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记

　　1．

　　哪部港产片里说，一个男人到了32岁，如果出差还坐不上头等舱，那么他的事业就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

　　按照这个标准，冯一强的职业生涯，可以说是失败透顶。

　　他今年刚好32，工作近十年来，只坐过几次飞机头等舱，还是用里程换的。就这仅有的几次体验，感受也不算很好，不知道是被区别对待，还是一强自己做贼心虚，他总觉得空姐的职业笑容里，藏着几分嘲讽。

　　所以，一强每到出差，都会暗自琢磨，坐头等舱的那些人，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什么级别，年薪又有多少？自己要怎么努力，才能过上出差坐商务舱的生活？

　　在窘迫拥挤的经济舱里，冯一强闭上眼，心想，要是能过上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2.

　　这一次出差，是从深圳飞济南，跟客户装孙子，给市场部擦屁股。

　　白天在公司有一堆活要干，为了赶上第二天一大早的批斗会，一强只能下了班之后，往机场赶。

　　飞机倒是没有延误，可是快飞到济南的时候，才知道当地在下暴雨，没有降落的条件。飞机在济南上空盘旋了一圈，最终决定备降青岛。

　　机上乘客都开始骂娘了，但是天气原因，谁也没办法。

　　青岛机场很小，条件也不怎么样，地勤工作更是乱糟糟的。降落后，说是济南的暴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航空公司就弄了一辆大巴，把乘客拉到机场附近的一家小旅馆，等着复飞。

　　折腾了一通，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旅馆像是九十年代那种招待所，条件简陋，前台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大伯。他不管乘客们原来是什么舱位，反正两人一间，有伴的一起，单独的两个凑着住。这样一来，冯一强去领房门钥匙的时候，跟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提着名牌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分在了一个房间。

　　一强认出来了，这位临时室友，是坐头等舱的。

　　3.

　　这家旅店外表看起来不堪，房间内部更加破烂，椅子摇摇欲坠，床单上散落可疑的污迹，房间里充斥着腐朽的味道。一强和衣而卧，看着他的室友在窗边来回踱步。

　　室友一直在打电话。

　　一强闭上眼睛，仔细倾听。

　　能坐头等舱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对话内容里，一强听出来了，室友姓管，是个老总。管总先是打电话回家，通报了飞机备降青岛的情况，然后接连又打了几个电话给合伙人、生意伙伴、下属，还把订票的秘书骂了顿狗血淋头。

　　管总颐指气使的派头，让一强无比羡慕。

　　不过，让一强真正感兴趣的，是他最后一通电话。

　　管总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进卫生间，关上门，压低声音。所以，一强断断续续的，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管总说，不行，今晚一定到，不能取消。

　　管总说，喜来登2021，嗯，房卡我带着。

　　管总说，你别管，谁开门，谁就是我。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管总开始发脾气了，骂道，不能取消！谁要你的退款？我花30万买你们一晚服务，不是为了给你退款的！

　　说完，管总似乎挂了电话。

　　卫生间里传来解皮带的声音。

　　4.

　　一强心跳加速了。

　　这个管总，似乎花了一笔30万的巨款，买了某种服务。喜来登20楼，应该是行政套房吧？30万一晚的服务……会是什么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十个超模，还是一个三线小明星？

　　或者，还有更刺激的玩法……毕竟，贫穷限制了一强的想象力，有钱人玩的那些东西，确实很超现实。

　　无论如何，30万一晚的，是一强这辈子都不可能消费得起的服务。

　　管总刚才说，房卡在他身上，而且似乎没有其它身份认证，只要谁拿着房卡，今晚打开喜来登2021的房门，那么，他就是那个享受30万服务的尊贵客人。

　　一强的心跳得更快了。

　　要是管总赶不上等会复飞的飞机，而他赶上了呢？

　　一强摸了摸自己掉渣的皮革公文包，摸到了那个药瓶，里面是同事从国外带给他的安眠药，药劲特别足，出差失眠时，就靠这个解决。

　　他看着卫生间破旧的塑料门，深吸了一口气。

　　5.

　　管文浩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旅馆，软得塌下去的烂床垫里。

　　看来，自己是睡了过去，没坐上飞机赶往济南。按照之前的约定，他花30万一晚买的服务，自然也就作废了。

　　他摸着自己的头，带着几分懊恼，又有几分侥幸。

　　可能天命如此吧。

　　自从公司在新三板上市，他的烦恼就越来越多了。公司里勾心斗角，家里那位同床异梦，秘书怀孕了，外面还有个喊着要房要车。

　　他想死，一直想死。

　　可是如果自杀的话，那就太难看了。不光别人会笑话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会难过，还会给家里、给公司，带来难以磨灭的伤害。毕竟，像他这么一个成功人士会自杀，身边的人肯定逃脱不了责任，更逃不了被非议的命运。

　　所以，他才会花那30万，买了全套的安乐服务。对方承诺，整个过程毫无痛苦，他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轻易地迈向另一个世界。而且，这场自杀，会被伪装成一场意外，没有任何人能发觉。

　　窗外，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管文浩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么，虽然痛苦，也就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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