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2-06-16 13:31:29 | 作者:Homeros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2次
在现代社会,名字比实质重要。就拿莎士比亚来说,我想不会有人接受散文体翻译的『十四行诗』,但是通篇散文体的莎士比亚戏剧译本却大行其道,这当然就是因为『戏剧』两字之中并没有一个『诗』字。此外,又因为『戏剧』一词可以指称『古代戏曲』,于是就有译者希望通篇译成俚俗、或者希望借鉴元明戏曲的韵文形式,这些自然都是关注名字的结果。—可是只要对西方文学稍有了解,就会知道:『悲剧,自从古人创作以来,一直都被看作各种诗歌中最庄重、最道德、最有益的一种。』(弥尔顿《论戏剧诗中的所谓悲剧》)—忽视了东西方戏剧地位、历史、文体的差别,这些译本自然不能算成功。
更重要的一点是,莎士比亚最伟大的地方,正是在素体诗 (blank verse, 又名无韵诗) 登峰造极,我的译本又岂能抛弃这种力量,从无韵的诗行退缩到散文和韵诗之中?因此,以下三节,将主要论述:为何、如何、能否在翻译过程中建立起现代汉语的素体诗。
附笔:我要批评的是『用散文或韵文译素体诗』。实际上莎剧中也会夹杂着散文和韵诗,我们当然也要以同文体进行翻译—只是这两种文体,在解决素体诗之后较为简单,文章中只略然提及。
—莎士比亚的文体力量
上文中,我提到,优秀的译本不能抛弃文体的对应,这一点大约是天经地义之事—即便莎翁只是跟随伊丽莎白时代的风潮,任意把散文式的对话截作诗行 (当然,若是如此,我们就不太可能认识莎士比亚了),我们翻译时难道就应该改成散文吗?—更何况,莎士比亚乃是一个『集合了明晰的意图、自我认知和反思的深渊』(Thalmann, op, cit. p.9),他对自己的创作,尤其是文体,有着极为深刻的洞察力,并且乐于展现诗歌和散文的本质不同—这些都给我的素体诗译法附加了额外的意义。
因此,本节将会论述,《奥赛罗》的文体如何参与诗剧的构建—尤其是,莎士比亚如何用诗行展现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在讨论之前,我先介绍一下素体诗的含义:素体诗又名无韵诗,顾名思义,这种诗并不押韵,而是以重音和分行的节奏成诗。具体到莎士比亚的剧作,主要格律是五步抑扬格 (Iambic pentameter),标准的一行由十音节组成,其中逢偶数音节读重音:
《十四行诗》18.1: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关于这种格律的变体和译法,在下一节中将会有详细论述;为方便本节讨论,请读者先默认我的译本能够成立。
(本书选择朱生豪的散文体译本进行对比。)
从渐入佳境的角度出发,我们首先谈一谈距离素体诗最远的细节—韵诗的译法。
用韵无疑是最简单的抓耳方法,使用了韵脚的双行诗,自然显现出一种台词上的自觉性—其中频率最高的乃是每一景的结尾处,角色们仿佛接受到作者的意念,无论如何也要为之前完整的剧情作出总结。
例如1.2.98-99For if such actions may have passage free,Bondslaves and pagans shall our statesmen be.我译:若这种勾当竟能横行而无忌,就轮到异教奴操弄我们的国事。朱生豪:要是这样的行为可以置之不问,奴隶和异教徒都要来主持我们的国政了。其实散文体也能做到句尾的韵脚,这里只是朱生豪的疏漏—本书中的另一处遗漏是第一幕结尾:
1.3.393-394:I have’t! It is engendered: Hell and NightMust bring this monstrous birth to the world’s light.我译:有了,生产出来了!地狱和黑夜必带此怪物的胎儿光临世界。朱生豪译: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不过这些也不太关键,散文体最大的问题是只能押句尾韵;而诗体却可以通过跨行轻松实现句内韵—并不是说句内韵更加高级,而是每每押句尾韵多显呆板。(关于跨行与诗性,参见第三节)
