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流浪猫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风再也不会吹乱我的毛发，而是像主人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我的主人是个厨师，虽没有厨师证，但在附近几个村中却久负盛名，谁家要是有红白喜事，他准是主事的大厨。他，给人做了一辈子的饭，尝尽了酸甜苦辣，看尽了人生百态，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了，再也不被任何人打扰。在我还是一只奶猫的时候他常常说起，我是刚过完满月就被抱了回来，家里闹老鼠，我是带着艰巨的任务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主人的特殊职业将我催肥，那些宴席后剩下的鱼头和鱼骨是我的家常便饭，到四五个月时我已经长得膘肥体壮。当然，家里再也没出现过老鼠。他夸我是“捕鼠小能手”，那是我作为猫第一次被夸奖。我的鼻子很灵，至少比家里那只傻狗灵多了。1000千米开外，我就能闻见主人身上的烟火味，那是一种混合了油烟、鱼腥和烟草的味道。只要那股味道有一丝飘进了我的鼻孔，我便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以主人的脚步为频率追在他左右。有时候他会喝些酒，走路踉踉跄跄，即使不小心踢到我，我依然不曾放弃，打个滚，迅速爬起来。或许，这就是人们在我们名字面前加个“馋”字的原因吧。可是馋归馋，我们猫，确切地说是我，还是有道德底线的，我从不偷吃人家的东西，冬天邻居家的鱼挂在屋檐下，我也只会远远地观望，不曾靠近。哼，什么大鱼大肉我没吃过，不过几条小鱼而已！可就是那次，我实在是没禁得住诱惑。肥美的鸽子！那日晌午，太阳明晃晃，树上的知了吵的我不得安宁，真想一爪子把它打下来！翻墙，爬树，就在我准备继续往上爬的时候却发现邻居屋顶上多了个鸽子笼。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两眼放光，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鸽子笼。我跃上屋顶，慢慢靠近目标。动作相当熟练，犹如我是一名惯犯一般。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我腆着肚子慢悠悠地回到了屋中。除了一地鸽子毛，我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接下来几日相安无事，邻居骂骂咧咧，却不知向谁“寻仇”。只是，我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教唆我再一次将魔爪伸向了鸽子。如果没有贪欲的驱使，谁也不知道我曾经做过贼。这一次我被胖邻居逮个正着。他目露凶光，扒我的皮的心都有了。幸亏我跑得快，躲进屋中，大气不敢出一声。这么狼狈简直是我一生中的奇耻大辱。晚上，胖邻居果然来到家中进行交涉。“叔，你家猫偷我鸽子吃，你得给我一个说法。”说罢他干咳一声，将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看出来了，来者不善。我卧在炕里边，假寐。“来，来，大山，你先坐下，给叔个面子，你饶了它这条小命吧。你损失了多少只鸽子，一只多少钱我赔给你，咱们何必跟它计较呢？！是不是？”主人陪笑着说道。我从未见主人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胖邻居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声，“行啊，这次我就不追究了，如果还有下次，那我就不客气了。”“是啦是啦，若有下次，绝不轻饶！”主人附和道。胖邻居起身离去，出门时将门摔得极响，仿佛是那扇门偷吃了他的鸽子。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又重新卧在了刚将邻居送走的主人身旁。“你呀，你说说你，什么世面没见过？！居然做贼去偷人家鸽子吃，唉，这次损失点钱不要紧，再有下次，就把小命搭进去了！”主人用手指敲了敲我的头，似是告诫，又似安慰。那手指瞬间变成了温厚的大掌，我非常享受主人这样抚摸我，让我很有安全感。我蜷起了爪子慢慢蹲卧在主人身旁。耳畔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他猛吸了两口烟，狭小的房间顿时变得烟雾缭绕。在上个世纪末，那几只鸽子价值不菲。我亲眼看到主人将崭新的大票攥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好久。当然，那几只鸽子值不了一张大票，主人是不想我因为此事栽倒邻居手中。自主人将钱赔给邻居时我便下定决心：往后余生，馋，再也与我无关。屋檐下的燕子衔泥筑巢，院中的石榴树开了花又结了果。我在大大的南瓜叶下躲雨，又在窗前看雪落在枯萎的丝瓜藤上。我一年年长大，主人一年年衰老下去。安稳的生活总是过得太快。那一年夏天刚过家中就生了变故。