旋开,似开又合人心骇。
第三尊水底坠潜无阻却,直下势似定海针。
第四尊摧乎毁烁世人间,无情尽断千万肠。
第五尊弯曲半折尘土里,地动山摇无所惧。
第六尊折磨荡漾人心处,生死疯魔任由他。
第七尊劈虹凋零伏河低,人去荒废留麻雀。
奎道尹看着七尊木雕,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眼中只剩那七只劈虹。
不,或许那只是一只,只是由木雕表现出来的七个阶段而已。
由年少之狂气、傲慢,到中年之苦思、质疑,再到最后凋零,降服于时间,这只劈虹居然没了那河神的气势,只剩下人类的沧桑……
这七尊木雕仿佛就是一部绝代南戏,静止地诉说了一整个故事。
奎道尹知道,能够雕出这般木雕的,除了崔家,无他耳,于是他便自然地以为,门前坐着的二位女子都是崔家的人。
“这里是崔家的屋子吗?”奎道尹明知故问地问两人。
只见他们惊了一下,小的那个眼神里貌似充满了警戒,但大的那个却很快地回话了,就好像她是为了隐藏自己心中那同样存在的不适一般……
“是的,是的,你呢?听话最近又来了一个警察,就是你吗?你来干嘛?想看哪几个木雕?”
“是……是的。”奎道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继续问道:“这是你们家?”
“啊!不是的,不是,这是崔家,但我们是卢家的人。”大的女子又立刻回复道。
奎道尹感觉,她如此快速地回答也许是对妹妹的一种保护心理,对妹妹表现出自己能够应付这个可以的陌生人,给她一种安全感。
“你们是卢家的人?那在崔家的大门前面干什么?”
“要些南瓜仁吃。”
“你们叫什么名字?”
奎道尹这么一问,大姐就一惊,虽然她一脸地警惕,但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他真名:
“卢玫,我妹叫卢乔……”
“多大了。”奎道尹恬不知耻地继续问道。
“我十七,她……十六。”说起他们的年龄时,卢玫的语气显得非常地谨慎。
奎道尹看着他们两个,不再追问下去,而是换个话题,说: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他只想崔家院子的大门说。
“随便吧,这个村子没什么地盘的观念,想去哪就去哪,别打扰别人就行。”卢玫有些冷酷地说。
奎道尹听了,便不客气地进去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便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什么埋伏和陷阱后,才放心地靠近那七尊木雕,细细地欣赏起来。
七尊木雕竖立在崔家的院子里,后面则是崔家屋子的木门。
就在奎道尹看得入迷时,一个又轻又慢的脚步声在木门后传来。
奎道尹看不见是谁来了,但看似这人是准备打开那木门,从屋子里出来。
但就在这脚步声到达木门的正后方后,却停住了。
奎道尹感觉这场面很是熟悉……
果不其然,这一次,门后面的人又说话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女人细思极恐的阴冷的话语,而是一个男性野蛮、粗暴,却极度嘶哑的怒吼:
“你这个外来人给我滚出去!!!!!!”
第五章 第二节 卢家阴血
奎道尹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沙哑的嗓音,那声音就像是某些恐怖电影里用电脑合成的怪物的嗓音,或是喉咙已经被癌细胞所侵占,腐烂流脓般的声音。
他吓得退后了几部,顾不得眼前的木雕,便快步离开了崔家的院子。
就在他远离这个地方时,身后的卢玫和卢乔却向他露出了凶狠的眼神……
她们咬牙切齿,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奎道尹虽然知道自己在这里绝不是受欢迎的,但刚刚被如此地骂道还是有些气愤。
只是,他耳边却摆脱不掉那个声音,那个无比嘶哑的声音。
那到底是谁的声音?听着倒像是个年老的男人,莫非是崔家的某个重要的人物?
最终奎道尹决定不再理会刚刚的事情,他不知不觉就走回了那烧焦了的木屋那。
他自己的背包等行囊本来是放在里面的,如今他更愿意一直背着,走到哪背到哪。
只是他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小孩,黑皮肤,没穿上衣的男孩,也就是郑景川口中的阿余。
阿余是谁?他是哪个家族的?为什么房子烧起来时他就在旁边?难道他就是想要害死自己的凶手吗?
奎道尹潜意识里,渐渐将那个小男孩和某种妖蛊邪惑联系在一起,也许他是被某个邪灵所附身,才想要去杀死自己,而那个邪灵,会不会就是被唤回来的卢秋苗的鬼魂……
但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这番想法不过是出自于内心原始的恐惧,并没有半点科学基础。
只是他明显地感受到,自从来到了阴泉,那种原始的恐惧慢慢地压垮了理性,开始成为主宰自己的思想。
奎道尹只见过阿余的背影,但他感觉,当那个男孩转过头来,将会呈现劈虹那凶狠的脸……
阴泉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虚幻,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一个鬼影,却永远都无法将沉睡的他给吓醒。
一阵嬉笑声传来,是女子的声音。
奎道尹抬头望去,只见两名黄色上衣和红色裤子的年轻女孩正在靠近,是卢玫和卢乔。
就在他以为二人是来找他的时候,她们却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似乎只是顺路而已。
她们走过奎道尹时,明显压抑住了那嬉笑声,取而代之的是几秒钟死一般的沉默。
“你们去哪?”奎道尹还是开口了。
二人被叫住后,缓缓回过了身子,她们看着像是不知道要不要说的样子。
“去看郑景川结阴亲吗?”奎道尹继续问。
“不是……”卢玫说,“去看阿余。”
“阿余,他怎么了?”奎道尹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
“他今天满十岁,要举行成人礼了。”
“成人礼?阴泉十岁就算成人?”
“是的,《阴泉河经》说十岁就可以结婚了,所以十岁就算成人了。”
又是《阴泉河经》!奎道尹想,他说:
“我能看看那本《阴泉河经》吗?”
“不可以。”卢玫简单直接地否定了,且没有说具体的原由。
奎道尹听罢,只得问道:
“阿余的成人礼在哪里办?”
“在崔家的林场里,阿余是崔家的孩子。”
“所以他的全名叫做崔余?”
“也不是,他的全名好像是叫……崔光瑜,只是一般村里的人都不会这么叫……”
听了,奎道尹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农村老家见到的一个现象,在那里有被称作“殇”的概念,未成年的人死去便是殇,而年过十五但未到十八岁逝去的为长殇,年过十二到十五岁的为中殇,八岁到十二岁的为下殇,而八岁以下的甚至称不上殇,因为对于老家的人而言,由于水土、贫困等原因,八岁以下的儿童生存率很低,每家常常因为一次小感冒就失去一个孩子,因此,脆弱的八岁以下的小孩基本上是被视为没有“生命”这个东西的,自然他们的名字也不被人所重视,一般都只叫小名。
阴泉的情况也大概差不多,甚至这里的条件比奎道尹老家更差,也许这就是这里十岁便可结婚,二十岁以后便不可嫁娶的原因吧,也许大部分的人根本活不到二十岁,因此这个传统便根本就没有实质上的约束。
“阿余的成人礼,我也可以去吗?”奎道尹问卢玫。
只见卢玫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情愿,她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说:
“想来就看吧,就算是其他家族的人,想去看的都可以去看的。”
于是他们三人便往西边走去,是不是西边奎道尹也不是很确定,这里一天能见到太阳的时段很短,最难以确定的,是太阳升起、下山的方向。
他们经过了郑家,奎道尹这时才发现,郑家后面既有一片新田,也有一片荷塘,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枯萎了的荷花,但想必夏季一来,他们开花时一定是很好看的。
奎道尹还从窗户看到了郑景川,他此刻好像正在和谁说着说。
看到他,奎道尹便立刻想起了那死去的卢秋苗,他们二人今天将结冥婚。
忽然,奎道尹意识过来,卢秋苗和卢玫、卢乔,不就是同一个家族的吗!
他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两位女子,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你们和卢秋苗,是亲戚吧?”终于奎道尹还是开口了。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让两位女子停下了脚步。
此刻奎道尹只能看到她们的背影,不知道其脸上的表情。
她们的声音大概是一样的,因此奎道尹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句话谁说的:
“卢秋苗,就是我们的亲姐……”
第五章 第三节 崔家黑轿
“你们的姐姐?”奎道尹说。
“是的,那个被河神咬死的就是我们的姐姐,也是卢家原来的长女……”
“现在的长女……”
“我就是现在的长女。”卢玫说,“我和卢乔,是卢家仅有的成人。”
奎道尹思考了数秒,才知道对方口中的“成人”,并不是外面意义的成年人,而是指十岁到二十岁年纪的人。
奎道尹想问更多关于卢秋苗死亡的细节,但是止住了自己的嘴。
卢秋苗的棺今日是否会因冥婚而打开,奎道尹不知道,但他正急切地等待着验尸的机会。
是的,河神不应该存在,所以卢秋苗很可能是人为杀害的。
奎道尹想起了卢秋苗的骨骸腰部那丢失的一块,想象着要是那便是死因,那卢秋苗死前所经历的痛苦是真的无法想象的,因此,他更情愿那部分的缺失死后才发生的。
就这么想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林场,崔家作为阴泉主管建筑的家族,在林间开辟了一片相当宽阔的空地以进行木头的采集和加工。
奎道尹注意到,这里还有数个泥土做的熔炉,以及锻造台,可以想象的是,阴泉大部分的铁器,例如犁耙、木斧之类的,也是出于崔家之手,这让奎道尹惊讶不已,因为这个家族简直贡献了整个村子大半的工业产值。
在林场的边缘,有一片红色的地,上面挖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坑,这里便是采矿的地方吧,奎道尹想。
建造、(极度精致的)雕刻、锻造、伐木、采矿,奎道尹不敢相信这能够由数人来完成。
唯一可以给出的解释是,阴泉的人的技艺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要么他现在看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在木场中,已经站有数人,崔光瑜,也就是阿余在人群中,他跪在一个中年男性身前,但他究竟是不是崔家的公老,奎道尹不敢确定,因为他的年龄实在是不够老。
而在男人的身后,有一个木轿子,被涂成全黑色,那轿子看着很新,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因为四周都用草帘遮住,所以看不到里面,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那中年人是谁?”奎道尹问站在身旁的卢玫。
“那是崔二叔,是阿余的舅舅。”
“成人礼这么重要的场合,不应该是由你们所谓的‘公老’来主持的吗?为什么现在是舅舅主持的?”奎道尹问。
“崔家的公老,现在就藏在那个轿子里面呢。”卢玫指着黑轿子说。
“什么!”奎道尹叫道,“为什么他要躲在里面?”