2.1.302-303是句尾韵,朱生豪的散文译法尚可胜任:Even to madness. ’Tis here, but yet confused:Knavery’s plain face is never seen, till used.我译:直教他发疯。想到了,可是还模糊:毒计的真容不现,除非用出。朱生豪:方针已经决定,前途未可预料;阴谋的面目直到下手才会揭晓。但是到第五幕的几个地方,散文的韵式问题就显现出来,例如5.1.127-128:
Will you go on afore?—This is the nightThat either makes me, or fordoes me quite.我译:各位、请先走如何?—就是这一夜不教我成功,就把我全然毁灭。朱生豪:你们先请吧。(旁白)今夜是我的命运所寄,倘不能青云直上,就要一败涂地。全书结语5.2.370-371Myself will straight aboard, and to the stateThis heavy act with heavy heart relate.我译:我则以沉痛的心情,立刻上船向国家叙述这起沉痛的血案。朱生豪:我现在就要上船回去禀明政府,用一颗悲哀的心报告这一段悲哀的事故。加上前面的『地狱和黑夜』段落,莎士比亚用跨行韵体现了散文无法模拟的诗性—这是通过换行展现的、本质的不同之处。
上一节讲到句内韵,这种效果实际上来源于意义终止与格律终止的区别:句内韵是意义未完成,而依格律分行产生的效果。接下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讨论意义完成,但格律没有完成时的常见情况:共用行 (shared lines) 与两栖行 (amphibious lines)。
首先举一个例子说明共用行的含义和效果:
1.2.80-84BRABANTIOLay hold upon him! If he do resist, 80Subdue him at his peril.OTHELLOHold your hands,Both you of my inclining and the rest!Were it my cue to fight, I should have known itWithout a prompter.布拉班修:把他控制住;如果他竟要反抗就让他自食苦果!奥赛罗: --------你们住手,无论是我的帮手还是其余人:若到我动武的时机,我自会知晓不需提示。在这里,布拉班修已经说完,但是一行一般来说是五个音步,此处却只有三个抑扬音步加一轻音,还需要三个音节才能完成一行—因此奥赛罗的 “Hold your hands,” 要与前面的 “Subdue him at his peril!” 共同组成一行,这就是共用行的含义。
共用行的意义也比较明显:布拉班修发出命令要逮捕奥赛罗,但是他说完话时,并未完成一行—于是这种『完成格律的需求』就产生了悬而未决的效果,从文本上来说,假若奥赛罗没有用『你们住手』来应对,那么回答其命令的(也就是补足这一行的)就将是刀剑相击和咒骂的声音了—奥赛罗正是注意到这一点,所以立刻喝止众人,避免了大规模冲突。简言之,此处通过两人共同完成一行,展现了事态的急迫和奥赛罗回应之迅速,也是诗行才能完成的效果。
我们再分析一处特殊的共用行:
1.1.98-104BRABANTIO:In honest plainness thou hast heard me sayMy daughter is not for thee; and now in madness,Being full of supper, and distempering draughts,Upon malicious bravery, dost thou comeTo start my quiet.RODERIGO:------Sir, sir, sir-BRABANTIO:---------But thou must needs be sureMy spirit and my place have in their powerTo make this bitter to thee.布拉班修:你也该听见、我诚实坦直地讲过女儿不给你;如今你陷入疯狂,饱足了晚餐和去除理智的饮料,你怎敢壮起恶毒的胆量前来妨害我安眠?罗德里戈:---先生,先生,先生—布拉班修:------可是你必须知道我的魂魄和地位都自有力量能教你为此事吃苦。罗德里戈:---------耐心,好先生!这里的共用行非常有趣,完成 “To start my quiet?” 的,正是布拉班修自己的话语 “But thou must needs be sure”,而罗德里戈的『先生』一句插在中间,仿佛被同一个人完成的共用行挤压殆尽—这就从文字上展现出罗德里戈的打断非常无力,而布拉班修的言语(自有力量)并非虚言,他的气势完全压倒了罗德里戈,伊阿戈则敏锐地发现了罗的虚弱,于是在几行后立刻接管了这场对峙—这也是二人地位的转变之始。
请大家注意,我并非说所有共用行都有这样丰富的意义,但只要有一处如此,我们的诗行就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接下来我们来介绍《奥赛罗》中比较特殊的共用行:两栖行 (amphibious lines)。顾名思义,两栖行指的是连续的三个残行,中间的一行可以同时和第一行和第三行组成共用行。
例如2.1.22-26THIRD GENTLEMANA noble ship of VeniceHath seen a grievous wrack and sufferanceOn most part of their fleet.MONTANO:How? Is this true? 25THIRD GENTLEMANThe ship is here put in,绅士三:一艘威尼斯大船探查到极其惨烈的损失伤亡降临其舰队的大部。蒙塔诺:怎么?真的吗? 25绅士三:这艘船已经进港了。我们看,蒙塔诺这一句,就形成了两栖行。而其效果,也和共用行类似—具体到此处,两栖行展现了胜利的喜悦与报告军情理应的速度。
言及于此,读者可能会疑惑为什么要介绍这个概念,因为似乎只有两行变成三行的效力—这是因为两栖行连接了两段较长的对白,我们很容易意识到诗的存在;而下面这个例子处在短对话中,造成了辨别诗性的困难,但也因此形成了精妙的效果:
3.3.102-111IAGOI did not think he had been acquainted with her.OTHELLOO yes, and went between us very oft.IAGOIndeed?OTHELLOIndeed? Ay, indeed. Discern’st thou aught in that?Is he not honest?IAGOHonest, my lord?OTHELLOHonest? Ay, honest.IAGOMy lord, for aught I know.OTHELLOWhat dost thou think?IAGOThink, my lord?OTHELLO‘Think, my lord’? By heaven, thou echo’st me,As if there were some monster in thy thoughtToo hideous to be shown.伊阿戈:我没有想到、他们之前就熟悉彼此。奥赛罗:噢没错,经常来往于我们之间。伊阿戈:当真吗?奥赛罗:当真吗?对,当真。你看出有什么名堂吗?他不够忠实吗?伊阿戈:忠实吗,主君?奥赛罗:忠实?对,忠实。伊阿戈:主君,以我所知。奥赛罗:你有何想法?伊阿戈:想法吗,主君?奥赛罗:想法吗,主君!天哪,你重复我的话就好像你的想法里有什么怪物龌龊得不敢暴露。在这里,奥赛罗由于伊阿戈的言语第一次起了疑心,莎士比亚在此处使用了大量短对话,使格律暧昧不明,尤其在『忠实吗,主君』一处,有四种可能的分行方法:
1. 当作三个独立的半行,表演中伊阿戈和奥赛罗的对话会有自然的停顿。
2. 认为此处成为两栖行,可以和上下分别拼接成不完整的一行,这种划分会让双方的对话更加急促。
3. 把这里当作完全的散文,暗指伊阿戈扰乱了奥赛罗的心绪,让他无法说出诗行。
4. Wright提出,可能是104-105连在一起,伊阿戈故意停顿了一个音步的时间,再完成这一行。
这四种方案都有道理,难以抉择—但真正暧昧不明的并不是音韵和分行,而是奥赛罗微妙的心理变化和伊阿戈对人性的操控,而这正是来源于诗行和散文的分别—如果我们全篇用散文来译,则不可重现。
以上两处都属细节 (但细节之失已经可以妨害译本的水平),接下来要谈的,却是真正影响了全局的分析—诗性与人物一直有强力的关联—我们就以奥赛罗为例:
奥赛罗是全剧的中心人物,但最早出场乃是在第二景:
1.2.17-28奥赛罗:让他泄愤吧:我曾经为权威的政府立下功劳,必压倒他控告的声势。尚无人知—此事,等我把夸耀当作荣誉时,必鼓吹起来—我的生命和人格从王族权位而来,而我的生涯也能无愧地表明、如此傲人的财富都在我功绩之内。要知道,伊阿戈,我若非爱那温柔的黛丝蒂蒙娜就决不会把我无拘的自由生活投入家庭琐事的限界和桎梏—哪怕用海藏来换。可看哪,什么光?我的译本应该复现了奥赛罗最初的用语风格:华丽浮夸,并且夹杂着其过去经历的奇妙意象 (王族权位、海藏),这种用语在前三幕非常常见,尤其是1.3议会对质的场景:
1.3.128-145她父亲爱我,于是经常邀请我,总是向我问起一生的故事每一年都问—战斗、围攻、命运我过去的经历。我略然回顾,甚至从孩童的时日一直讲到他要我讲故事的那一刻,其中我谈及极为不幸的险情浪间和陆上惊人的意外遭遇城破人亡时间不容发的逃生遭到粗野无礼的敌人俘虏卖做奴隶,我从中赎身出走以及我劳顿无休的历史行迹;其中有洞穴空旷、沙漠荒芜嶙峋的乱石和山峦、顶峰冲天正值我讲话的时机—我就这样讲—讲起相互吞食的加勒比人,安索普弗盖,还有一种人、头颅长在肩膀的下方。为听这种事黛丝蒂蒙娜就热情地倾身靠近这种浮夸的、异色情调的诗体甚至延续到国事的讨论之中:
1.3.220-233总督:土耳其舰队以极其强盛的武备驶向塞浦路斯。奥赛罗,那个刚毅的地方您最是了解,我们在那里已经安排了广受认可的大员,可舆论,影响力更是至高无上的女士,投出声音、认为您更加妥当。因此您必须甘心地把新财富的光彩染上泥污、进行这更为顽强而艰险的迅疾远征。奥赛罗:严酷的惯常,最是庄严的元老们,已经把坚硬的战争铁榻变成了我那张三重风选的羽绒床。我发现有一种自然迅敏的愉悦之情能让我在坚苦中感受,我将会指挥眼下这场抵御奥斯曼的战争。总督探讨国事时已经进入自由交谈的散文段,但奥赛罗的回复却强迫性地回到诗行。这就是奥赛罗的一种诗性尊严,也展现了他与威尼斯高层的一种隔阂;当然此处还和剧情产生了关联,譬如说威尼斯高层与黛的关系,他们为何要召回奥赛罗等等—总之,开场时的奥赛罗威猛、骄傲,并且对自己的言语有充分的掌控。
而他最快乐的时刻,语言也华美到极致:
2.1.178-188奥赛罗:真是给了我无比的惊奇和满足见您更早到来!噢我心喜悦,若每场风暴之后都如此宁静就愿那狂风吹袭、连死亡都唤醒,让辛劳的帆船爬上海浪的山岳奥林波斯之高,然后再沉向低点如地狱远离天堂。若现在就死去则现在也最是幸福,因为我恐怕我灵魂得到她太过完美的满足致使下一个同等的欢欣再不能出现在未知的命运中。或者与黛丝蒂蒙娜的对话之后,深情地咏叹:
3.3.91-93可怜的人儿,毁灭摄走我灵魂可我多爱你!等到我不爱你的时候混沌就重新来临。这些都是奥赛罗言语间诗性的力量,也就是他人格的力量。而等到伊阿戈慢慢地毒害他,让他对黛丝蒂蒙娜从极度的爱转换到极度的恨,(言语的)『混沌就重新来临』。
