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雷公庙”的倒掉

　　庄里人谁也忘不掉这个日子——正月初三。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人们还在甜蜜的睡意中，突然，一声巨响，庄口的“雷公庙”倒塌了，倒塌的声音，使得刚刚醒过来的人们惊恐万分，也惊醒了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几乎，家家户户，老老少少，三五个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彼此之间，议论着“听得很仔细，听得怪吓人。”

　　我还在朦胧的睡意中，娘轻轻地走进来，轻轻地叫我：“儿呀，天塌了。”

　　我一下子从梦中醒过来，看着娘：“娘，你说什么？”

　　“天塌了。”娘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天塌了？”

　　“哎呀，我的儿呀，就是庄口那尊雷公庙好端端地倒塌了。”

　　这时，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爷爷在世时，曾经对我说过，庄口这“雷公庙”，就是我们庄户人家的守护神，至于它何时修建，爷爷的爷爷记忆时就是这土里土样，所以，或许是时间久远的缘故，每逢正月初一，凡是庄里的每一户人家，由男人端着香盘和黄纸，到这庙里磕头祭祀，祭拜雷公，祝福一家人来年事事大吉大利。前年庄里考上了一个清华大学生，这在当地来说，是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四邻八社的人们却把这归根于是“雷公庙”起了作用，七叔五十岁意外得子，庄里人说这是七叔对“雷公庙”祭拜的虔诚的缘故。总之，“雷公庙”成了庄里人心目中的一座神圣的永远不倒的庙。

　　初三，就在这万家喜庆的日子里，“雷公庙”意外地突然倒掉了。

　　“雷公庙”的倒掉给庄里人带来了种种恐惧和惊慌。庄里人因为“雷公庙”的倒掉而这几天家家户户院门紧闭，好几天不见一个人出来在庄口溜达，各家的孩子只能闷在自家的院子里被大人们死死看守者。

　　“雷公庙”的倒掉预示着这几天将有一场灾难要降临，庄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么说，也一个个都在这样的预防。

　　我是大年初二下午回老家的，当我乘坐的车辆从“雷公庙”身旁缓缓行驶过，透过车窗，我还仔细看了看它古来的面目：一座很久很久经历了岁月风雨磨砺的庙宇——它长着杂草落着败叶的庙顶，它庙前立着的两根圆木柱子依然直直的，它古里古色的窗格子上呈现着墨青色的锈迹斑斑，这一切的一切，给人们的只能是一种古老的传说，一种因为古老而带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很神圣的感觉——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希求。

　　“雷公庙”突然倒掉了，“突然之间”一旦和“古老”连接起来的时候，就更加引起了庄里人家的恐慌。庄里人个个都在这样神神秘秘地禁锢着自己的脚步，这也引起了我的几分疑惑和担忧。这样，我上厕所也不能到院门外去。初三下午，多晴朗的天气，阳光红红的，无风，自然，暖和的如同阳春三月，我实在呆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出去到庄口转转，于是，我背过娘的耳目，偷偷地溜出院门，距离“雷公庙”倒掉的地方只有几米了，娘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随后赶来，接着，妻子赶来了，三叔赶来了，四婶赶来了，女儿赶来了，他们一个个像在追赶着一只脱了缰绳的野猫，我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娘的嘴里不知在祈祷着什么，妻子愤愤地埋怨：“不要命了。”女儿伸手拽着我的胳膊，喊道：“爸爸，快快回家。”还有三叔、四婶同样在埋怨：“年轻人的性子就是犟。”就这样，我在一阵阵的怨恨、担忧和恐慌之中又被牵回了家。

　　我坐在院子里的那条木椅上，呆呆地望着蓝蓝地天空，看着天空中那些来去的鸟雀，突然，我想起了很久以前，鲁迅先生写过的一篇文章《论雷峰塔的倒掉》，是呀，如今这“雷公庙”的倒塌，和雷峰塔何尝不是一个模样？时间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怎么这倒塌的缘由依然相同呢？

　　我想这不是什么庙、什么塔倒掉的缘故，或许，将来还会有什么什么的舍呀台呀会倒掉，到那时是不是还是一样的说法呢？至此，我顿然明白：在庄户人家的眼里，对神灵的祭拜只是一种古老的世俗心理所致。世上本无神，相信的人多了，时间久远了，自然就有了神了。鲁迅还写过一篇《踢鬼的故事》，世上是不是有鬼？世上本无鬼，相信有鬼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鬼。既然有鬼，那生前结了冤仇的两个人死后，变成鬼是不是在阴曹地府还冤冤相报呢？这谁又能说得清呢？

　　“雷公庙”倒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倒了，或许，那种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影在短时间内很难消除，不过，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雷公庙”倒塌的残骸的清除，人们的那些种种担忧也会渐渐地被消除，那时，或许会很少有人再提及“雷公庙”的倒掉了。

　　“雷公庙”将会随着倒塌而渐渐地退出历史的舞台，可能，庄户人的观念也会渐渐地明朗起来。到那时，庄里的每一件喜庆的事情又会是谁的功劳呢？至少一定没人说这是“雷公庙”又仙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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