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

　　潘先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秀茹，二女儿秀雯。两个女儿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一个个出落得亭亭玉立，如花朵一般。怎样给女儿寻个好人家，这成了潘先生的烦心事！虽说现在住在城里，但十年前一家人还住在农村的大山洼里，潘先生是在苦水里长大的，他真的是穷怕了。这天吃完晚饭的时候，他又在孩子们面前炫耀他年轻时的荣耀。嘿，他捏着嗓子说：我十五岁就在公社搞通讯员哩！那么大一个公社，可就我一个娃娃呢！每天我两条腿来回要跑几十里山路，哪像现在，抬脚就有车坐呀！两只红薯，一饭稀饭，就能将就对付一顿，穿的衣服呀……不待潘先生说完，二女儿秀雯莞尔一笑，接口道：穿的衣服呀，也是补丁摞着补丁！呃，这老皇历爸爸都跟我们揭好多遍了。都什么社会了，还好像苦大仇深似的……大女儿秀茹静静地听，脸上笑眯眯的，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她显然是同意妹妹的看法的。她托着下巴颏儿，眨着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亲昵地注视着父亲。看两个女儿对自己的话不以为意，潘先生显得有几分落寞，自艾道：你爸是没赶上好时候啊！现在好了，我可不愿你们再过你爸从前的苦日子！二十岁的秀茹是单位里的一枝花，那时候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很多。姑娘情窦初开，与身边的男孩子关系都处理得很融洽，这传递给男孩子们一点信心：潘秀茹是不是注意到我了？这其中就有一个与秀茹一个科室的小伙伽良。伽良与秀茹年龄相仿，两人朝夕相处，伽良为秀茹的活泼、漂亮所吸引，久而久之萌生了爱慕之情。伽良是一个生性憨厚的人，在秀茹面前总显得拙嘴笨舌。他买来糖果和零食，她一一笑纳；他邀她一起看电影，她欣然赴约。然而涉及到主题时，她态度暖昧。伽良有不自信的理由：他家住在农村，家境很不好。父母年事已高，而且体弱多病，他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妹需要照顾。他和秀茹之间似乎隔着一道天然的鸿沟。他早听说，她是要嫁到城里一个家境殷实的人家的。看来他是应该放弃的了，如果他知道秀茹的父亲潘先生对他的看法的话。谈到伽良，潘先生是这样说的：我女儿跟了他，只怕要跟着窝囊一辈子。时光容易，眼见女儿的恋爱波澜不惊，毫无起色，女大当嫁呀，潘先生坐不住了，他开始找人替女儿张罗姻缘。一个矮胖的个体户来了。个子太矮，姑娘不同意。 一个开小车的司机来了。家境一般，潘先生不中意。……终于一位局长的儿子金泰来了。小伙子身材魁梧，一表人才，这下父女俩都觉得满意。那金泰对秀茹也是一见倾心。潘先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有一阵子，他激动得夜不能寐，女儿寻到这么一个人家，真是老潘家前世修来的福份啊！那金泰是家里的独苗，亲家翁又是一名局长，有钱有势，攀上这样一门亲，走在外面潘先生也觉得脊梁骨挺直了许多，脸泛红光，心里美气极了！时光荏苒，一晃五年过去了。自从秀茹嫁给金泰后，刚开始那两年，夫妻俩的生活还算美满幸福。可好景不长，随着金泰的父亲从局长的位置退下来，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一落千丈。金泰是个喜欢安逸的人，他不愿出门四处闯荡，也不愿下海经商。应付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他那份微薄的工资便显得捉襟见肘，入不敷出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秀茹本是个虚荣心极重的女人，为此夫妻俩经常吵架。女婿的家道中落，让潘先生再也没了从前的优越感，面对女儿的凄惶，他常常唉声叹气。这一年端午节，秀茹回家的时候，潘先生问女儿：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秀茹一怔，她疑惑地看着父亲，不知道父亲问这话的意思。烦躁的时候，她的心里有过离婚的念头，可那种意念像一簇火苗在心头只是一闪，便熄天了。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潘先生看定女儿，嘴里喃喃地说：爸原本以为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再也不用过苦日子，可现在…… 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爸，这都是命，我认了！你就别说了。秀茹安慰她的父亲。我要说，金泰那窝囊废不好好整日子，还成天跟你吵！跟他离婚，咱再找个好人家！潘先生情绪激昂地说。这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金家发生了一起伤害案。潘秀茹在家中被毒打，她父亲潘先生也遭人殴打，正在医院里治疗。这是一起典型的家暴案，警方很快介入，肇事者金泰正在接受警方的讯问。秀雯很快也有了自己的男朋友。敏轩在一家快递公司当送货员，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秀雯一见钟情。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与了解，两位年轻人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与伽良一样，敏轩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小伙子，家境一般。因为之前听到过一些关于秀茹当年恋爱的一些事情，与秀雯交往得愈深，经过无数次的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敏轩却显得越发不自信起来。他有些踌躇和惶恐，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时时笼罩了他。秀雯看穿了敏轩的心思，鼓励他说：爱情是咱们两个人的事情，我选择了你，你也爱着我，这就够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敏轩说，我倒不是担心你，主要是担心你爸爸，看不上我这个从农村里出来的送外卖的乡巴佬。秀雯咯咯一笑，她被敏轩“乡巴佬”的说辞逗乐了。她笑着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呀，乡巴佬怎么了？城里的人不也是都从农村里出来的吗，往前数几代，大家不都是乡巴佬吗？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将来勤奋努力，勤俭持家，就一定会在城市里站稳脚跟，过上我们想要的幸福生活的。秀雯，你说的都没错，我没有别的本事，吃苦耐劳，勤劳肯干倒是我的特长！敏轩阴郁着脸，接着说出自己的担心：我只是想，以你的条件，原本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优秀的男孩。你爸当初不是阻挠过秀茹姐和伽良的恋爱吗？他一定不满意咱俩在一起。秀雯说，要搁以前，我爸可能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可我发现，自从上次发生被金泰伤害的那件事情以后，他整个人好像变了很多。这样吧，今晚你上我们家来吃饭，到时我顺便探探我爸的口风！傍晚，敏轩如约来到了秀雯家。秀雯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得知敏轩要来，潘先生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看上去他今天的心情不错，满面春风。潘先生一连斟了两杯酒，对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拘束的敏轩说，小伙子坐，甭客气！敏轩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把接过潘先生手里的酒瓶，说，这事怎么说的，怎能劳烦您老筛酒呢？无妨的，年轻人！潘先生淡然一笑，问道，听说你在和我们家秀雯处朋友，你是城里人吗，将来有什么打算呢？伯父，我不是城里人，是从农村来的。敏轩低了头，弱弱地回答道。他很快调整了状态，接着说，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对秀雯好的。我准备奋斗几年，将来在城里开一家超市。潘先生频频颔首，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意。听敏轩把话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动情地说，出生农村，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我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没有人天生就是穷光蛋，农村人经过努力，一样可以成为有钱人。你有创业的打算，我很欣慰。秀雯是位好姑娘，你可不能辜负她！谨遵您老教诲，敏轩承蒙秀雯错爱，发誓绝不辜负于她，江水为竭，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敏轩一脸严肃地表白说。潘先生哈哈一笑，年轻人，愿你言行一致。看不出你一个农村人肚里倒有点墨水，说话文绉绉的。他呀，就会耍嘴皮子！秀雯白了一眼敏轩，嗔笑道。潘先生忽地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说，看到你们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只是你姐姐秀茹……我对不起她呀！潘先生说着，眼里闪烁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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