“因为……”她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什么?”奎道尹追问道。
“因为他得了病,皮肤全烂了,五官也通通坏了,听阿余说一只眼珠子还没有了,现在外表很吓人,就连嗓子……也破了。”
“嗓子?”奎道尹想起刚刚他在崔家院子里被斥责的事,也就是说,刚刚对他说“外来人滚出去!”的,就是这个崔家的公老?他想。
卢玫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
“是的,刚刚骂你的声音就是他的。”
“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奎道尹问。
“崔云岳。”
木场上,阿余已经站起身来,一个中年女性给他拿来了一杯酒,他抿了一口便咳嗽不止,别人只好又给他喝了一点清水,紧接着的,刚刚的那位崔二叔抽出一条红色的棉带子,将其系在阿余的脖子上,让其戴着带子想崔云岳公老所在的轿子跪下,拜了三下,磕了三个头,之后又以跪着的姿态扭过身子,向着东边,奎道尹猜出了,那是双榕门的方向,阿余朝那边又拜了三下,磕了三个头。
这一切都结束后,崔二叔便将红带子从阿余脖子上解下来,扔到了一个盆子里,奎道尹看到那盆子里装满了某种液体。
只见阿余从旁人那里接过一支燃有星火的柴,慢慢地往盆子那申去。
最终,盆子里的液体被点燃了,顿时火光冲天,将那条红色袋子化作焰光……
做完这一切后,成人礼似乎结束了,崔家的几个男人抬起黑色轿子,便往回去了,女人和数个儿童也跟着他们,围观的几个村民也纷纷散去了。
奎道尹这时才发现,天上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而去,
回过神来时,卢玫和卢乔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孤身一人地站来幽冷的树林中,而远方的灯火,也好像越来越远……
他的内心焦急起来,朝那灯火跑去,仿佛只要慢一步就会被愈发笼罩上来的黑暗所吞噬一般。
现在心中的恐惧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在乡村的路上被狼狗追逐的危机感,如今的他,也就像是被身后的鬼魂、邪神所追逐一般,必须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去。
途中他无数次被树枝、岩石绊倒,但马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就不得不继续冲刺。
明明他的身后是什么也没有的,但此刻却是他人生中最恐惧的一个时刻之一。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恐惧,也许在暗中,之前向他开枪、向他放火的人就躲在那里,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自己怎么跑也没有前进一米,而身后的劈虹已经张开了大嘴,刺出獠牙,准备将他拦腰咬断,就像卢秋苗那样……
拼命地跑,往阴泉跑……
幸好,他还是跑回了村子里,当他靠在一个纸灯笼下时,居然感觉无比地安全。
但路上已经没有了人,大家都消失了……
家家户户的窗门中也没有光,就好像他初次来到阴泉时的情景。
奎道尹又惊慌失措起来,他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把自己从这个叫阴泉的梦中打醒。
但是就在他下手时,一股风除了过来,这夜风吹开了他前方的树枝。
此刻,被树叶所隐藏的灯火全部展现了出来,在那魂崖丘上竟点着百盏灯,比天上那繁星还要闪耀,全村的人都在那里,男女老少,白鬓黄毛,除去最老的,无法爬上魂崖丘的几位公老、阿婆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跳舞。
当左手的波浪下去时,右手则缓缓地抬起,当右手的波浪下去时,左手则慢慢地举高……
上……下……
上……下……
上……下……
他们的双手就像波浪一般,诡异地灵动着,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动作。
脸上没有表情,只跳着舞……
劈虹之舞……
第五章 第四节 郑家藕衣
数十个人不断地挥舞着双手,伴随着击打的节奏,咚、咚、咚、咚……
四周灯里的火也似乎受众人挥舞的手掌所扇动,与节奏一起跳跃着。
他们就像是数十条鱼,游在无尽黑暗的夜晚中火海的鱼。
几十条手臂整齐地左右甩开,那本来坚固不动的魂崖丘仿佛也在一下一下地摇摆。
奎道尹知道,那便是他来阴泉之前所遇到的谋杀案中犯人所跳的舞,也许那个犯人就是受了这阴亲之舞所蛊惑,相信其所蕴含的死亡与爱情的力量,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杀人的。
但他马上想起了郑景川所说,在阴泉,冥婚不只是结婚这么简单,还有使死者复活的目的。
奎道尹怀疑,那个犯人在对着劈虹的画像跳舞时,也是带有同样地目的的,但他不懂,为什么这个犯人会如此地相信阴泉的这种民俗信仰。
除非……这力量是真的……
奎道尹看着魂崖丘上的人们,却没有发现郑景川的身影,他又想起了上次在上面被推下来之前见到的那个黄色头发的女子,如此她好像也不在上面。
就在这时,咚咚的鼓声停止了,人们挥舞肢体的声音也停下了。
一切都显得非常地突兀,完全就是戛然而止。
发生了什么?奎道尹想。
只见所有的人都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正当奎道尹以为他们即将进入下一阶段的仪式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站在魂崖丘的人们,脸上却全都是惊恐的表情。
他们全都死死地看着北方不远处的一个山丘,奎道尹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犹如最恐怖的化身都是美丽的物体一般,那黑漆漆的山丘上,肃然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全身披着洁白的,宛如蝉翼般飘动的丝衣,就像那聊斋里神现的妖仙,虽然看着林下风气,仪态不凡,但却给人强烈的邪祟感。
她没有遮住自己的脸,在灯火的照映之下,其表情是苍白的,但双眼犹如鹤瞳般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看着就像是不能显露出眼神给活人的鬼魂一般。
最显眼的是,系在她的手腕上,飞舞着的那一根红色的绳子……
但即便如此,这个女子还是面对着魂崖丘,好像在和站在魂崖丘上面的数十个阴泉人对视着……
她的这一看让人们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
奎道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识那个女子的身份,但现在的气氛让他知道,如果她是一个活人的话,那其定非善类。
幽幽的哭泣声传到了奎道尹的耳中,一个中年妇女看到那女子的身影后,居然流下泪来。
又一个中年男性朝那边喊道:
“哎呦……秋苗……秋苗……你终于回来了呀……”
秋苗?奎道尹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个女人,就是卢秋苗?
一句话,让奎道尹头脑此刻掉进了深渊中。
难道……她真的……复活了?站在那里的……就是卢秋苗?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真的复活了?都已经化为白骨的人……复活了?
就在奎道尹不可思议,且毛骨悚然时,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女人却烟消云散,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怎么不见的,而魂崖丘上的人们都被吓出一声惊叹。
他们沉默了一会后,几个人开始喃喃自语道:
“回来了……秋苗回来了……她回来了……”
“卢家的长女,复活了……”
“河神显灵,河神显灵,河神显灵……”
哭得人也越来越多,一个女人甚至趴在卢秋苗的棺材上失声痛哭着。
不对,等等!站在不远处的奎道尹想,那个人真的是卢秋苗吗?
他虽然没有看过卢秋苗的长相,但刚刚站在对面山丘的女子,显然由于脸上的阴影,别人是无法看清她整个脸庞的,所以会不会是她们看错了……
但是显然,现在全部的阴泉人要么为哀挽,要么恸哭,他们都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卢秋苗……
他们都见过卢秋苗的,所以肯定比奎道尹更知道她的面容,但是,奎道尹还是有所怀疑。
那就像是河神劈虹一样,即使一个东西是不存在的,人们也有可能相信其真的存在,人类的潜意识常常会受到催眠,只要有足够的暗示成分,那即使一件事是假的,人们也会自动地说服自己,那就是真的。这种情况在群体中尤为如此,在群体里,暗示是会传染的,一个人的错误认知又会成为另一个人错误认知的原由,甚至加强后者,最终的结果便是,一个集体的幻觉在无意识中形成。
也许在阴泉,那些谓之传统的东西,本质上来说都是催眠,奎道尹想。
这么想过后,奎道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叫做“科学”的救命稻草一般,内心也不那么惧怕了。
是的,所谓的复活一定只是群体催眠,他们相信那是卢秋苗,很可能只是受了第一个中年男性的影响,简而言之,他们只是自己认为看到了卢秋苗而已,实际上,真正的卢秋苗还躺在棺材里……
但是,这样的话就又会有一个问题……
忧虑又重新占领了奎道尹的内心。
那个如鬼魅一般的女人,又是谁呢?
奎道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黄色头发的女子,她今晚并没有出现在魂崖丘上……
祭拜河神的仪式貌似结束了,村民们纷纷从山丘上下来了。
他们没有把棺材打开,因为明天郑景川才会正式来迎娶这具白骨。
“郑景川在哪?”一个人问,“卢秋苗已经复活了,这个消息必须去告诉他。”
“他应该还在郑家里面吧。”另一人回答道。
于是,几个人便往郑家走去,他们之中应该也有其他家族的人。
奎道尹也跟着他们走,他想也许郑景川在的时候,他还能和其他阴泉人说几句话,降低一下他们的不信感……
可是,当他们走到郑家时,却发现除了没有上去魂崖丘的公老和阿婆之外,没有任何人在。
“诶?他去哪了?”众人疑惑道。
“啊!!!!!!!!”
突然,一声女人的尖叫从郑家后面的田里传来。
众人和心里一惊,赶紧往尖叫声的方向跑去。
奎道尹心中,巨大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预感,也许有什么见血的事情发生了……
但当众人赶到郑家房子后面的一个隐秘的角落时,他们却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场面,也许对他们而言,是比命案更加可怕的事情。
一男一女,光着身子,一个是郑景川,另一个,则是那黄色头发的女性……
后来奎道尹才知道,这个女性,就是郑景川在阳间的心上人,黄秀耳。
第五章 第五节 黄家长殇
“和死人结婚之后,也许我就永远没有办法和活人在一起了。”
郑景川的话在奎道尹耳边响起。
假如背叛姻缘,就是背叛河神,其结果只有一个,噬死。
……
正月十九。
今日太阳不热,天空晴朗,空气中那荷叶腐烂的气味很浓。
魂崖丘下的阴泉堂里,坐满了人。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建筑,和别的房子外形差不多,下雨时,这里会安置一些木柴,但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是空置的。如果真的要比起来,四个家族的房子都比这个要大,但其空间还是足以容纳全村的人坐于其中。
此刻,这里就坐了许多人。
阴泉堂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标有方位的地方,其中心有一张大台子,上面也刻有一只劈虹,只是这一只河神有四个头,每一个头朝向一个方向,分别是东、西、南、北。
根据上面的方位,奎道尹才知道,郑家的屋子位于南方,黄家的位于西方,崔家的位于东方,卢家的则位于北方,中间便是魂崖丘,以及这间阴泉堂。
四大家族的公老和阿婆分别坐在四个方向上,每一个方向都有一张竹子做的大椅子,后面则是数张小椅子,此刻各家的公老们坐在大椅子上,而阿婆们则坐在后面的小椅子上,旁边还坐着家族里其他一些人,有的抱着哭哭啼啼的婴儿。
除了一人,那便是崔家的公老,那个得了病,全身溃烂掉的男人。此刻他依旧躲在那个黑色的轿子中,轿子被放在了大台子的东边。
奎道尹猜他可能由于老化患上了天疱疮,亦或是由肿瘤,或者食用不卫生的食物导致的微生物感染造成的。对于对方到底样子如何,奎道尹一点也不好奇,因为他也曾经接触过类似的病人,那病人的左手臂直接缺了一整块,里面腐烂的肌肉、骨头看得一清二楚……
奎道尹只知道那位公老的名字,崔云岳,其余公老的名字他还不知道。
郑景川也在这里,只不过他只能像个重刑犯一样跪在郑家的公老身后,而黄家的公老身后,则跪着哭泣的黄秀耳。
他们二人的“奸情”昨晚被人发现了,而且还是在冥婚的这三天之内。
即使是不熟悉阴泉的习俗的奎道尹,也知道这件事肯定非同小可,严重触犯了这里的禁忌。
也就是因为如此,四个家族的公老才不得不于今日“齐聚一堂”,公开头讨论这件事的对策。
黄秀耳可怜地痛哭流涕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去给他擦干净,也没有人去安慰她,其他村子里的人看见她都不禁离远一点,眼神里尽是嫌恶。
“景川!”郑家的公老狠狠地打了一下台面,响声惊吓了全场的人。
他虽然是郑家最为年长的人,但身材魁梧,体长八尺,看着精力充沛,但也脾气暴躁,性情很是冲动,完全没有老态和迟钝。
“你真的是放肆至极!”公老骂道。“你不仅背弃和卢秋苗的姻缘,还在冥婚进行的期间内作奸犯科!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轻率吗!”
说着,公老拿起身边的木棍,狠狠地打向郑景川,郑景川被他打得哀叫连连,每打一棍子,黄秀耳就哭得更加凄烈。最后,他还被打得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地昏死过去了。
这一幕看得奎道尹很是揪心,他看到这位老当益壮的公老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由此可见这件事可让他有多气愤了。但奎道尹没有办法阻止郑景川被打伤,只能在心里暗自受创。
在其他人的窃语和惊叫声中,他才知道,这位彪悍的公老的名字,叫做郑奴康。
“郑奴康……差不多了……你再打就把他打死了。”
那熟悉的嘶哑而可怕的声音又传来!奎道尹马上就知道,那声音是从那黑色的轿子里发出的,也就是崔家公老的声音……
他依旧没有显现出自己的脸,躲在一片黑帘后。
那声音可骇至极,让怒火攻心的郑奴康都似乎有些被压制住了,与其说那是人的声音,不如说那是鬼魔的低嚎,让人觉得说话的人的喉嗓时刻都会涂灭掉一般。
“崔……崔云岳,今天的事,和你们崔家没有关系,我们家出了个大逆混子,就该打!这种人,我都恨不得让他给河神咬死!”
“如果郑景川会被咬死,那秀耳也安然不了……”
黄家的公老开口了,他是一个比较矮小,看着有些老年痴呆的人,身体很是羸弱。他叫黄煜。
“郑奴康啊,我们家的子女这次真的可谓犯了大忌了啊!郑景川和秀耳私通,这……那卢秋苗的魂魄又如何会原谅他们啊……若是被河神知道,动了怒气,那全村都将受灾难啊!”
“而且,郑黄二家为同宗,他们又岂能……”郑怒康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羞耻!羞耻!羞耻啊!”
“诸位公老,这件事最大的受害人,还是我们家的秋苗啊,对此你们却避而不谈……”
卢家的长老终于开口了,他是一个给奎道尹感觉很不舒服的人,他叫卢天顾,身短,宽眼,短鼻,方脸,以及一头很长的黑色头发,看着很是阴沉……他脸上几乎所有的成分都是不协调的,而且奎道尹感觉,他似乎故意要给别人这种不协调的感觉……
最为诡异的是,他的声音宛如清朝时候的太监般矫调妖腔。
如果出现在电影中,那他不需要化妆,也能扮演妖怪的角色。
郑、黄两家的公老似乎知道自己家有错在先,对卢天顾很是谦让。
“卢天顾公老,今我们家的子女让秋苗难以安息,实在是对不住……”
“唉,听说昨天晚上,秋苗的魂回来了,对吧?魂崖丘上的人都看到了。”卢天顾说。
“是的,她显身了,亭亭玉立,听说就如生前一样。”黄煜说。
“那……既然她回来了,假如我们罚却了郑景川,她就这么独守空闺了,这事业不可取,你们说对吧。”
众人都不说话,卢秋苗既是死者,又是被背叛者,他们都知道现在谁家的话语权最大。
“但是河神的规矩就是规矩,魂葬者大,不能破坏的……”卢天顾继续说道,他的语气阴险而狡诈,“如果没有处罚,那河神必然不会原谅我们,你们说是不是……”
郑奴康、黄煜都低下了头,尤其是黄煜,他脸上只剩下绝望。
“我建议,罚却黄秀耳,作为她勾引秋苗阴婚新丈夫的代价,以慰安河神,你们能接受吗?”
卢天顾说完,空气中尽是那苦涩的沉默,没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只剩下黄秀耳凄惨无助的哭声……
奎道尹不知道,罚却,就是从阴泉永久性驱逐之意,从来没有一位被罚却的人活着回来过,亦或是成功出去到外面过,那匆急的溪流和万丈密林,或者是河神的利齿,便会成为他们的灵柩……
黄秀耳必须在日落前跨过双榕门,所有人不得送别。
这位弱女子一步一步地往奎道尹来时的方向走去时,阴泉各家各户的门前都亮起了油灯。
灯光吸走了树林中所有的明亮,黄秀耳只得赤着脚往越来越黑的深渊走去……
就在奎道尹为这位年轻女子的命运惋惜时,
啪!