起初，主人只是食欲减退，后来竟然连视力也开始下降了。接下来的日子，主人的女儿总带他出门，一走就是一天。那天凌晨，我沾了一身露水回家，习惯性地从猫洞进入屋内，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昨天，主人没有回家。蟋蟀在草丛中唱歌，可我觉得歌声并不美妙，而且我第一次在这歌声中失眠了。天刚蒙蒙亮，我就听到门外有动静，似是钥匙转动的声音。“主人回来了！”我欣喜如狂，赶紧起身奔向大门。门开了，却不见主人的身影，是主人的女儿和女婿。她一脸愁容，一句话也没说，在给主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以后便急匆匆离开。我追了出去，在大门落锁的那一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瞬间将我包围。我想我是被遗忘了。在外面玩的时候我总是心不在焉，就连时常和我一起玩耍的黄胖胖都看了出来，“黑球球，你最近怎么了？什么游戏都提不起你的兴致，那树上的麻雀都向我们挑衅好几次了，你居然还能无动于衷？”黄胖胖愤恨地说。我叹了一口气，“我的主人外出，已经半月没回来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他要是不回来了，你就另寻他家，反正人类都觉得那些蠢狗忠诚。”黄胖胖不在意人们那样说，可我在意。我并不想与黄胖胖辩解什么，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黄胖胖的呼声，“我就说说而已，还真生气啦？”我回到家中，却发现我的碗中有了食物，旁边还有了水。“难道主人回来了？！”我蹿到屋内用前爪推开了主人卧室的门，屋中没有半个人影。我没有被遗忘，过几天就有人给送吃的，有一次我还看到了，是主人的女婿。当院中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的时候，主人终于回家了。我眼中的他变得瘦骨嶙峋，不成人样。原来他病了，而且看起来病得很重。为了方便照顾主人，他女儿原本是打算将他接走的，但是他拒绝了。我一只猫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能嘘寒问暖，也不能端茶倒水，但我愿意陪在他身旁，寸步不离。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时日无多。这年冬天没有雪，但却出奇的冷，整个冬天我很少出门。只有在主人出门后，我才会跟在他后面去外面晒晒太阳。后来，连到外面散步都成了奢望，病痛从未对他留情，一直折磨着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可主人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是啊，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来，也总有人走，他走了，我成了一只流浪猫。主人的葬礼办得很简朴，一如他的人一样。他与早逝的女主人团聚了。从坟地回来，主人女儿的眼睛哭得红肿，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又哭出了声，“你怎么办啊？”主人的女儿嫁到了本村，他们回家时将我逮到了麻袋里，我自然不肯，一路上又蹬又踹以示不满。到了“新家”，我不再挣扎，待夜深人静时，我便踏上了回家之路。这条路我第一次走，即使好几次走错了，可最后我回到了家中。我哪也不去，就留在家中，万一哪天主人回来了呢。我哪里知道，一个人被埋在土里是再也回不来了的。几日后，主人的女儿回来收拾他的遗物时在院中发现了我。这一次，我又被他们装进了麻袋带到了新的家。我还是要回家的，第二次已经是轻车熟路。一个月后，主人女儿回家时发现了我。“球球，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以为……我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呢！跟我们走吧，爸爸他……不会再回来了。”当他们又一次想将我装进麻袋里带走时，我转身便跑。这一次，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没有主人的照顾，我要自己解决温饱问题，晚上出门，凌晨便会回到家中，有时候也会两三天才回家。它们常常在背后议论我，“看啊，黑球球因为主人离世成了一只流浪猫！我们别和它玩。”在猫界，家猫从不与流浪猫为伍，因为家猫嫌弃流浪猫身上的味道。我明明有家啊，可主人不在，我与流浪猫无异。最近，我常常梦到妈妈，她是那样温柔。唉，我老了，身手不再矫健，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和主人、妈妈团聚了，到那个时候我有了家人，便不再是一只流浪猫了。相聚，离别，有了离别，才有了下一次的相聚。我期待与它们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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