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0-04-05 18:35:19 | 作者:一朵午荷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今天冬至节,八点多的时候,太阳才从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奋力挣脱出来,勉强挂着阴惨的笑意,惺忪地直视着这个一览无余、一地鸡毛的世界。
我一向不喜欢冬天。北方的冬天,那刀子一样犀利的风,刮在脸上,总感觉像听不留口德的人的话,即便周身裹紧了,那次声波也会往衣领里钻,往耳朵里钻,身上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那山,贾平凹在他的《商州又录》里这样写:“耐得寂寞的,是冬天的山,褪了红,褪了绿,清清奇奇的瘦,像是从皇宫里走到民间的女子,沦落或许是沦落了,却还原了本来的面目。石头裸裸的显露,依稀在草木之间。草木并没有催折,枯死的是软弱,枝柯僵硬,风里在铜韵一般的颤响。冬天是骨的季节吗?是力的季节吗?”
我特别喜欢这段话,诗意盎然,也佩服作家的慧眼佛心,却依然不喜欢冬天。你看那山,真的是还原了本来的面目,可是,嶙峋的怪石,光秃秃的,又黑又丑,少了绿树红花的遮掩,总感觉跟当今流行的行为艺术一样,裸是裸了,却并不美丽。
还有那树,少了春日勃勃的生机,少了夏日浓密的枝叶,少了婆娑的意蕴,少了神秘的滋味,只剩下几根黑黑瘦瘦的枯枝,横斜着伸向空中,像一只只青筋暴露的手,透着绝望。那树上突兀露出的鸟窝也无所遁形,只是窝还在,鸟却早已不知去向了,空落落的寂寞着,打眼看去,像人脸上的一个痦子,硬生生地长在那里徒增丑陋。所以,每次不忍看那树,一不留神扫一眼,总让人生出一种中年男子谢顶的悲凉;或者,更像是看一些模特瘦骨嶙峋的身体,骨感是到了极致,美感却也随之零落了。“绿肥红瘦”确易引发伤春之情,但总算还有肥硕的叶子在支撑残存的美感,等到叶都败了的时候,面对一池枯梗,要想唤醒向上的希望,恐怕必须有苏东坡的旷达,龚自珍的胸怀,稍有不慎,便陷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悲戚了。
冬天的水也不美。小西湖少了莲叶何田田,少了鱼戏莲叶间,露出来的尽是枯草,烂泥,让人不敢也不忍逼视。
冬天,我唯一期盼的,是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雪。最好是安排在静静的夜晚,像猫的脚步一样,悄悄地走来,悄悄地落下,留下一地梅花。一夜酣梦,早晨一拉窗帘,一幅白茫茫、虚飘飘的风景画一下子扑入你的眼帘,撞开你的心扉,连偃蹇的老翁也一定会兴奋地跳起来:“呀,下雪啦!”
前两天出差在外,老天终于慷慨地飘起了雪花,我期待他酣畅淋漓地下一场,他却极不负责任地刚开头就煞了尾,加上温度不够低,漂亮的雪花落到地上便没了踪影。似婚礼象征性的撒花,只在新郎新娘走过的瞬间,抬手一把扬去,添了点喜庆的气氛,却没有“姹紫嫣红开遍”的痛快,没有“遍青山啼红了杜鹃”的通透,浅尝辄止罢了。
真正的大雪,能将世间万物覆盖,黑色的山石,凌乱的草叶,肮脏的污泥,甚至那丑陋的树枝上也穿上礼服一样的盛装,全宇宙在欣赏一个身着白色圣洁婚纱的新娘,举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婚礼。神奇的雪,遮蔽了一切丑陋,隐去了世界的本来面目,白茫茫一片真干净,那是一张素洁的诗笺,写满了诗意。
喜欢草原,看画片上渐行渐远还生的一川烟草,迢迢不断如春水,那是一种自然的豪气,也是一种慷慨的赐予。当年怀着一种憧憬,跋涉到香格里拉,当看到那瘌痢头一般的稀稀拉拉的草原时,我清晰地听到了梦碎的声音。
朋友喜欢摄影,我跟着瞎拍。一样的景,一样的花草树木,拍出来的效果却有天壤之别。我深知自己的技术,只不过傻瓜似的把单反当傻瓜一样玩,随便咔嚓罢了;朋友却不然,一则有先进的设备,一则有先进的技术,三则有犀利的眼睛,所以美就被他一一收入镜头,一网打尽了。看着他长枪短炮到处“打鸟”的样子,看似漫不经心,按下快门的瞬间,天下之美却早已尽入毂中。
我仔细对比我们俩拍的照片,发现了一个大不同:我的照片是只要进入镜头的,一概清清楚楚,没有层次,没有重点,本来要拍的是火棘红艳艳的果,却连它硬生生的刺也一并纳入,甚至旁边那棵老态龙钟的松也不甘寂寞地抢镜,地上的枯叶和裸露的泥土也来凑了热闹,你说我的镜头里岂不是挤挤挨挨,一团乱七八糟了?