密林中传来一声巨响,那响声在山间的回音悠扬长传……
奎道尹听了,也顾不得哀悼,便往双榕门那边跑去。
跑到那里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还有点怀念的场景。
那是一个他离开广州后许久没有见到的,完全新鲜的杀人案。
黄秀耳被子弹正中胸口,倒在了距离双榕门只差一步之遥的位置……
第六章 第一节 家不迎魂
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从黄秀耳尸体的伤口中,鲜血还在涌出,只是脉搏早已停止,她的体温还保持常温,因膀胱松弛而排出的尿液还积累在附近的土坑中,瞳孔放大,眼球开始变平。
简而言之,她刚刚死去数分钟。
伤口在右心房的位置,而尸体刚被发现时是俯身贴于地面的,奎道尹想,凶手很可能是像上次袭击他那样,从死者身后开的枪,但这次他没有打歪,子弹贯穿胸膛,从黄秀耳的后背进入,前胸迸出,造成一个很大的创伤口,看着很血腥。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子弹,也像上次那样不知道被打到了哪里,也许是早就随着河水流走了……
但最令奎道尹无法想象的是,这一次凶手使用的凶器并不是他带过来的那一把纳甘M1895左轮手枪,因为自从上次被袭击之后,那把枪可一直被他带在身上……
他双手颤抖着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手枪,果然,弹巢里的子弹没有少。
也就是说,在阴泉,除了他手上的这一把左轮手枪,还有另一把枪……
他如此想道,不由得浑身打颤……
对了!第二个失踪的警察,陈国强,他失去联络时身上就带着警用手枪!奎道尹几乎可以肯定,犯人这次用的凶器,就是陈国强的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国强警官和可能早就已经死在了阴泉的某个人之手了,凶手大概也是今天杀死黄秀耳的人。
奎道尹又仔细地观察着黄秀耳,她那天生的橘黄色头发此刻全是血污,凌乱地交杂着泥土。
“啊啊啊啊!”
突然!有个人从后方大叫起来。
奎道尹回过头去,是郑景川。
“秀耳!!!”郑景川喊道,冲过来后,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五官扭曲着,既有悲伤也有愤怒的表情,看着想尽力地哭出来但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用手抚摸着黄秀耳的脸庞,以及头发,无力地摇晃着脑袋哽咽着。
“呜……啊……唉……唉……”
奎道尹看见,他的手上、脸上都是早上被郑奴康用木棍打出来的伤痕。
面对着尸体,郑景川嘴里开始低吟着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奎道尹将耳朵贴过去后,才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是她,卢秋苗……她复活了……把黄秀耳杀死了……”
“你胡说!”也许是这几天看了太多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也许是出了人命,奎道尹终于爆发了,他向郑景川吼道,“死人根本就不能复活!黄秀耳不是被卢秋苗杀死的!你!还有你村里那些人!别再乱说了!你们说的东西通通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河神!你们就是一群思想落后、固守传统,不愿意接受外面世界的井底之蛙罢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是你们编出来骗人的!”
但对此,郑景川却没有反应,只是握着黄秀耳逐渐冰冷的手。
奎道尹也有点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也低下了头。
但他还是倔强地补充道,只是这一次声音小了很多:
“死人是不能杀人的,黄秀耳是被活人杀死的……”
他们对着死者沉默了好久,直到其他阴泉的人也走了过来,郑景川才说:
“把她抬回去吧,警官。”
“嗯……”
二人在几个人的围观下,将黄秀耳的尸体抬了起来,往村里走去。
奎道尹看见,卢玫和卢乔在围观的人群中,只是他们面对这般残忍的场面,表情却极度地冷漠,环视一周,奎道尹才发现,不仅是卢家的姐妹二人,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没有表情地看着黄秀耳的尸体……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郑景川和奎道尹二人艰难地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搬运着尸体,就像是虔诚的以色列人即使在荒野上流浪,也至死都不愿意抛下的约柜一般。
他么就这么在密林中行走了半个小时,二人一人执持着黄秀耳的头肩,一人抱着她的双脚,缓慢地搬运着……
直到天空完全染黑,他们才看见了阴泉的灯光。
可是正当他们精疲力竭地准备将尸体放下时,二人却被一群人围住了。
里面大部分是卢家的人,他们穿着祭祀时候穿的服装,如血般殷红,脸上带着草织和木刻的面具,乃是那冥界的十大阴帅中的牛头、马面、豹尾、鸟嘴,以及鱼鳃!
他们嘴里沉闷地低咏着誓经,那是地狱里的颂词,奎道尹认出,他们念的大概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中的内容。
唵……呃呃曩……三婆娲……伐日剌叿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他们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的时候,卢家的公老,即卢天顾,身着华丽的金色祭服,将他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三环髻,从五个阴帅身后走了出来……
“那尸体,是被卢秋苗还魂之后杀死的,且对河神不敬,身怀秽事,受到罚却,就算是死了,也不得返回阴泉,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听了,郑景川脸上顿时非常地悲愤,死死地捉住黄秀耳的双脚,并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看着,奎道尹打算替他求情:
“卢先生,很明显,黄秀耳就不是被卢秋苗的鬼给害死的,她是被你们身边的某个人杀死的。你们不想要让她回到阴泉,这个我作为外来人也能理解,要么这样,给我三天时间,让郑景川和黄家的人哀悼完,让我检查完尸体,我们再把她从阴泉带走,埋到附近的树林里,你看怎么样?”
但是,卢天顾显然没有打算将奎道尹的建议当做一回事。
“不行!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死活,黄秀耳也不能再回来,如果你们执意要这样,那恐怕不只是她,你们也将不敬于河神!将受到罚却!”他厉声地说道,那半阴半阳的嗓音此刻却充满了威慑力。
只见郑景川表情上尽是挣扎,那不甘像是要把牙齿给咬碎……
“把死人抬走!扔得到河里去!让河神噬解了这个奸女人!”
卢天顾像发出最后通牒般喊道,只是这一喊,却彻底激怒了奎道尹。
他猛地拔出了背包里的纳甘M1895,对准了卢天顾的脑门,吼道:
“你不放我们过去,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屎脑!”
卢天顾显然被奎道尹这一举动给吓到了,他消了那气势呆在了枪口下。
奎道尹不知道他懂不懂枪,有可能对方只是被自己那句话给吓到的。
但是奎道尹马上意识过来,他的这一行为大概率使他彻底地和阴泉成为了敌人……
但情况以及无法收回了,一方面是卢家的几个男人,他们手上拿着铁具,一方面是奎道尹手上的左轮手枪,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卢家现在的次女,也就是一直不说话的卢乔,终于开口了,她那柔弱的声音却让奎道尹一惊:
“天顾爷爷,要么,就放过这一次吧,黄秀耳的尸体是死在双榕门的这一边的,她还没跨过去呢……”
“什么?她、她还没跨过去?”
“是的……没有跨过去,所以她还没到河神那里呢,不能说罚却已经完成了。”
听了,卢天顾地下了头,苦苦地思索起来。
见状,在一旁的诸位公老也都上前来,开始劝诫起他来。
即使是卢家的公老,面对着其他家的公老,也不能像刚刚那般狂气了。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那奸诈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说着:
“好吧,就三天!三天之后,你们两个就将这死人搬走!”
离开之前,他还转头看向奎道尹,狠狠地说道:
“外来的人要注意,不要做太多多余的事……”
第六章 第二节 开膛破肚
看着手里的抗抑郁药,奎道尹有些焦急,因为他的药只剩下一半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过几天再不回去现代社会,那他将终日饱受抑郁症的侵扰,那个是他无法想象的。
在开始黄秀耳的验尸之前,他脑海里都是一个人:卢乔。
那个从来不向他说话的女孩,只用一句话,便阻止了他爷爷,或是外公降黄秀耳的尸体丢出去。
奎道尹注意到他们说,只要没有越过双榕门,那罚却就不算完成。
他不能理解那两棵榕树在阴泉的意义,只隐隐觉得,那仿佛就像是生死之门、善恶之扉,又像是阴泉通过外面世界的大门……
不管怎么说,黄秀耳的尸体至少保住了,暂时。
就在黄秀耳的父母在外面哭泣时,郑景川已经帮奎道尹将尸体放置到了四张长椅上,他们没有桌子来摆放尸体,所以只能这样做。
他们正躲在郑景川那间烧焦了的小木屋里,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对尸体做了什么。
奎道尹手里握着从郑家拿的小刀,他刚刚已经将这把刀磨到了最锋利的状态,他身边还有大小不一许多的刀具、木盆、针线……以及那一盏小小的油灯。
但是他没有马上将尸体切开,而是开始检查起其身上的痕量证据。
黄秀耳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得灰白,创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其眼睑和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有了尸僵的现象,当奎道尹将油灯贴近尸体的瞳孔时,瞳孔已不再收缩了。
他观察到尸体大腿、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但全身还有没出现紫色或者蓝色的尸斑。
他仔细地凝视黄秀耳的头部,寻找着细小的伤痕,但包括头部在内,除了后背和胸口,她身上并没有第二处人为的伤痕,只有被地上的砂石擦破的伤口。
接着他检查了阴部和口腔,但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
“这大概是我体验过最糟糕的验尸环境了。”奎道尹自言自语道。
确实如此,因为除了当警探,他还是一个停尸房的鉴赏家,他热衷于参观全国各地的验尸房,并且会写下自己的巡回记录和感想,那些记录算上来已经超过了百万字,都保存在公安的电脑里,他还出了一本与验尸房有关的书籍,叫做《尸之屋》,但销量很惨淡,常常被同行人批评里面的专业知识太过少,而写满了他对停尸房那诗人般的赞美和感悟,而缺乏功能性的批评。
尽管如此,他在验尸的领域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令他着迷的,就只有停尸房本身而已。
接下来,奎道尹终于拿起了小刀,朝黄秀耳挥去……
就在刀锋即将接触到尸体时,他停下了手,朝郑景川说道:
“如果我在阴泉把尸体切开,那劈虹会找我算账吗?”
这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但奎道尹就是想要借着玩笑确认对方的想法。
郑景川先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终于憋出几个字:
“不……不会的,你把黄秀耳恢复原状就行……我也不想让她分开来。”
“嗯……知道了。”
嚓。
奎道尹将刀子刺进了黄秀耳的左耳后,接着是右耳后,然后他顺着尸体的脖子,在两边将刀刃滑下,紧接着是锁骨外皮、胸肌外侧,一直切到了腹部,并在小腹处,汇合了两边的刀口,然后,他便由下往上,慢慢地用最锋利的小刀将整块身体正面的皮、肌肉和内脏分离了开来,这一切异常地血腥,让郑景川呕吐了三次。
做完这一切后,那刀子上尽是人的脂肪和油渍,以及硬血块,但黄秀耳的整个体内器官就以及一览无余了。
奎道尹于是便开始观察肺部,他看到黄秀耳的右肺几乎被像个气球一样轰掉了一半,支气管和肺泡飞得满个胸腔都是,脊椎和气管被完全打断,几块脊椎的碎片被子弹撞进了她的肺里面。
这让肺部的取出变得很困难,奎道尹知道决定只取出她的左肺。他没有手袋之类的东西,血水弄得他的手掌和手臂红了一大片。
但通过观察捧在手里的肺部还完好的部分,奎道尹发现其肺里没有出现胸膜黏连的状况,说明她没有肺结核等疾病,但呼吸道功能和肺功能似乎不太好。
接着,奎道尹便小心翼翼地拉出了黄秀耳的肠子,将其和肺一起放在一个木盘子里。
经过对剩余内脏外的脂肪层和各种连接处慢慢地分切,奎道尹终于完成了心脏的取出。
心脏如今只剩下半个,但她的心脏看着并无任何问题。
当奎道尹做这些时,血水和各种液体不断地从黄秀耳的体内溢出来,泼洒在地面……
最后,奎道尹便一下子将一大团内脏全部捧了起来,哗地一声,一大堆血水流了出来,那团内脏被放到了一个最大的木盘里,此刻郑景川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将这些当做山猪的内脏吧,这样你应该好受点。”
“呜呃……”
做完这一切后,奎道尹便蹲在地上,对着盆子仔细地观察起来。
“你……有什么发现吗?”郑景川颤微着问道。
“没有的,她还算健康,明显死因就是枪伤,此外凶手没有对她的尸体做别的事,也没有打她,亦或是在她体外内留下什么线索……”
“那……你可以把她复原了吗……”郑景川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啊,好的,对不起,我马上把她变回去。”
说着,奎道尹按照顺序,将内脏一件一件地塞了回去,心、肺、肠子……
最后,他把外皮肤给重新铺好,用针线缝好后,累倒在了椅子上。
“从这个尸体身上,我基本上没有任何发现。”奎道尹失落地说,“三天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像卢天顾说得那样,将她扔到很远的地方吗?”
郑景川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不知道,看她家里怎么决定吧,但是,我想把她偷偷埋在附近,这样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也每年去看她。”
就在他说完时,奎道尹突然注意到,那黝黑的门缝中,突然闪了一下……
奎道尹还没看清楚,那东西便不见了。
“喂,你刚刚看到了吗!那是什么?”他问郑景川。
只见郑景川脸上尽是恐慌,他缓缓回过头来,对奎道尹说:
“眼……眼睛!”
