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半生

　　八十年代，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何洁的班主任老师因为对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充满了好奇，所以蠢蠢欲动，想去做生意，无心再教书。他们当时的一班就被迫解散，学生被分到了其他的四个班。 其实何洁在一班的时候成绩还挺好的，是班上的前五名，班主任老师也喜欢她的聪明、懂事，经常让她帮着分发作业本、修改作业、拿黑板刷等等，那个时候她觉得好开心，被老师认可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啊。 可是好景不长，她喜欢的老师终究离开了他们，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新的班主任是一个很严厉的并且有点重男轻女思想的老师，何洁的成绩分过来在这个班也在前十名，可是一点都没引起老师的重视，好像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何洁感到深深的失落。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教数学的班主任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高难度的题，全班只有一个男生和何洁举手会做，老师像没看到何洁高举着的手，就喊那个男生上去把题解出来，与何洁的解法完全一致。班主任把那男生好好地表扬了一通，还说全班就他一人举手会做。那一刻，何洁感到好委屈。 来到这个班不久后，一次全年级举行作文竞赛，班上有个男同学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年级会上朗诵，何洁就这样把他记在了心里，刘劲松，这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男孩，有着清秀的五官，高高的个子，经常穿着军绿色的衣服。 那时候，男女同学互相不说话，现在想起都觉得可笑，不过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都知道，男女界限分得很清，桌上有些同学还要画三八线，而老师偏要把男女同学分在一桌，大家像仇人一样，谁的胳膊越过去一点，对方就会拿尺子敲一下你。所以说更不要说交流了，好多同学上完三年初中都没有跟异性说过一句话。 可是那种青涩的懵懂的情愫是挡不住的，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何洁只要一看到刘劲松，心里就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会低着头、红着脸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初中他们同学了两年，两年的的时间他们没有任何交集。很巧的是高中他们又被分在了一个班上，并且有缘分在了前后排，何洁在刘劲松的前面。 高中老师就有点人道主义了，知道男女同学不说话，大家也正处于青春期，有点不自在，所以就没有隔开住，男同学和男同学同桌，女同学和女同学同桌。 有一次上晚自习，老师没来，大家就有点放松，都小声地跟同桌聊天。何洁无意间听见刘劲松跟同桌说：我爷爷不喜欢我，喜欢我弟弟，经常悄悄地给我弟弟买东西。何洁当时听了他的这句话，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何洁家里九口人，他们弟兄姊妹五个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权利最大的是她奶奶，她爸爸很孝顺，说奶奶小气，所以什么事都依着她，怕她气出毛病。可她奶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喜欢她。有什么好吃的，其他姊妹都能吃上，何洁就吃不上。奶奶都是背着何洁给他们，有一次被何洁去而复返无意间撞上了。所以，从小何洁就很自卑，何洁在想，奶奶不喜欢自己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姐姐妹妹长得好看，因为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她挺懂事的，也勤快，读书在几姊妹中还算成绩最好的。就是不太活泼、不太爱说话。 小时候也许家里太穷了，经常连饭都吃不饱，何洁妈妈生她的时候有点营养不良，所以生下来就很瘦弱，体重都不达标，所以上高中之前何洁一直都是黄皮寡瘦的。家里孩子多，父母也不可能重视到每一个孩子。二姐心眼要比何洁多点，就经常对何洁说，在这个家里我们两个中间的，是最不受宠的，老大（大姐）和老幺（五妹）还有一个独儿（我哥）都有优势，所以家里大人要多爱一些，走亲戚一般都是他们仨被轮流带着，就很少带我们两个。这一说，何洁一想，还真是。 不过二姐性格比较活泼，嘴也比较甜，所以奶奶比较爱她，就剩下何洁好像没有人特别爱她，特别重视她，好像家里最没有权利的爷爷也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格外爱她一些，有时候悄悄地给她点零花钱，一年也就一两次吧。毕竟爷爷被奶奶管得死死的，他也没法。 