再看朋友的照片,旁边的景物尽已虚化,悄悄地隐没,淡去了眉眼,化作了背景,众星捧月一般,唯独托出镜头中央的那一簇红艳,那是一个个玛瑙一样的红果,鲜亮动人,一如豆蔻女子的双眸和朱唇。原来,虚化有这么神奇的作用!它可以摒去杂乱无章,可以屏蔽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无序,使镜头里的世界变得重点突出,变得鲜艳明丽。它有和雪一样的功效。
忽然想起那日,不经意听到好几人谈起一个我熟悉的朋友,原来旧日的他竟那么狂傲,傲到不知天高地厚,傲到像一只斥晏一样翱翔于蓬蒿之间,却自以为是大鹏;原来在众人眼中他竟是如此狂狷的一个人物,虎头蛇尾,夸夸其谈,刚愎到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可能犯了斥晏一样的错误,可能会从此认清一个人,却也为自己因看清而产生透骨的悲凉,原来罩在他身上的迷雾散去,暴露的竟是如此残酷的真相。我多么希望那雾还在啊。好比美丽的月亮,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云海茫茫,隔着嫦娥奔月的传说,保留着诗意的婵娟。人类无尽的探究,清晰了现实,却破坏了诗意。
听到有关朋友不好的话让人悲凉,听到别人说自己不好的话更令人感到悲伤,闻过则喜的的胸怀几人拥有?即使是见仁见智或者羡慕嫉妒恨的表现,也会凭空搅乱了平静的心湖,打乱了前行的脚步。所以这时候我想到了一句俗话:眼不见为净。有一些事,有一些声音,还是不见不听的为好,或者听见了,也要有点钝感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不是当成一个心病,成为辗转反侧的诱因。
想那盲人和聋哑人,上帝为他们关闭了一扇门,同时却慷慨地把许多的杂七杂八和闲言碎语一并关在门外,屏蔽了许多纷纷扰扰和尘世喧嚣,便可以安然享受心灵世界的宁静,岂不是一种天然的保护?看来上帝是公平的。忽然替老人们感到欣幸,原来老人耳聋眼花也是上帝的安排啊。你看冬日墙根下晒太阳的爷爷,神态有多么安详!我不禁有点为我必将到来的老年感到欣幸了。
就要进入数九寒天了,梁朝宗懔《荆楚岁时记》中有这样的句子:“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据说当年文天祥被元军押到京城,时值冬至日,他在狱中面对冬季凛冽寒风的考验,胸怀“人生自古谁无死”的大无畏精神,在狱中墙壁上画了一株红梅,共九枝,每枝九蕾,每天将一蕾改缀成花,计算着被囚的时日,又表达了凌霜傲雪的气概,寒消之日,含笑赴死。文天祥其实也为自己制造了一场能屏蔽丑恶和惊惧的大雪,当红梅朵朵绽开的时候,他的心中早已无忧无惧。
冬至又称长至节,过了冬至,白昼就越来越长了,尽管天会越来越冷,但阳光也会越来越勤快,陪伴我们度过寒冬腊月,抵御那些凛冽。还有那场期待中的鹅毛大雪啊,燕山雪花大如席,何时吹落轩辕台?
忽然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诗《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特别向往一个冬日,天青色等一场雪,遮蔽尘世的肮脏;而我在等一个故友,等一场心灵的盛宴,浅斟低唱间,涤清所有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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