第六章 第三节 三钟过门
奎道尹不知道刚刚偷窥的人是否是黄秀耳的父母,于是便往门外呼唤了几声。
可是,并没有回应。
和郑景川交换了个眼神,奎道尹立刻一个箭步,夺门而出,而郑景川而用棉布盖将尸体给盖好了。
外面果然有一人,奎道尹赶忙扑过去,将其捉拿,整个过程相当地容易。
当郑景川将油灯拿过来后,奎道尹才知道为什么此人如此简单地就被他抓住了,因为他并不是个成人,而只是一个小孩。
“你、你是……阿余?崔光瑜?”
掌下,正是那个不久之前完成成人礼,年仅十岁的阿余。
他此刻显得懦弱无比,幼稚的脸庞上全是惊恐于失措。
“对、对不起!我只是好奇里面的情况……才偷看的!”
“前几天将木屋烧了的人也是你吧!是不是你想烧死我!”奎道尹吼道。
“没、没有!我只是看到着火了,想要去叫人救火而已!”男孩急切地解释道。
“那……你有没有看到点火的人?”
“对!我看到了!”阿余匆忙地应答道,好像这样奎道尹就能松开一样。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个想要烧死你的人!”阿余不断地用他少年的声音重复道。
听了,奎道尹便松开了他。
“那你说,是谁?”
“我没有看见是谁,他穿了一条很长的白色衣服,把脸也遮住了……”
“白色衣服?”
“是的,看着很薄的白色衣服,他在你们的房子那泼上了铜油,点着火后就马上消失了。”
奎道尹的脑海里好像回忆起了一个场景……
“你说的那身衣服,是不是就是,正月十八号晚,卢秋苗穿的那身?”
“卢秋苗穿的那身……嗯……好像是的,但是又好像不像,因为那个点火的人身上那件看起来远远没有那天晚上卢秋苗复活时穿得那么……好看。”
复活……这个词再次刺中了奎道尹的内心。
“先不说这个,你刚刚为什么偷看我们!”奎道尹问阿余。
这一问,让他又惊慌了起来。
“没有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尸体长什么样子而已,因为我父母都不让我看的,所以我一直想知道……”
“尸体?”
听了,奎道尹发现自己似乎能够理解这个男孩的心情,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爸妈也会立刻遮住自己的眼睛,避免他接触到任何“不该接触”的东西。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尸体时,简直兴奋得昏过去。
“好吧,你看够了吧,那快点回自己家去!”
“啊!是、是!”
奎道尹就这么将阿余赶走了,他看向郑景川,发现对方一脸茫然地眺望着正月十八号晚卢乔苗出现的那座山丘。
奎道尹有点不愿意打断他,便自己先回那间烧焦的房子里去了。
过了好久,郑景川也进来了,他一进屋子,便看见奎道尹躺在地上睡着。
“你不去跟我一起去郑家的大屋睡吗?”郑景川问。
“不了,我还是不想和你们那群家伙一起睡。”奎道尹抱怨地说,“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天花板应该不会塌下来的。”
郑景川听了,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盖了布的黄秀耳说:
“好吧,反正要不是黄秀耳死去,阴亲就不会暂停,我本来今晚就会和死人一起睡的,看来这个结果没有变啊。”他自嘲般笑了。
“结果可大不一样了,现在你至少是和自己喜欢的死人一起睡。”
“可你也在这里啊。”
说着,二人都笑了,笑到累了,他们才沉沉地睡去。奎道尹躺在放着黄秀耳的四张椅子的左边,郑景川则睡在右边。
第二日,奎道尹醒来时,郑景川已经不见了,就在他感叹对方心细得没有吵醒自己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几声钟声。
咚——咚——咚——
他不知道那钟声意味着什么,只得连忙用昨晚清洗尸体的水漱过口,出门去了。
由于走得太急,他还把烧焦的门给打破了。
他隐约意识到,那钟声似乎是从卢家传来的,于是便往北边赶去。
在卢家的门口,他看到了一大队的人,领头的,是郑家的公老,郑奴康,后面则是郑家的男男女女,郑景川也在里面。
奎道尹走到郑景川身边,问:
“刚刚的钟声是什么?”
“钟声?哦,每隔公老如果要进去别的家族的大门,都需要敲三下钟的,以表示郑重和大礼。”
“那你们郑家今天这么多人来卢家又是干什么?”奎道尹问。
“现在因为黄秀耳的死,我和卢秋苗的阴亲中止了,所以二家的公老必须计划好之后的事,说好阴亲该不该继续,该如何继续之类的。”
郑景川说完,卢家的大门便打开了,其实在阴泉,各家的大门很少会关上,但当公老来的时候,会象征性地关上,之后再把门打开以示欢迎之意。
郑奴康摆着庄严的表情,稳重大气地跨过了卢家的门槛,身后,是他的妻子,也就是卢家的阿婆,紧接着的是数个中年男女,身旁跟着数名小孩,郑景川走在最后面。
当郑景川准备跨过门槛时,他跪下朝里拜了三次,才被允许进入卢家。
奎道尹也想进去,但自己昨天直接用枪指着卢天顾的头,想必以及得罪了卢家,所以决定先试探一下。
他跨过了门槛,发现卢家的人豆浆注意力放在郑景川的身上,并没有理会自己,于是便放心地走进去了。
他跟着郑家的人群穿过了大院,随后走进屋门,整个过程他不敢做多余的动作,手也紧紧地插在口袋里,摸着手枪。
走进去后,是一个阴暗的大厅,整齐地摆放着几张椅子,墙上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壁画亦或是浮雕,只有一面暗红的木壁。但中间竖着两根粗大的柱子,柱子上有许多劈砍的痕迹,显得很骇人。
大厅的最里面,最为阴暗的地方,是一个全身绯红,腰缠白色丝带,脚踏高跟玉石靴,头戴碧珠,全身散发了诡异气味的人,他便是卢天顾。
此刻,他已经等候郑奴康多时了。
第六章 第四节 郑卢交锋
“上一次来的时候,我们家公老郑奴康可是和卢天顾大吵了一架。”
郑景川跪在最后面,和悄悄地和奎道尹说。
在卢家的大厅里,郑奴康和卢天顾正对着,坐在房子的轴心线上,而其他的人,只能想卫星一般坐在他们两个人的侧面和后方。
“吵架?为什么?”奎道尹无法想象那场面。两个老人,一个是冲动气急的壮汉,另一个是阴冷狡猾的刁奸,他们争斗的画面只能用劲爆一词形容吧,奎道尹想。
“因为虽然我不得不和卢秋苗结阴亲,但我家郑公老还是想要让我能够在和她结完阴之后,依旧能够和其他的活人成亲。但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卢家的人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虽然郑公老和他们吵了很久,但对方还是不肯过让。”
“原来如此。”奎道尹说,但他看到,今天的郑奴康见了卢天顾,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副模样。平时霸气叱咤的他,此刻居然显得有些谦卑,时不时居然还忍声吞气的,郑家的阿婆看见他这样,还失声留下眼泪。
奎道尹猜到,由于郑景川实在是过于藐视这里的传统规矩,居然在正月十八冥婚的当天和其他女人“偷情”,这事就算是活人的婚礼也是难以接受,何况是和死人结婚这般严肃,容不得一丝不敬的事。
“郑奴康,虽然我们两家之间的大喜之事因为郑景川的莽举而受到一些影响,但我还是希望以卢秋苗的亡魂为大,明日继续那没有完成的亲事,毕竟这种事如果随意阻绝,只怕河神将会势出洪水以惩戒阴泉……”卢天顾说,他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大厅中的回音让奎道尹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
“就这么办吧。”郑奴康虽然眉毛上还是很有攻击性地翘起,但语言上已经无法做任何抵抗了。
“明日日出之后,你我两家便把欠下的事都办好,郑景川也要按照规矩,到魂崖丘上迎娶卢秋苗,到时候还请你们家族的配合。”
“是的……”郑奴康懦弱地回复道。
看着对方如此地顺从,卢天顾脸上不由得很是得意,于是,他便乘胜追击,决定把那最大的矛盾完全按自己的意思给解决掉。
“对于郑景川是否能够再娶活人这件事……郑奴康,我想你也知道了,卢秋苗她已经复活了,这事很多人都看见了,这说明河神是有意让郑景川和他终成眷属的,所以才复活的卢秋苗,这件事是我们当然不能破坏的。”
“……”
“所以迎娶了卢秋苗之后,郑景川便终生不得再娶,你们郑家答应吗?”
“……”
“郑奴康,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呢,明明在卢家的大厅里,谁说话都会变得很响亮的,为什么你的声音我们听不到呢?”
“郑景川……”郑奴康终于开口了,他脸颊此刻已经通红,表现出其内心极度的愤怒与急虑。
“郑景川?”卢天顾重复道。
“郑景川他……钟声不得再娶……”虽然怏怏不服,但郑奴康还是说出了最后的承诺。
“很好,有你这句话,我希望我们两家今后友善长春,共家千秋……在场的人都是我们的证人。”
奎道尹回头看郑景川,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绝望,黄秀耳已死,他也似乎没有了牵挂。
……
郑家和卢家的会议结束后,奎道尹和郑家的老小一起退了出来。
“接下来干嘛?”郑景川问奎道尹。
而奎道尹看着他,只是微微地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
奎道尹没有回复。
“警官你呢?接下来干嘛呢?”
“我……”奎道尹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如今还能干嘛呢?
他是来调查阴泉的,以及追查两位警察失踪的线索的,但来了这么久,连警察的头发没见到一根。卢秋苗的死,黄秀耳的死,也是根本留下任何线索,不如说,最令他感到难受的是,说不定这两个案子满地都是线索,指纹、毛发DNA、硝烟反应、齿痕、血迹溅射、微生物、土壤等的分析,这些线索也许到处都是,然而没有平时用的侦察仪器的他却无能为力,在这个偏远的地方连一个放大镜都没有,几乎所有的现代侦察手段都失效了。
不如说,这里连警察这个权力都不存在……完完全全就是无政府的荒山野岭。
但他忽然想到,现在的他也许还有唯一的一个突破点……
那便是枪,杀死黄秀耳的那把枪,很可能就是失踪警察陈国强的警枪。
如果能够侦破黄秀耳的案子,那陈国强的案子也能连带侦破。
那枪……到底藏在哪里?在谁的手上?
奎道尹陷入了沉思,他决定换个思考的方式:
谁……最想要黄秀耳死?
他脑子里马上就出现了一个词:卢家。
因为黄秀耳和卢秋苗的阴亲对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对卢家肯定是一种耻辱,对于卢天顾来说,甚至可能不是所谓的“罚却”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如果真的是卢家的人杀死她,那具体……会是谁呢?
卢天顾?卢玫?卢乔?还是其他的家族成员?
反正卢家的嫌疑最大,这时显而易见的,不如说,他甚至想不到第二个想要杀死的黄秀耳的人了……
郑景川自然是不会杀她的,黄家的人也不会,而崔家的人是否和黄秀耳有过节,奎道尹也不知道,但是……
郑家的人会不会也有想要杀死黄秀耳的?奎道尹怀疑。
因为郑景川和黄秀耳的事不仅对卢家,对于郑家很可能也是一种耻辱……
奎道尹回头看去,便是郑景川那没有精神的脸。
他想象着郑景川杀死黄秀耳的场景……
不可能!郑景川不可能杀死她,况且,黄秀耳死的时候,那枪声响的时候,郑景川就在奎道尹身旁,他有不在场证明……
那……郑家的公老:郑奴康呢?
第六章 第五节 无尘庙堂
“郑景川,我拜托你个事。”
“警官,什么事?”
“你可以帮我找找,你家里有没有藏了手枪吗?”奎道尹说。
“手枪?你是说我家里藏了武器?”
“我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我之外阴泉里的某个人手里确实还有一把枪。”
“你认为那人是郑家的人?”
“只是有可能而已,也许不是,但是不是,找了之后才知道。”
可是,面对奎道尹的猜想,郑景川却提出了质疑。
“我认为就算有个人藏着枪,也不会藏在家里的……”
“为什么?”
“因为每个家族的人都生活在一起,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的,孩子可以到处串,女人们打扫卫生也会到各个房间去,就连公老和阿婆的主房也不例外,而且大家的东西基本上都存放在家族共同的柜子里,没有人有自己的柜子的,所以我觉得就算手里有枪,家里是没有地方藏的。”
“每个家族都是这样?”