最初的毒害:
3.3.347-359我本来很幸福、哪怕全营的军士,一直到工兵,都尝过她香甜的肉体,毕竟我全然无知。噢如今、永远告别吧、恬适的心情,告别吧、欢欣!告别吧、羽饰的军队和伟大的战争它们将野心变作勇武!噢告别吧,告别吧、嘶鸣的骏马和高亢的号角,激荡气魄的战鼓,刺耳的军笛,壮丽的旗帜,以及一切美德,光荣疆场中的骄傲、辉煌和盛典!和,噢杀人的器具、你们粗豪的喉咙将不朽约夫的恐怖咆哮模仿,告别吧:奥赛罗的事业就此终结。我们检查此处的意象,他在感叹时仍然保有战斗的高贵;但最开始工兵(在当时是最卑劣的士兵)的说法已经从意象上落入伊阿戈的恶毒之中—这种意象和诗歌的堕落将愈演愈烈,展现伊阿戈的意识的侵袭:
3.3.443-450噢、但愿那奴才尚有四万条性命!只一条太渺小、太脆弱、不够我报复。现在我看是真的了。看哪,伊阿戈,一切痴情我都要吹向天堂,—消逝了!漆黑的复仇,从深谷的地狱升起吧!噢爱情,你的冠和心之宝座要让位给暴虐的仇恨!胸膛,胀你的积郁吧,因满是毒蝰的舌头!『毒蝰的舌头』已经落入伊阿戈热爱的怪物意象中,(1.3.392-393 伊阿戈:『有了!主意产生了:地狱和黑夜|必带此怪物的胎儿光临世界。』)侵蚀愈发严重—但伊阿戈显然不会满足,他要将奥赛罗的高贵败坏殆尽,然后兴高采烈地啐上一口—
4.1.29-40伊阿戈:他说过,主君,但可以向您保证不超过可否认的限度。奥赛罗:他说什么了?伊阿戈:没错,他曾经—我也不知道。他曾经—奥赛罗:什么?什么?伊阿戈:睡。奥赛罗:和她吗?伊阿戈:和她,压着她,您随意。奥赛罗:和她睡?压着她?我们说『压着她』毕竟可以表示欺压她。可是『和她睡』呢?圣痕哪,那就太恶心了!手帕—招供了—手帕啊!先招供,然后定罪绞死?先把他绞死,然后再招供吧!我因此颤栗了。天性不会在没有实据时就给自己蒙上阴影的盛怒。这么几句话震动不了我。呸!鼻子,耳朵和嘴唇。这可能么?招供!手帕!噢魔鬼![昏厥倒地]在4.1,伊阿戈反复使用诱导性的提问和暧昧不明的话语,慢慢让奥赛罗想象黛出轨时肉体交缠的模样—显然,愈加想象,奥赛罗的思想便愈加败坏,到最后,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诗性时,便只有昏厥倒地—没错,诗歌的败坏,意象的败坏 (鼻子、耳朵、嘴唇),正是人格的败坏,奥赛罗这位悲剧英雄,现在要堕落到一切悲剧英雄的最低点—
伊阿戈要让他像一个乌龟一样,亲耳听自己妻子出轨的状况 (当然,这是伊阿戈故意诱导的错误,卡西奥此处形容的其实是比安卡的事情):
4.1.128-138卡西奥:她刚才还在这儿呢,她四处纠缠我。前几天我在海岸上正和几个威尼斯人谈话呢,这个小宝贝就过来了、然后,用我的手发誓,就这样直扑我的脖子-奥赛罗:喊着『噢亲爱的卡西奥』:他的举止是这个意思。卡西奥:就这样、在我身上挂着倚着哭闹着,这般拉着扯着!哈,哈,哈!奥赛罗:现在他讲起,她是如何拽着他进入我的厅堂。噢,我瞧见您的鼻子,却没有看见该扔给哪条狗吃。诗性的败坏在此处到达极致—奥赛罗此后恢复了说出素体诗的能力,但在第四幕中只能讲出畸形意象的诗行:
4.2.47-64奥赛罗:就算诸天要以困苦试探我,就算他们把一切毒疮和耻辱都降到我赤裸的头顶浸我于直没唇边的寒苦之中,把我和最终的希望全部囚禁,我仍会发现、在灵魂之中的某处尚且有一滴忍耐;但是,唉,教我做固定的标靶,好让蔑弃之时代用他那缓慢移动的指针指摘么!连那个我都忍了,好啊,真好啊:但若要把我从寄托心灵之处—那里决定我出生还是死亡,那泉源决定我的溪是从中奔流抑或干涸殆尽—从此地放逐么!抑或是蓄成脏水坑、好让丑蛤蟆抱对繁殖么!对此,你还是改变面色吧,忍耐,你这瑰唇的年轻基路伯,以我看,狰狞如地狱!在奥赛罗的高贵之中,仍然有『脏水坑』、『丑蛤蟆』、『抱对繁殖』种种丑恶意象的毒害,他的潜意识已经满是怪物—所以,只有无限的怜爱和痛苦才能挽回诗歌,只有完全的敌意,才能把伊阿戈的怪胎赶走吧!
