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去北京发展,已然年余。上月回乡小住,抵掌而谈;临行时,把院门的钥匙给我,说你喜欢种菜,有空帮我把园子打理打理吧。
他的院子我是熟悉的。东西宽十几米,南北进深一百米,方方正正的。居中面西,三间瓦房,门前栽花弄草,备长椅一张;山墙两端,各辟一块园子,各种菜蔬,应时而出。在城区之中,有这样一座小院,真是令人心仪惊艳。
待我进得院子,便理解他的心情了。偌大的园子,其荒废的程度,竟让我想起姜夔《扬州慢》中“过春风十里,荠麦青青” 的名句。你看,茅草与人齐高,水花生疯狂地生长,野苋菜粗状得像树,那种满茎是刺的野藤子,都攀爬到树顶,把树冠盖住了。至于蔬菜,至于花草,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也见不到。我也是一声叹息,觉得亏待了园子。
下班之后,换双旧鞋,套上手套,再进院子。第一步,自然是割草,这难不倒我,小时候,就经常挥舞镰刀,打秧草,刳山柴,割麦、割稻、割菜籽,虽然不伺稼穑经年,而不曾忘记。只是这次,只找到一把锈刀头,钝得要命,只能以砍代割,弯腰獗腚,汗水大团大团地渗出,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上来的。薄暮时分,园子暗下来了,就提心草丛深处,会不会蹿出一条美女蛇来,于是草草收工。
第二天又来,第三天又来,砍草,砍藤,砍杂树,终于把它们全都放倒,整出一片空旷来。提着一把镰刀,立于残枝败草之间,夕阳在山,满目灿烂,犹如《庄子》中的那位踌躇满志,为之四顾的庖丁。虽然手臂拉出几道血痕,裤子被草汁与野果子,染成一只五颜六色的花猫,可是小小的喜悦依旧难以掩饰。
秋意渐深,后面几天的翻地,都在桂花馥郁的香气中进行。芜杂芟除,园里的树就显露出来,清新脱俗。有一株金桂,丹如朱砂,让人想起深情款款的美人;三株银桂,黄如丝帕,也似顾盼生情的女子:不同的是,前者自有一种端庄,后者像是在跳肚皮舞,恍然之间,几株树都在摇动。每次进院,我都会做一次深呼吸,让花香入鼻;每次结束,我都会跟它们挥手作别,相约再见。
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中,劳动不像劳动了。虽然每次都是汗水湿透衣背,鞋底下沾着粘粘的泥土,但那挖土、碎土、理沟、整畦的过程,依然充满诗意。想到年轻时读过的吴伯箫《菜园小记》《记一辆纺车》,讲的都是延安大生产运动中的艰苦事儿,不过由于当事人对于劳作的认可,劳动的过程就变成了艺术。无论什么事儿,如果你有了兴趣,劳累即退至二线,能感受到的就是快乐。
终于说到种菜了。
草除干净,才发现一块韭菜地,一撮一撮的,如厚密的秀发,开满白色细花。割下几荐,盖上灰粪之后,每一片叶子更绿,更乌。又有几丛菊花脑,掐头,籴鸡蛋汤,像绿波之上的小黄鸭,像蔚蓝的天幕上的绵白的云。已经种下的,有青菜、茼蒿、菠菜、荠菜、生菜、胡萝卜、白萝卜,青菜已经吃过几回,生菜出的不多,又补种了一次。其他的都是长势喜人。因有桂花落土,所以感觉每一棵菜,都散发着清香。
因为快乐,便把除草、翻地、播种的情景拍下,传至空间和微信,引得许多朋友眼馋,说我简直白拣了一个庄园主做。在北京的那位朋友说,看到菜园有模有样,好像自己还在家里,心里安静多了。在我,只是想,出出汗,望望呆,让生活简单些再简单些,同时在这无土时代里,重新拾起对土地感恩和怀念。
坐在长椅上,抬头桂花,低头菜蔬,我也是一株秋风中的植物。
文章标题: 城中菜园:低调的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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