“是的,每个家族都是这样。”
听了,奎道尹陷入沉思,虽然郑景川说得很绝对,但他还是认为犯人很可能把武器藏在了家里。
“那……除了各家的屋子,还有没有其他能够藏枪的地方呢?”奎道尹问,“犯人会不会是在地上挖了个坑把枪藏进去了吧……”
“阴泉堂的话……平时常常会有人进去,而且每次集议几乎全村的人会都进去,自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有没有哪里,即不会有人去,也方便犯人存放武器的呢?”奎道尹问道。
言毕,二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魂崖丘,准确来说是上面的庙堂……
他们爬上了魂崖丘后,卢秋苗的棺材一如往常地放在那里。
“你们不是说她已经‘复活’了吗,为什么还躺在那里呢?”奎道尹挖苦地说。
“她虽然复形了,能看见了,但还没有复活到能和人接触的地步,等到阴亲结束后,我们把她的骨骸给烧成灰了,她便会完整地复活……”郑景川解释道。
可奎道尹还是不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他猜如果到时候卢秋苗没有“完整地复活”,在阴泉的传统习俗里就会又有新的解释吧,例如河神想要留住她之类的。
但是,那天晚上出现的,全身白衣的卢秋苗,他又该如何解释……
那庙堂就在卢秋苗的棺材后面,上面挂着几个被雨打烂的纸灯笼,大门上面的匾额上书着四个大字:常鳞凡介。
这四个字给人强烈的嘲讽感,似乎在强调着,即使登上了魂崖丘,普通人还是普通人,你们还是会死去,然后魂消灵荡,就像那河里的小鱼一样,成为大鱼的食物。
“你们在这庙堂里放着什么?”奎道尹问,他猜这里面大概率供奉着河神劈虹的塑像。
“人。”郑景川说,“每一个死去的人最终都会在这里安息,不管他是老死还是病死,亦或是被什么东西害死。”
听了,奎道尹突然好奇起,他们会不会为黄秀耳也办一个冥婚,虽然她是个受罚却的人,但究竟还没有跨过那双榕门……但卢天顾既然都要将其尸骨抛弃,那大概率是不会的吧。
他猜不出来,这里的民俗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许多,甚至有时候并无很明确的规则,只靠人们心中的感觉去执行着,其后果就是,权力者便成为了那个神灵,他的想法便是全村的圣经。
“你的意思是,每一个死人的骨灰,都会被存放在这里?”
“是的,骨灰是绝对不能随便乱撒的,每一颗都要收集起来放好,不然死人是要回来报复的!”郑景川用可怕的语气说。
奎道尹没有回答,但他心中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动摇,他害怕的不是死人,而是在阴泉,真的有活人想要害死他,而且这个人已经杀死至少一个人了。
二人踏进了庙堂中,里面一片漆黑,石头的墙壁很阴冷,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要低许多。顶部都是木头,看着已经相当地腐朽了,但依旧没有塌下来,上面长了厚厚的青苔,甚至还有没有生息的鸟巢的遗迹。
但奇怪的是,地上却异常地干净……
奎道尹马上就猜到,这时为了防止骨灰掉到地上,和地上的灰尘混淆起来,所以才预先地把灰尘全部弄干净的。
空室里只有一个东西,一道往下走的楼梯立在正中央。
当奎道尹顺着楼梯往下走时,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惊了。
密密麻麻地,墙上的空格中全都是罐子,足足有几百个……
每一个罐子的体积大概和一个背包差不多,有新有旧,旧的看着似乎有百年之久了。
所有的罐子的盖子上都刻着死者性命,奎道尹扫了一圈,看见上面的名字不出意外地,只有郑、黄、卢、崔四个姓。
等等!他突然想到,如果阴泉的人真的如此重视骨灰,那失踪的那两个警察的骨灰会不会也在这里呢?
奎道尹刚想问郑景川这件事,但又想到他并不知道两位警察是否死于这里,他只知道黄逸仁确实来过,而陈国强,他甚至没有见过他……
所以郑景川应该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他们的骨灰的。
想着,奎道尹只好一个人搜索起来。
他没有去看那些最古老,且极度生锈的罐子,只是从最新的开始开起……
可惜的是,最新的那些骨灰罐中,并没有一个叫黄逸仁、亦或是陈国强的人。而再往后的罐子看着怎么也有十年的历史了,这让奎道尹觉得二位警察的骨灰铁定不会在这里了。
忽然,他看到了一些较小的罐子放在最下面的空格中,那些罐子只有上面罐子的二分之一大小。
“这些小罐子里面也是骨灰吗?”奎道尹问。
“嗯,里面都是小孩子的骨灰,还有一些成人。”郑景川回答,他说的成人指的应该是十岁前后举行过成人礼的少年。
果然,就算再小的罐子,上面依然是刻有性命的,看来在阴泉,虽然人们对于小孩子活着的时候习惯叫小名,但死了之后其正式的名字还是会被人们所重视。
“诶?”奎道尹突然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罐子……
那也是一个小罐子,但盖子上并没有任何的刻痕,也没有名字……
“为什么这上面没有姓名呢?”他问郑景川,可是这个罐子却灵郑景川也感到意外。
“嗯?真的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里面还没有放骨灰?”
奎道尹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发现里面是有内容的。
“那就真的很奇怪了,既然有小孩子的骨灰,那不可能不刻上名字啊?”郑景川说。
“我猜,这里也是卢家负责的吧。”奎道尹说。
“是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写上名字,都不知道这罐骨灰是谁的了……”
奎道尹站起身来,此刻他感觉这个线索非同小可,于是内心逐渐有些兴奋。
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孩子的骨灰罐……他心里重复念叨着。
然而,接下来,他的目光却瞥到了一个更令他惊讶的东西。
在他面前,有一个成人的骨灰罐,其主人的姓氏那个字令他五雷轰顶。
陈。
第七章 第一节 隐潜家族
陈!
看见这个字,奎道尹简直陷入了疯狂的喜悦中,犹如一个饱尝牢苦的人有一天终于看见了自由的升阳一般,他也好像看见了破案的希望。
陈……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个罐子就是失踪的陈国强警官的骨灰罐。
可是,当他定睛一看,结果却令他失望透顶……
虽然这骨灰的主人的姓氏为陈,但其名字却并非国强,而是一个叫陈智让的人。
陈智让?奎道尹从来没听过陈国强警官还有旧名,亦或是任何另外一个名字。
所以结论就是,这个叫陈智让的人,应该和陈国强警官是不同一个人……
可是,那他会是谁呢?
来阴泉的这几天里,几乎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这里只有郑、黄、卢、崔四家姓的人,为什么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姓陈的人?
“郑景川,难不成,只有阴泉的人能把骨灰放在这里?外面来的人如果死在阴泉,他的骨灰能放在这里吗?”
郑景川思考了一会后,说:
“嗯……我也不清楚,因为据我所知,并没有一个外来的人曾经死在这里。”
“那这个,叫陈智让的人是怎么回事?”奎道尹问。
没想到,这个问题却让郑景川脸色一沉……
奎道尹知道,自己可能问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郑景川看着那个罐子,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话。
奎道尹见状,干脆用自己的猜测戳穿了郑景川想要隐瞒的东西。
“阴泉……不只有你们四个家族,对不对。”
郑景川不说话,这反而让奎道尹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除了郑、黄、卢、崔四家,还有一个陈家吧。”
“……”
“为什么我没有见过这个陈家,为什么也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过?”
“是的,是还有这么一个陈家。”郑景川坦白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个陈家,是被河神下了咒的家族,他们会带来衰败和死亡,所以四大家族都决定不准接触他们。”郑景川说。
奎道尹不了解郑景川的意思,衰败?死亡?在他听来,这些词语背后就像是一个中世纪的猎巫般的故事,无辜的人因为愚蠢的封建迷信而受到排挤、迫害,也许陈家也是如此。
但时他还是好奇,这个衰败具体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说陈家会导致衰败和死亡呢?难道他们家族有什么不祥的巫术吗,还是说他们都是精神病?”奎道尹问。
“不是的,只是……一百多年来,我们发现,只要无论是那一个家族,只要其血脉和陈家的相结合,其生下来的男性就不会有生育能力,无法产生下一代……”
郑景川的这一句话,让奎道尹瞬间汗毛竖了起来、
他知道“无法生育”这四个字对于一个住在阴泉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如今人丁凋零的阴泉。无法生育,也就以为着家族完完全全地死亡,虽然说只有拥有陈家血脉的男性无法生育,但人们也会考虑到和陈家的女性结合后生下男性的风险,所以自然结果就是,无论男女,陈家的人都是不能接近的……
本身只是一个小小的Y染色体DNA的微微缺失,却导致了人与人完全不一样的命运……
整个阴泉,亦或是说整个世界的封建文化,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促进生育之上的,如果有因素违背了这一目的,那就相当于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罪行,是绝对的邪恶的存在,避免不了被完全毁灭的命运。
“那……”奎道尹问,“如果被全村的人所排斥,我想陈家现在应该差不多快灭绝了吧。”
“是的,他们家仅仅剩下两个人,一个母亲和一个女儿。你面前的骨灰罐便是他们家男人的。”
听了,奎道尹又看向了刻有陈智让的罐子。
“那他们母女叫什么?”
“母亲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也许没人记得了,但女儿的名字叫做陈不悔。”
“陈……不悔……”奎道尹重复念着。
他思考了一会,又问:
“既然他们被阴泉所排除了,那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呢?”
“他们……住在村里的北方,也就是北方山丘的树林里。”
“等等!你说……北方山丘!”奎道尹惊叫道。
“是、是的……”
“那不就是正月十八那晚卢秋苗复活出现的地方吗!”
郑景川想了一会,说:
“嗯……挺近的。”
听了,奎道尹急促的呼吸起来。
北方山丘……复活的死者……陈家……陈不悔……
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推理出现在脑海里。
难不成……
卢秋苗那所谓的“复活”……
想着,他激动地向郑景川说:
“我一定要去拜访一次这个陈家!”
“哦……哦。”郑景川不知所以然地说道。
奎道尹又看了看四周的骨灰罐,突然,在这个地下室的尽头的黑暗处,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个尽头看着是一面坚固、冷冰冰的石墙,但当奎道尹伸手抓去时,才发现其凹陷了下去。
那不是墙壁,只是一块又厚又粗糙的黑色布。
这后面还有什么?奎道尹想着,便推开了沉重的布。
郑景川似乎也有点惊讶,他也不知道原来这后面也有空间。
奎道尹弯下腰,从下面钻过去后,里面是一点光线也没有……
但是,当握着油灯的郑景川也进来之后,光线却照射到了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东西。
这个狭小的空间的里,摆着一个巨大的骨灰罐,其有一个人高,而上面只刻了一个字:
龍。
龙?奎道尹有些摸不着头脑,里面难道还存放着龙的骨灰不成?
他想要确认,但是怎么拧也无法开盖子,上面似乎有一把很旧的大锁……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郑景川用油灯指着上方,对他说:
“警官,看那个……”
奎道尹抬头望去,只见大罐的上面,赫然是一面旗子。
日本国旗。
看到那,奎道尹感觉世界都分裂开来……就像是1Q84中的那个世界一般,来阴泉后所闻所听的一切,似乎不再有任何的联系与逻辑……
第七章 第二节 赤日悬空
“郑景川,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那面旗子?”奎道尹指着他们头上的日本国旗,说道。
“嗯……不认识,感觉就像是天上飘着一个红色的大胭脂球。”
“是吗,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
“那大概你也不知道是谁把这面旗子挂在这里的,对吧。”
“是的,我连这后面有这个一个空缺都不知道,本来我就不怎么进来庙堂里……”
奎道尹又将目光放在了大罐子,以及上面写着的“龍”字上。
盖子和罐子合得非常紧,就连空气都无法进去罐子里面,且上面上了一把锁,让奎道尹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没办法,他只好和郑景川出去了。
艰难地攀爬上几十级狭窄的楼梯后,他们终于从庙堂的地下室出来了。
当他们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后,郑景川却一屁股做了下来。
奎道尹不知道他怎么了,便过去看他,却发现他抿着嘴,静静地哭着。
“唉,若是黄秀耳的骨灰也能放在这里该多好……”
奎道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只能带带着站在原地。
奎道尹虽然知道,造成郑景川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就是阴泉本身,要不是这里的传统压抑了恋爱的自由,所有的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也许会换了形式发生。
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能力与其对抗……
“这一切结束之后,就跟我走吧,到外面的世界去……”奎道尹说。
郑景川听了,没有回应。
奎道尹觉得自己说了不正确的话,因为就算自己那样子说,黄秀耳也回不来了。
“你说,犯人会不会把武器藏在了骨灰罐里了?”奎道尹又问。
“骨灰罐里?应该不会的。”郑景川擦干双眼后,说。
“为什么?”
“《阴泉河经》里说了,因为骨灰罐里只能放纯净的骨灰,绝对不能放任何东西,不然骨灰主人的灵魂是会变质的!”
“又是那个《阴泉河经》……”奎道尹自言自语道,随后他问郑景川:“你说的那个《阴泉河经》在哪,你不是说它就在庙堂里面吗,我在呢么没有看见?”
“哦,它就藏在大门正对的墙里面。”
顺着郑景川的手指,奎道尹看见,确实大门正对的墙壁上,有一处的石头的颜色和周围的很不一样,明显后面藏着东西。
“如果我打开那块石头,那我就能看到《阴泉河经》了吗?”奎道尹问。
“只有卢家的人能去打开它,警官你是绝对不允许打开的……”
“如果我打开了会怎么样?”奎道尹又问。
“那阴泉的人将把你淹死……”郑景川说道,他的语气里似乎也有威胁的成分。
听了,奎道尹只好却步了,他盯着那里看了几秒钟,便转身离开了。
在外面,他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会有日本国的旗子?
难道日本人曾经来过这里?那是什么时候?还是外面的中国人把旗子带到了这里?亦或这只是一个巧合?因为日本的国旗的理念确实很简单,所以可能在阴泉,那白底红圆有着另一重的意味,而那也纯粹是阴泉人做出来的东西也说不定……
奎道尹想也想不出个结果,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郑景川,我要再去一趟双榕门的位置,你也过来吗?”
“哦,好。”郑景川听了虽然有些消沉,但还是答应去了。那是黄秀耳死去的地方。
花了几十分钟,他们又来到了双榕门的位置,在这里奎道尹第一次受到袭击,和黄秀耳一样,有人从身后开了枪。
“杀死黄秀耳的凶手,用的手枪很可能是之前失踪的警察,陈国强所用的警枪。”奎道尹说。
“那他的枪现在在何处?”