5.2.1-22这就是原因,这就是原因,我的心!莫教我道出罪名,贞洁的星辰哪,这就是原因。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教他落疤—那胜雪的肌肤好似造碑的石膏一般光滑:可她必须死,不然会背叛更多人。扑灭这支光,然后再扑灭这支光?我若是把你熄灭,燃火的仆役啊,我尚且能把你先前的光焰恢复只若我后悔。可一旦扑灭你的光,你这精美绝伦的造化典范哪,就不知何处有普罗米修斯的神火能把你重新点亮:我摘下你的玫瑰就再无能力把它恢复生机,而势必枯萎。我就在枝头嗅你吧:噢、芳香的气息,你差点就能说服正义神、把怒剑折断!再一下,再一下:你死时也要如此、我会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再一下,最后一下了。从未有如此兆死的甜美。我要哭,流下的却是残忍泪。悲伤自天降,痛击西奈的地方。她醒了。在黛的婚床之上,他终于涤荡了自己的毒性,用温柔的气息说出致命的言语—这一场诗性的回归,无疑是极度哀美的黛丝蒂蒙娜的作用,令人心碎。
而当黛丝蒂蒙娜的恐惧和对卡西奥的友爱再次显现,他便再次提到欲望的意象 (原文是『我也有吞下一切的胃口』):
5.2.75-77黛丝蒂蒙娜:噢,我的恐惧应验了—怎么,他死了?奥赛罗:就算他头发全充作命数,大仇必报、我也能吞没一切。他杀死黛之后,便谈起日月星辰,他的被毒害的高贵逐渐回归:
5.2.100-104我妻子,我妻子!妻子?我没有妻子了。噢、无法承受的煎熬!噢、沉痛的时刻!我想、如今该有一场大晦暗遮蔽日月,至于那惊恐的地球见此灾变、也定要开裂。5.2.111-113这都是因为月亮错位游移,她不走常轨、忽然造进了地球令众人疯狂。而当他认清真相后,他的咒诅便回归宙斯的力量:
5.2.323-324难道天上的霹雳只充作寻常的雷鸣吗?好一个奸贼!接下来的长篇演讲,则奥赛罗将自己彻底弃绝,但言语间却昭示着悲剧的高贵回归:
5.2.337-355且慢,您走之前、我要说一两句。我曾经为国立功,当局知道:不必再提。我请您,在您的公文中当您报告这些不幸的事件时,要如实讲起我。不要轻描淡写,也不要恶意污蔑。您一定要说此人爱得不明智,却是太热诚;此人不轻易猜忌,但,受人摆布,就会烦乱到极点;此人用手—好像愚昧的印度人—扔掉了珍珠却不知比全族都值钱;此人沦陷的眼睛虽然不曾习惯消融的情思,洒下热泪却快似阿拉伯的树木流出疗愈的树脂。把这个记下来,另外再添一句话:有一次、阿勒颇有个生性恶毒的、裹头巾的土耳其人殴打了一个威尼斯人、诋毁城邦,我一把抓住这条割皮狗的喉咙杀了他—像这样![自刎]……我杀你之前先吻了你:只有如此,杀了我自己,于是以一吻而死。[吻黛丝蒂蒙娜,死]如果我们没有了诗行,如何表现出奥赛罗的诗性自尊?如何表现出慢慢受毒害的过程中节奏的混沌?如何表现出4.1最低贱的、诗歌的堕落?如何表现出诗性高贵的复归?至少目前的散文译本中,没有任何作品能够稍微完成这些至关重要的效果。—诗体译本的急迫性在此处最为昭然。
总而言之,理想的方面,以诗译诗乃是翻译美的必然需求;而实践之中,诗体在作品理解方面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前人水平不足,译出散体译本,尚情有可原;但如果现在还抱残守缺,则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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