“我也不清楚。”
听了之后,郑景川说了一种让奎道尹也从来没有想过的猜测。
“警官……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杀死黄秀耳的,就是你说的这个失踪的警察……”
“什么!”奎道尹感觉像是受到了启示一般,他发现郑景川所说的也并非没有可能,不如说,如果事实真的就是这样,那部分地方便能说通了……
“你……你说,陈国强,就是凶手?”奎道尹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知道,我只会是突然想到而已。”
奎道尹沉思了好久,是啊,陈国强只是失踪了,并非一定依据死去,说不动他由于某种原因虽然活着,但没有回到文明的世界去呢。
如果他还活着,那想要杀死自己的,也会是他吗……
这样想道,奎道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个人高马大的职业警察,其威吓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他现在还要处理别的事情,于是便甩了甩头,专注于眼前的现场。
奎道尹让郑景川不要靠太近,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到黄秀耳被发现时尸体所在的位置,由于昨天以及今早都没有下雨,所以地上的那一大滩血迹还清晰可见。
奎道尹看着,很高兴,因为昨晚他们忙着搬运尸体,而光线又太暗,使他没有办法仔细地勘察现场的状况,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慢慢地进行现场调查了。
在黄秀耳死去的地方,奎道尹发现了大量朝河边方向溅射的血迹,那是子弹打穿了她的身体,前胸喷射出血液造成的结果。
而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痕迹,不是这些血迹,而脚印。
他往血液溅射的反方向走去,那边便是武器发射的方向。
一路上他不断的观察着地面,并小心地避免自己的脚印破坏了犯人的脚印。
可惜的是,昨天晚上有数人闻着枪声来到了案发现场,包括郑景川、卢玫和卢乔,所以他们的脚印可能已经覆盖住了凶手的脚印……这时奎道尹不希望看到的。
地上的脚印不少,但他认出,大部分都是自己和郑景川的脚印,其他人昨晚没有太过靠近被击中的黄秀耳。
往子弹来的方向走了差不多七、八米,奎道尹仍然没有见到可疑的脚印。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低矮的树丛,由于考虑到凶手可能曾经躲藏在这里面,奎道尹便爬了进去。
在各种枝条底和树根处苦苦寻觅了几分钟后,他看到了有一处的树枝整齐地断开了。
靠近一看,果然,那是踩踏的痕迹,证明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他立马观察起地上一切可能是鞋子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捡开了断掉的枝条后,地上出现了两个不太清晰,但勉强可以辨认的脚印。
这脚印呈现的方式和其他的脚印不同,左脚鞋跟处比较深,而右脚只见鞋尖,左脚印的位置则是在右脚印的斜上方……
看到这,奎道尹已经确定,这就是凶手的脚印了。看那站姿,分明就是一个人射击时才会留下的脚印,而且两边鞋印深浅差别很大,证明这人并不擅长使用枪械。而且,这两个足印比自己的要小许多,说明其要么就是一个女子的足印,要么就是小男孩,或者老人的足印。
总之,凶手应该不会是陈国强。
不知为何,第一个进入奎道尹脑海的,却是已经死去的卢秋苗……
不!他心里谴责着自己,明明卢玫和卢乔、阿余、几位公老也是不小的嫌疑人,自己却第一时间想到那个死人……
此刻奎道尹还没有察觉,他自己的信仰,也在慢慢被吸引到阴泉人的世界里……
第七章 第三节 瓢泼大雨
“警官!你过来一下!”郑景川叫道。
此刻奎道尹正将朱砂染液仔细地涂在那个脚印上,并用棉布轻轻地印上去,以将脚印保留住。
“什么事?”奎道尹问。
“过来看一下这个!”郑景川大喊着,好像他确实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奎道尹只好放下手中的工作,往对方那边走去。
虽然河流距离双榕门有十几步的距离,但是一条小溪从其中一颗榕树底下流了进来,郑景川现在就站在那条小溪旁。
当奎道尹走到他身边时,他用眼神示意水中的一个东西……
只看了一眼,奎道尹便知道那是什么了,他匆忙挽起袖子,付下身去将其捡起来。
冰冷的溪水刺得他皮肤很痛,但他还是忍着将那个沉重的铁器拿了起来。
那东西已经生锈了,表面上结满了红色、黑色以及黄土色的物质,看着像是刚刚从矿坑中挖出来的铁矿一般。
但那不是铁矿,其形态很明显,是一把手枪!只因为在泥水里泡了许久,才充满了锈迹。
“警官……这……”郑景川说。
但奎道尹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观察起枪来。
他发现这是一把中国很常见的警用手枪,也就是92式。由于这枪在质量上比较差,使得它难以抵御河水的腐蚀。
枪身上的编号已经难以识别,即使上面的编号能看清楚,奎道尹也没有办法去查枪的主人。
但他不需要去查枪的主人,因为他知道,这枪属于陈国强。
奎道尹不知道这枪为何被抛弃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河流的尽头,所以是被冲到这里的,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连忙检查其枪的硬件,由于手太急,不小心被划伤了,但他顾不上破伤风的风险,还是先打算把弹夹卸下来。
但铁锈明显卡住了弹夹,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还是将其拔了出来。
但令他惊讶的是,这弹夹里的子弹,一颗也没有少……枪膛中也没有子弹。
随后他直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眼睛,这一举动吓到了郑景川。
通过观察枪口里面的情况,他发现里面早已堆满了砂石和顽固的大块铁锈,根本是不肯能发射的。
而这些铁锈不可能是一个晚上之内形成的……
也就是说,虽然这把枪出现在黄秀耳的死亡现场,但其不是真正的凶器。
这他妈怎么可能!奎道尹心里激动地想。
他自己的枪一直在身边,而这把枪又无法使用,那杀死黄秀耳的枪到底在哪!
难道,在阴泉,还有第三把枪……
轰!轰!轰!
突然天上一连爆开三声巨响,让郑景川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打雷了,奎道尹想,他不知道为何郑景川对雷声的反应如此之大。
“警官,我不是怕雷声,我怕的是连续三声的雷啊!”
“为什么?”奎道尹不解地问。
“你有所不知,当天上响起三声惊雷时,便是劈虹出现之时啊!”
“劈虹?他要出来了?”奎道尹说,他看见郑景川脸上那惊恐的神情,觉得对方说的东西很不切实际。
“是啊!她要出来了!我们快走吧!”
郑景川说着,想要拉着奎道尹便往阴泉跑去,但奎道尹却有些不太情愿。
如果劈虹这时真的会出现,那他一定要看清楚,那鬼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可是,就是一瞬间,天上便塌下来般,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猛烈地哗哗地打在二人身上,让奎道尹苦叫连天。
没办法,他也只好跟随郑景川往回跑了。
就在他踏着溅起的积水顶着瓢泼大雨往回冲时,背后的双榕门那边的河中,好似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动物般的吼叫……
他回头望去,却因为弥漫的雨雾,什么都没有看到……
……
奎道尹的运动外衣不吸水,很快就干了,但背包却不得不晾在火旁。
此刻他与郑景川二人坐在郑家的大院旁,他手里是黄秀耳现场那摹出来的凶手的脚印,但其实他也知道,阴泉人穿的鞋子也许都差不多,或者他们的鞋子会换着穿,因此,他手上的线索也许根本没有意义。
大雨没有停下,黄秀耳现场的痕迹应该已经被冲得一干二净了。
至少那在之前,他完整地勘测了一遍现场,把重要的证据尽可能地搜集到了。
“郑景川,雨停之后,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警官?”
“北边。”
“北边?”
“是的,你说的那个陈家,我需要去拜访一下。”
听了奎道尹的话,郑景川似乎有些紧张。看见对方的表现,奎道尹安慰他说:
“放心吧,我们偷偷去,并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北方的山丘,卢秋苗所谓复活的地方……
那天晚上出现在那里的女子是不是卢秋苗,奎道尹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去做一件事,那便是看看陈家的母女,有谁最像那天的晚上白衣的女子,因为他认定,就是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假装成了卢秋苗!
而他最怀疑的,就是和卢秋苗年龄差不多的陈不悔。
“你觉得陈不悔长得像卢秋苗吗?”奎道尹问。
“我不知道,我还没见过她呢。”郑景川说。
“这样啊……”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郑景川压低了声音问。
“雨停了再说吧。”
大雨哗哗地降下来,他们在院子里等了好久,雨才渐渐地有些变小的迹象……但等待完全停下,又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走吧。”奎道尹背上半干的背包,和郑景川出发了。
他们走过魂崖丘的山脚,一直穿过卢家的柴房,踏上了背面山丘的斜坡上。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踏上山丘的顶部时,只不过是一片树林,然而郑景川依旧往前走去,推开了树丛,往深处继续走着,奎道尹也跟着他。
不过多久,他们便闻到了柴火与猪粪的味道……
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卢……卢秋苗?”郑景川看见她后,不禁叫道。
第七章 第四节 孤生自灭
“卢秋苗?”奎道尹疑惑地说。
只见郑景川走向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靠近了之后他才好像从梦中醒悟过来一般,说:
“啊!你不是卢秋苗。”
而那女子,却宛然一笑,说:
“对,我不是卢秋苗。我姓陈,名不悔。难道我和你说的卢秋苗长得很像?”
“哦哦,你就是陈家的女儿,我是下面的郑家的长子,叫景川。是的,你们确实有些相像。”郑景川介绍到,随后,他指着奎道尹,说,“他姓奎,是个……外来人。”
“哦?外来人?”陈不悔说。
“你好……”奎道尹只能僵硬地打了招呼。
随后,他直接进入了主题,说:
“你真的不认识卢秋苗?”
“是的,我自小就一直住在这里,很少见到其他的人,听说我家族本来也是阴泉那里的,但我从来没有下去过,也没有和那里的人说过话,更不认识你们说的卢秋苗了。”
“但是,你们长得很像……”奎道尹说着,和郑景川确认道,对方点了点头,表示二人长得确实很像。
“正月十八晚上……真的不是你?”奎道尹问。
“正月十八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你没有穿着白色的衣服,出去那边的山丘上?”
“没有的,我没有什么白色衣服。”陈不悔说。
“那白色衣服是我们家做的藕丝衣,一共也只有四件,每家各有一件,平时是不会穿的,只有重大的节礼时才会穿。”郑景川解释道,“陈家……我想应该是没有的。”
听了,奎道尹不禁冥思苦想起来……
陈家住在北面山丘处,和十八号当晚卢秋苗出现的地方很接近,而且陈不悔和卢秋苗长得如此相像……
“我们可以进去坐一会吗?”奎道尹说。
“啊,请便,母亲现在出去采山药了,过一会才会回来。”
他们三人便在陈不悔的带领下走进了她家里。
她家是贫苦的,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具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灶台,一个大澡盆,全都破破烂烂的,屋顶挂着干肉和干果,墙边还倾着一堆木柴,有的很大根。
奎道尹还注意到,这房子的设计和山下阴泉四个家族的房子基本一致,只是小了许多,他猜这大概也是崔家人帮忙建造的,也许就是阴泉人为了彻底赶走陈家才造的房子。
这种房子本身就藏不住什么东西,看着更不可能藏了一件白色的藕衣了。
陈不悔似乎对阴泉下面发生的事情很感兴趣,他不停地追问着郑景川和奎道尹,想知道下面的情况。但当她得知下面有人遭到谋杀之后,显得十分惊讶,似乎在她的世界观中,一个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死去是不符合常理的,但她还是为黄秀耳默哀了许久。
她向奎道尹请教了许多外面世界的事,但许多根本都听不懂。
“你说的那些飞机啊,电脑什么的,我根本就听不懂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你说外面的人很多,对吧,比阴泉的要多许多,还有外面吃的东西也很多,不光数量多,种类还很多。”
陈不悔用自己的方式总结了奎道尹的介绍。
“是的,你说的对,外面的人比这里的多太多了,人一多就什么人都有,好人坏人,所以在外面的世界,人们是不信任对方的,他们不可能基于道德观念为对方造房子、雕木像、更不可能让所有人去为一个死者哀悼。”
“那外面的世界岂不是很糟糕?”陈不悔问。
郑景川思考了一会说:
“但是……在外面,我们是自由的,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至少部分人可以。”
奎道尹说完,便看到郑景川那孤寂的眼神。
“如果是你的话,你怎选择生活在哪里呢?”陈不悔突然问奎道尹。
“我?”奎道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话……”
他心中没有答案,他无法想象一辈子留在阴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那么快就回到外面去。
“我的话,我倒是想到外面去生活。”陈不悔说,“郑景川你呢?”
“我……我的话,我想留在阴泉。”郑景川懦弱地说。
奎道尹似乎有些惊讶,他知道郑景川的悲剧就源自于这个村子,但他却依然选择留在这里……
“所以景川,你真得要和死人结婚吗?”陈不悔又问。
“嗯,虽然因为黄秀耳的事推迟了一天,但明天就要重新进行各种仪式了。”
“明天的仪式是什么来着?”奎道尹问。
“明天天亮,我就要到魂崖丘去,迎娶卢秋苗……或者说她的尸骨。”
“我也想看,但是母亲告诉我不准去和阴泉那边,她告诉我南边有什么河怪,如果我去就一定会咬死我……”
“你可以躲在山丘上面看。”奎道尹说,但郑景川听了,却好像很是紧张,他似乎不希望奎道尹说出那话来。
奎道尹意识到,也许对于阴泉,陈家的人还是禁忌般的存在……
但如今陈家只剩一母一女,已经没有了生育的可能性了,想必对于阴泉来说,这个问题不久之后便会得到解决吧。
他们正说着,天色似乎有点暗了下来。
郑景川思索着,要是陈不悔母亲回来看到她正和阴泉的人打交道的话,很可能会动怒,所以便想趁她回来之前就告辞。
于是三人便做了道别,郑景川带着奎道尹往山下走去了。
路上,那熟悉的声音又传来了。
咚——咚——咚——
三声钟声……
某家大门迎接公老的声音。
第七章 第五节 新殇前夜
黑轿子被抬进了卢家的院子中,很明显,是崔家的公老崔云岳要会面卢家的公老卢天顾。
不久之前,郑奴康还曾进过卢家的大门,而不过数个时辰,这里又将进行一场两个家族的议事。
从陈家悄悄回来的奎道尹和郑景川二人由于是家族之外的人,不允许进入大厅参加这次的议事,但他们可以和别的好事者一样,在院子里围观。
奎道尹不知道为何崔家的公老会有如此重要的事找卢家,他想问郑景川,但对方也不清楚。
黑轿子已经被抬进了卢家那阴暗的大厅中,奎道尹猜也许每一个家族的大厅都是此般缺乏采光的,但唯有卢家,配上那阴险狡诈的公老,才格外显得让人精神不适。
双方家族的布阵已经完毕,公老在房屋地中轴线上对峙着,其余的人坐在他们身后,就等着其中一人先开口了。
崔云岳依旧躲在轿子里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脸,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无法看见的神秘,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侵略性的气场。
而卢天顾,则根本不去注视着对方,看着完全没有对他一丁点客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冲突。
“卢公老……”
死一般寂静的大厅,突然萦绕着那无比嘶哑低沉的回音……
崔天岳似乎开口了。
“卢天顾公老……你知道我今天为何来这里……”
“我知道,上次我们就谈过这事。”卢天顾用阴阳难分的声音回答道。
“上次你提议,让我们家的崔光瑜满十岁时迎娶卢玫,但是这件事……很抱歉,实在是很难办。”
崔光瑜要和卢玫结婚?奎道尹心里惊道,他知道阿余如今才十岁,而卢玫则是十七八岁,如果放在外面的世界,则一个是成年人,一个则还是儿童,二者根本不可能结婚!
“很难?崔云岳,我希望你看清楚现在的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阴泉这几十年人口一直在减少,现在,除了郑景川和崔光瑜,其他未婚的全都是十岁以下的黄毛稚童!如果崔光瑜无法与卢玫成亲,那在再过两年,她便二十岁了,到时她便只能永世独身!”
奎道尹似乎搞清楚了现在的状况,由于卢玫没有适婚的对象,卢家只得希望她和刚满十岁的阿余结婚,因为他知道根据所谓的《阴泉河经》,超过二十岁,便不能再结婚了。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崔云岳说,他的声音实在是过于可怕,让奎道尹手掌心都在冒汗,“我也理解卢家的情况,但是崔光瑜他……阿余才不过十岁,现在时机还太过不成熟了……若卢家愿意等待,那再过两年……如何?”
“我们可以等,只要你肯在这里,对着所有人保证崔光瑜到时只能迎娶卢玫!”
没想到,对此,崔云岳却沉默了。
过了半晌,轿子里才慢慢传来一声低吟:
“这个……我们无法保证……”
“那样的话,”卢天顾听了,显得恼羞成怒,“你们则别怪我无情!”
“……”
“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崔家所有的丧喜事,卢家的男巫一律不再参与,你们所有的祭祀都与我们无关!”
卢天顾此言一出,大厅内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公老,你这就相当于挑起两个家族之间的战争啊!”一位卢家的男性劝他道。
奎道尹再次感受到了阴泉的人对各种仪式的重视,对其他家族仪式的剥削,也许就是卢家手中最大的武器。
“卢家无子唯女,阴泉如今少子……如果我不这样做,恐怕,卢家得绝后而亡哉!”卢天顾此刻居然说得铿锵有力,他那太监般的声音竟然说动了站在大厅外的奎道尹。
至少他是可以为了家族不惜一切的人……奎道尹想道。
于是,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崔卢二家的部分人甚至互相指责起来。大厅里吵闹非凡。
卢天顾似乎动了体气,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他的咳嗽声已经淹没在吵杂声里了。
“安静!”一声吼声从黑轿子传出,吓到了所有人,大厅顷刻安静如初。
“卢家的死活,与我们崔家无关……但是……今天,我看到了你们的诚意,要崔光瑜迎娶卢玫,也不是不可以,除非卢天顾,你在这里立下一个誓言……”
“什么誓言?”卢天顾听了崔云岳的话,有些紧张,但还是极力地想要维持住自己的威严。
“这誓言无非就是《阴泉河经》上的内容,只不过,我想要让其更加地稳固,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和斗,无论福祸,无论分合,甚至无论生死……只要立下约,崔光瑜就永生永世和卢玫在一起……你远离立下这个誓言吗?”
卢天顾竟然有些显露除了畏惧,但他还是马上调整过来,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在二位公老约定之时,当事人,也就是崔光瑜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就在刚刚的那几十分钟里被完完全全地确定了,还在自顾自的玩耍着……
而卢玫,则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上的灰尘,奎道尹不知道她那时在想什么……
天渐渐完全黑了下来,明日,便是冥婚继续的日子,而奎道尹此刻最在意的,不是郑家和卢家的事,他急切地想要和躲在黑轿子中的崔云岳对话的机会,因为他预感,下一次流血,即将发生……
第八章 第一节 黎明婚队
天未亮,但魂崖丘已经被围满了灯。
家家户户的人都站、坐在自己的大门前,手里捧着纸糊的“叠福”,那是一种阴泉独特的折纸,用一张长方形的纸折叠而成,所有的叠福都被涂上了红色与金色。
他们脚边还放着几罐“酒水”,但其实只是放了几片鸡蛋花叶的清水,当迎亲的队伍走到他们身边时,便会洒出那水,而真正的酒自然无法被如此奢侈地使用的。
大人们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有白棉的,有青麻的,甚至也有丝质的衣服。而平时光着上身的孩子,也被套上了一两条长布。
每家的门前也点了一盏灯,上面画有劈虹的图案以及两段诗词,奎道尹注意到,那些诗词大部分他是不认识的,但其中包含了一些李商隐的作品。
当阴泉那用两根棍子制作的简陋且误差极大的日冕仪指示着,时间已到辰时的时候,熟悉的钟声便从卢家传来了。
但与公老进门的钟声不同,这钟声持续不断,每隔十几秒便敲响一次,每敲一次的间隔中还会有一声较轻的铃声。
咚——叮——
咚——叮——
咚——叮——
这声音让奎道尹很是厌恶,但他也没有办法。他知道那是迎娶仪式开始的声音,因此便站在路边等候着郑家队伍的出现。
不一会,果然,数人从郑家的院子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皮制褐色单衣,脚上绑着灰蓝色的棉布,而鞋子则穿了质地看着不错的牛皮履。但是他们身上没有一处红色,奎道尹猜那是为了将喜庆集中于郑景川身上。
果然,漫步在队伍中间的郑景川也走了出来,他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深衣,下身更是深红的,他的上衣绣着金色的花朵,花朵下还有浅绿色的叶子,而叶子下方,更有金鱼嬉戏着。而后背则是一尊金佛,大气混成,整体华丽至极。他没有穿鞋子,只穿了一双的木屐,侧面有精致的刻画,左屐似乎是四位仕女戏柳图,而右屐则是四位君子观荷图。
最显眼的莫过于郑景川头上的那冠,他脑袋上束着金碧的发冠,上铸着蛟龙,缀着一颗大红棉球,胜似贾宝玉那冠。
在队伍的后方,是郑家的那个钟,此刻它已经被摘了下来,架在一个手推车上,敲钟人站在右边,而左边则走着一个握着铃铛的人,二人配合着节奏敲击着各自的乐器。
而最后,则还有一个车,上面装满了纸制的绸缎、金银财宝、装饰过的干果、还有碗、杯等器皿,以上都是纸做的,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真正的食物,例如烧肉、糯米、煎饼、菜团、酒水、还有一整只烤好的猪……最后,还有一个木盒子。
六、七个人的队伍有男有女,他们缓缓地从郑家的大门走出来,逆时针绕着魂崖丘走着,每次经过其他家族的大门,就会有人朝他们洒出“酒水”,抛出叠福。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笛子的声音……
奎道尹细细地听着笛声传来的方向,清幽的笛声就像郑家那队伍的步伐一般,哀婉惆怅。
他注意到,那笛声是从魂崖丘上传来的,当他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人,正站在那山丘之上……
那人和其他的阴泉人外表、衣装并无明显差异,一身灰棉,戴了个雨斗篷,在他身边,朝阳照射之下的水汽弥漫开来。
他,或者她,就孤独地站在卢秋苗的灵柩旁边,看着像是等待着郑景川的队伍的到来。
郑家的队伍绕着魂崖丘转了慢慢地三圈,来围观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了,他们异常安静地看着队伍,其中,卢家的人更是穿上了比郑景川还要鲜艳的服装,彰显着这场冥婚对于自己家族的重要性。
只是,各家的公老都没有出现,这让奎道尹有些迷惑。
终于,郑景川他们完成了巡回,停在了魂崖丘山脚下,而同时,那钟声那铃声也突然断绝了,整个阴泉,只剩下那寂寥的笛声。
“嗯?”对于着突如其来的安静,奎道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接下来,郑家的数人便朝那山顶喊道:
“娇人待!待新郎!久待矣!新郎报!一声呼叫曲音误!又呼雀鸟枝头驻!三呼生死同归路!”
他们叫完,那吹笛的人便好像听到使唤一般,在曲中吹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
郑家的人听了,便又大喊道:
“娇人待!待新郎!久待矣!新郎报!又呼雀鸟枝头驻!三呼生死同归路!”
这次喊完,那吹笛的人便一转曲风,悠扬的曲子顿时变得轻快、欢乐,极像那枝头欢唱的鸟儿,听得奎道尹心里赞不绝口,那技艺,定不会是一两天练成的。
随后,郑家的队伍又喊了起来:
“娇人待!待新郎!久待矣!新郎报!三呼生死同归路!”
他们这次一喊完,那吹笛的便止住了气息,笛声马上停了下来……
这一次,阴泉是真的完全安静了下来。
听到笛声停下,郑景川自己朝上说了一声:
“谢娇人!”
说完便带着那队人往上走去了。他们爬到了魂崖丘的顶部,在那里,吹笛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吹笛人见到他们已经上来了,便拉着郑景川走到了卢秋苗的棺材旁,他先打开了棺盖,将卢秋苗手腕上那红色的绳子牵出来,然后绑到了郑景川的手腕上,做好这一切后,他们便在魂崖丘上将所有的纸嫁妆都烧了,浓浓的黑烟扩散开来,将奎道尹熏得很难受。
他们还将酒洒在了卢秋苗的棺前,对于那几道真的食物,他们则没有糟蹋掉,而只是将其通通放在棺材前,这让奎道尹觉得,在阴泉娶亡妻倒有几分拜神的味道。
但他们没有顺便把香给插上,便好像准备要下山了。
临行前,他们还把拿个木盒子留在了山顶。
没有拜天拜地,也没有其他的任何仪式,奎道尹想起来郑景川说过,今天他们只是来迎亲的,而将新娘带回家拜堂,大概还要等到明天。
想着,那笛声又响了起来,顺着笛声,郑景川一行人便退下山去了。
看着那吹笛的人,奎道尹心里变得有些痒痒的,他很想要知道那人的身份。
于是他便拉住了一个路过的老奶奶,问:
“请问山上那吹笛的,是卢家的人吗?”
“啊?不……山上那个啊,不是卢家的人,是崔家的人!”
“崔家呢?那人是谁呢?为什么会帮卢秋苗迎郑景川一队人呢?”
“她……她不就是那鬼媒人呗!”
“鬼媒人……”
第八章 第二节 骨上切痕
今日迎亲的仪式貌似已经结束了,各家的人都要么忙起了农务,要么则慵懒地躺在院子里消化着午饭。
此刻已经是午后一时左右,奎道尹也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村子里情形给人的感觉就是此时。
天气好像变得有些阴沉,天上像是要打雷……
果不其然,一连两声雷划破天际,震耳欲聋,几乎所有的阴泉人都被吓得站起来。
然而,奎道尹更担心的,是第三声的雷,他还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如果天上一连打了三个雷,那河神劈虹便会出现……
那是谁告诉他的?他不记得了,也许是郑景川,也许是卢家的姐妹?
幸好,第三声的雷没有响起。
但奎道尹猛地醒悟过来,为什么他要相信“三声雷之后河神便会出现”这种迷信呢?
为什么……
总之,在魂崖丘上,卢秋苗的棺材被再次打开了。
早些时间的仪式中,郑景川带着家中的男女和财物来到了卢秋苗所在的魂崖丘来提亲,而经过鬼媒人的牵线,二者大概是同意了结为夫妻,当然,这些所有都是预定好的,他们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奎道尹想。
看着上面被打开的棺材,奎道尹陷入沉迷,或者说,他陷入了内心的挣扎……
他四周看了看,旁边的人都离开了去忙农活了,附近只有他一个人。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那阴森的雾气也开始散开,阴泉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酷之地。
不知为何,他感觉总是有一股力量在压迫、威胁着他,在强迫他做着极不情愿的事,他想起了坐上那前往阴泉的扁舟后,被迫扔掉所有通讯设备的事,顿时火冒三丈,想着如果再次碰到那个船夫李七,定将他大卸三块。
但是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貌似后方的树丛之中有人……他好像预感到了危险。
于是他猛地一个回头,但是那里什么人也没有。
大概是自己太过神经过敏了……他想。
但是阴泉确实有人想要害他,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他不知道凶手会何时展开下一次的袭击。
视觉回到卢秋苗的棺材那里,他看到魂崖丘上,那棺木孤零零地,很是冷清,却忽而看着居高临下的,孤高地端坐在那山丘上,好像在那便是一个权力的意志,肆意地操纵着阴泉所有的人,也包括奎道尹。
他的妄想使他很是恼火,凭什么你一个死人要控制我们活人,让我们如此痛苦、麻木,甚至放弃去拥有爱情的权利!
他甚至将黄秀耳的死和上面那个死人联系在一起,认定就是它害死了黄秀耳,剥夺了这位年轻女性的生命,也剥夺了其心上人,也就是郑景川半个灵魂。
奎道尹刚刚来到阴泉时,郑景川是粗野的,但是看着很单纯,然而如今的他,眼里几乎就像死了一般,冰冷而无神。
他越想越气愤,看周围没有人,便下定决心,一个箭步越过面前的土坑,往魂崖丘走去了。
虽然内心很冲动,但他这次很小心,注意着后方有无跟踪者,或者山下有没有看到他上山的人。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山顶,此刻他有些气喘吁吁的,但没有等呼吸缓下来,便往卢秋苗的棺材走去了。
就在看到那具骸骨前的一刹那,他还不忘回过头来,确认郑景川这次没有跟上来……
那断成两截的人骨就在那里,和上次看的一样,只有腰部以上和大腿骨以下的部分……
奎道尹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像是亵渎了什么神灵一般,他感到有些害怕。但这种害怕令他对自己很是失望,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更没有什么河神!
他往北面看去,那里也有一个山丘,正月十八号晚,穿着藕衣的所谓“卢秋苗”便出现在那里,可是奎道尹相信,那定不是卢秋苗本人,那大概是住在那边的陈家弄的把戏罢了,要么那个人是陈不悔,要么就是其母亲假扮的。只是他还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他将注意力回到卢秋苗身上,全身,尤其是手臂和腿骨很细,确实是女性的骨头,就算只剩下骨架,也具备许多女性的特征。
对了!奎道尹突然想到了,如果卢秋苗也是被害死黄秀耳的凶手杀死的话,那她身上可能也会留下枪伤,于是他便急切的观察起面前的骨骸。
可是,虽然这句骨骸上布满了伤痕,但没有一处有看着像是被子弹击打的痕迹。
死因……不是枪击?奎道尹思考道。
突然,他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卢秋苗的骨骸的颈部,似乎有一道划痕……
那划痕和全身上下的划痕不一样的是,这划痕看着很深,与其说是意外造成的,不如说是……切痕。
奎道尹看到这,顿时激动起来,他心想这便是卢秋苗的死因。
她不是被鱼,被那河神给给咬死的,而是被人抹了脖子!
是的,什么河神,都是狗屁!那些鬼灵精怪,始终没有人本身值得畏惧!
卢秋苗一定是谋杀!他认定。可是即使他如此想,也没有半点证据……
那脖子上的划痕完全有可能是自然产生,亦或是死后人为造成。
兴奋过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了那痛苦的理性的自我否定。
思考一番后,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他要搞清楚卢秋苗具体的死亡经过……
第八章 第三节 笛风透彻
郑家善纺织,黄家善雅乐,崔家善建造,卢家善祭祀,各司其职,形成秩序。
在阴泉,本来理应是这样的,可是……奎道尹来这里数日,听过最为美好的音乐,确实出自一个崔家人之手,这一点令他很是不解。
那笛声至今仍在他脑海里萦绕着,就好像刻进了模子里一样。
他想要去郑家找郑景川,但是此刻郑家的大门却是关上的,大概这也和冥婚的仪式脱不了干系。
没办法,他只好坐在那大门前,等待其重新打开。
可是他等了许久,依旧不见两块大门板有些许的移动,无奈,他只得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地走起路来……
他顺着直觉往东边走去,郑家的东边便是崔家。
一路上,他又经过了那间阴泉堂,此刻里面空无一人,很是凄静。
他停下脚步,呆呆地往里面窥探着,突然,又是一阵笛声,传进了他的耳里。
他四周环视着,果不其然,那笛声的源头就是崔家。
这一次的笛声远远没有早上魂崖丘上的那般清晰,干净,这次的笛声断断续续地,而且很随意,感觉就只不过是有人在联系吹笛而已。
但这笛声还是吸引了奎道尹往那边走去,他就想是被美人鱼的歌声引诱着一样,全然不去考虑前面是祸是福。
崔家的大门此刻还是打开的,但是院子里没有人,他也就直接跨进去了。
那几尊劈虹的木雕依旧立在那里,周围还有很多较小的雕像,以及木板、斧头等建筑工具。
笛声是从某个房间里传出来的,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屋子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奎道尹本来还以为会在这里碰见崔光瑜,也就是阿余,但他好像也不在这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奎道尹被那崔家的公老,崔云岳给叱住了,所以这一次他心里还是有点怕。
他正想踏进房子的门里,但还是止住了脚步,他不知道自己会在里面遇见什么……
想了一会,他决定不进去,而是透过窗户看看里面的情况。
奎道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后面的一个窗子前,笛声变得最为清晰,他便知道,吹笛的人就在这里面。
他轻轻地打开了窗户,看见里面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这个人此刻正盘坐在地上,摆弄着手里的笛子。
“你好……”奎道尹主动向其打了声招呼。
只见那人似乎有些惊讶,回过头来,放下了手中的笛子。
让奎道尹感到意外的是,那是一个中年女性,她的脸让他感觉很是熟悉……
对方一开始愣住了,因为站在窗外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随后便好奇地打量起奎道尹来。
“哦哦……你就是那个外来人?”
“是的,我就是那个外来人。”奎道尹回答道,“你是?”
那女人听了,笑着说:
“我叫黄淇。”
“黄淇?为什么你会在崔家的屋子里吹笛呢?”
“因为我嫁入了崔家啊,所以我便是崔家的人了。”
“哦哦,原来如此。”奎道尹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难道……今天早上,在魂崖丘上吹笛子的人,就是你?”
听了这一问,黄淇却好像变得很是自豪一般说道:“是的,就是我,我吹得好吧。”
她虽然脸上已经开始呈现出皱纹,但整个人的感觉犹如少女一般,性格活泼且年轻。
“你就是……鬼媒人?”奎道尹压低声音严肃地问道。
“对,我就是那个鬼媒人。”黄淇依旧嬉笑道,仿佛鬼媒人这个身份并没什么好敏感的。
“那我问你,你觉得卢秋苗,是不是真的……”
“真的什么?”
“真的复活了……”
“是的,当然复活了,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
“你也看到了吗?北面的山坡上?”
“是的,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而且那就是卢秋苗的模样,不可能是其他人的。”
“真的吗?”奎道尹听了,有点不愿意去相信黄淇说的话。
他想质疑对方,为什么卢秋苗明明复活了,但她的遗骸还会存在,但想了一想,本身这种民俗信仰就不太会在意现实的逻辑性,大概问了也白问。
而且奎道尹更在意的是,为什么黄淇会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见过,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只是好像忘了那是谁,不如说,在阴泉里,他根本无法记住别人的脸,每当他尝试去记住某一个人的面容时,劈虹那凶狠的人脸便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黄淇小姐,既然你来自于黄家,那和……黄秀耳是否是姐妹呢?”
奎道尹在说“黄秀耳”三个字时,忌讳地压低了声音。
他怀疑黄淇应该和黄秀耳为近亲,而她就是因为和黄秀耳长得像,才让奎道尹似曾相识的。
“黄秀耳吗……”黄淇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没了欢笑,“我和她……不是姐妹,论辈分的话,她应该是我的表妹吧。”
“这样啊,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你们长得很相像?”
没想到,听了奎道尹这句话,黄淇像是听了什么极度奇怪的话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没有,没有,没有!我和她可一点都不像呢!我们的脸完全是不一样的!”
“是吗?那就奇怪了,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和你长得像的人……”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冲进来的,是一个男孩。
阿余。
见到他,奎道尹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诶,外来人,给你见见我的儿子,他叫阿余。”
原来如此……奎道尹知道了,黄淇便是崔光瑜的母亲,二人长了几乎一样的眼睛和鼻子……
第八章 第四节 新殇已至
阿余见到奎道尹,表现得很是惧怕,那可能是一个小孩面对陌生人的正常反应,也可能是害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罪恶那种精神上的紧张,亦或是因为上次奎道尹对其动粗,让他内心仍有阴影……
但无论如何,那都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这一点奎道尹还没忘记。
可是那又如何?十岁的小孩也能够使用枪械,在黄秀耳现场发现的脚印也完全可能属于一个孩子。
奎道尹看着阿余的脚,心里却想着自己背包里那脚印的模子,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彻底地对比二者,当然,他没有办法这么做。
“阿余,这是外面来的人,听说还是位警察呢。”黄淇向他的孩子介绍道。
“我见过这孩子,”奎道尹说,“他上次调皮捣蛋被我教训了……”
“还有这样的事?”黄淇笑着说。
“对了,阿余,好像几天都不见你,你这阵子都在干嘛呀?”奎道尹问,“有好好念书吗?”
“念书?这孩子那肯念书啊!每次阿婆教他诗文他都坐不住的,还念书呢,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吧!”黄淇抱怨道。
“那可不行啊。”奎道尹负荷道。“崔家以后可靠你了。”
没想到,说出那句话后,黄淇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奎道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包括崔家,整个阴泉都没什么子嗣,已经陷入了少子的危机,而他刚刚那句话突破了这层窗户。
“嗯……总之,好好听你妈妈的话,以后别老是调皮,别到处看了。”奎道尹尴尬地说道。
“对了,黄淇,明天是郑景川阴婚最后一天,你还会上魂崖丘吗?”他急忙扯了一个话题给对方。
“我吗?我还会上去的,我要和卢家的人一起送新娘呢。”
黄淇说完,奎道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才如何回复,他无法接住对方的话,只得呆在了原地,眼球打转。
“警察?你没事吧?”黄淇关心地问道,丝毫不觉得这个对话有问题。
这一句话就好像救星一般,把他从极度的尴尬中拉了出来。此刻他简直爱死了阴泉这个地方,外面那般疲惫、刻意、自虐式的交流文化,在这里似乎并不存在。
“啊,我没事,谢谢你。”那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听见了吗,阿余,好好读书,知道没?”黄淇向孩子教训道。
阿余只是委屈地点了点头,看着完全和外面的小学男生并无二样。
奎道尹抓紧时机,和二人道别,他知道拖泥带水的交流最容易带来尴尬,所以便早早地离开了。
此刻未时刚至,还是一个大下午,今日是正月二十。
各家的人都吃过午饭,开始到田里,作坊里忙去了。崔家的林场中又传来了打铁的声音。
奎道尹放眼望去,郑家的大门还是紧闭着的,好像他们家今日没有任何去耕地,亦或是采桑……
突然,他的身体感觉很是沉重,天空也好像要压下来一般。
他的抑郁情绪又要发作了,安静、无法转移注意力的环境让这个疾患尤为猖狂。
奎道尹连忙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药,往嘴里塞下来数粒,用口水吞了下来。
即便是吃完了药,他还是感觉冰冷,身体自己颤抖起来,甚至感觉没有力气去呼吸。
他坐了下来,坐在了一片郑家和崔家中间的芦苇地里,将头埋没在了芦苇花中。
啊——呜——啊——
他低声呻吟着,好像在寻求着芦苇的保护……
他侧躺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鼻涕和口水已经流到脖子那里。
最终,他闭上了眼睛,当眼前一片漆黑时,其情绪也慢慢地安定下来了。
哎……奎道尹叹了一口气,他手里的抗抑郁药已经所剩无多了……
他躺在地上许久,至少这里芦苇们给他带来了一小片阴凉。
虽然抑郁情绪令他饱受痛苦,但往往也能给他带来了许多的灵感。
因适应了极痛而不再受苦的人,总是能够像佛一样思考……
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正月十八号晚,“卢秋苗”出现的那瞬间。
卢秋苗应该已经死了,但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看到了活着的她。
要么就是有人假扮了她,要么……所有人,都在说谎?
奎道尹没有见过活着的卢秋苗,所以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所有人真的在说谎,那……为什么?
为什么……
……
可是没等他想够,一声尖叫,划破了天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奎道尹惊坐起来,在原地呆了几秒钟后,迅速站起身来,往声音的源头跑去了。
声音的源头正是崔家……
一路上,不少的人也跟着他往那边跑去,黄家的、卢家的、崔家的,但是郑家依旧紧闭着大门,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看到卢玫和卢乔从魂崖丘的另一侧跑了过来,二人看着很焦急。
众人冲进了崔家,但奎道尹预感到了事件发生的地方,便直接绕到了屋子后面……
就在他猛地一把拉开黄淇房间的窗户时,众人也打开了这房间的门。
只见黄淇站着哭泣着,而她的手里,已经不是笛子,而是一把沾了血的刀。
顺着地上的血迹,奎道尹看到了令他终生难以忘却的画面……
年仅十岁的崔光瑜趴在地上,他的后脑勺被重重地刺穿了,血液从他幼稚的动脉迸出,像一个喷泉一样……
第八章 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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