何洁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不知道怎么让奶奶生气了，奶奶狠狠地骂了她很多难听的话，还说何洁那丑样难得看。当时何洁哭得昏天黑地，全身发麻，站都无法站起来。她妈妈也很生气，跟奶奶吵了一架，说不好看也是我生的，不关别人的事。 那天哭过后，何洁去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厕所里堆着的柴桩，很想取一根尖利的柴桩照着喉咙插进去。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很多年以后，虽然后来的何洁，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几姊妹里是变得最好看的一个。可是小时候奶奶对她的那种伤害使她变得很自卑，以至于对她以后的生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所以，当听到刘劲松说的话后，何洁才会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无形之中，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她是一个腼腆的女孩，而刘劲松也是一个有点害羞的男孩，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有一次刘劲松的笔掉在了前排何洁的脚下，他不好意思喊何洁给他捡起来，自己又够不着，就跟同桌在后面小声嘀咕着怎么办，被何洁听见了，何洁帮他把笔捡了起来，回过头给他的时候都很不好意思，红着脸来不及听刘劲松说出谢谢就扭过了头，刘劲松只得对着她的背影讪讪地说着谢谢。 两年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很快就要结束了，四、五月份的时候，教室里同学间就在开始传留言本了，每一个女生都准备了精致的留言本，请各位同学留下曾经的同学情和真诚的祝福。何洁也壮着胆子把留言本给了刘劲松，又怕其他人说闲话，所以也给了另外几个男同学留言。 刘劲松的留言不长也不算短，有两篇多点，何洁很满足，每一个字她都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她看到最后一句他引用了古人的诗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那一刻，她觉得他们之间产生了共鸣。他好像知道她的忧愁，让她不要纠结于那些过往，让往事像水一样流走。而这也是她希望他能做到的。好好展望未来，希望走出校园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高中毕业后，每个同学各奔东西，何洁曾经想过给刘劲松写信，可是女孩的矜持和胆小让她一次次将铺开的信纸又收了起来。后来听说他去当兵了，她就更觉得没有可能了。 她一直是胆小而自卑的，因为从小读书成绩好，曾经被父母寄予很大的希望，最终却名落深山，让父母很失望，所以毕业后就在家务农，没有机会再去复读或是出去打工（其实父母不了解，普通高中两年，重点高中三年，时间上就输了，普高毕业的没有一个人能考上大学，都要复读一两年才能考上）。这样她就更自卑了，从此断了自己的念想。 就这样，何洁像许许多多的农村姑娘一样，在长辈的安排下，相亲、恋爱、结婚、生子。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曾经的大学梦、作家梦，都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面前藏得无影无踪。 何洁还记得，自己决定要把自己嫁出去之前，还有意无意地几次经过刘劲松家门前那条路，她希望奇迹会出现，让他们相遇。她心里想着，如果上帝让他们相遇，她一定要勇敢地向他说出自己心里的话，为自己争取一次，哪怕不会得到好的回应，她也心安了。 可是终究，他们无缘相遇。何洁最终把自己嫁了出去，过着平淡而无味的生活。丈夫没有多少文化，抠门，脾气也不好，一遇到事就乱发脾气，发过又实施冷暴力，不给两人沟通的任何机会。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曾经何洁也想用自己的善良和柔情去感化他，可是徒劳无功。她老公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不会考虑老婆儿子的感受。何洁也想过离婚，可是为了儿子有个完整的家，她一次次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希望一个完整的家庭能塑造儿子健全的性格，心里不会有阴影。她希望儿子阳光、健康、活泼。可是长大后的儿子或多或少地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遇事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值得欣慰的是儿子也遗传了她的一些好的品质：孝顺，有爱心，也很大方。并且发过脾气后能深刻地检讨自己，也能接受别人的意见。她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会慢慢地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心中有爱，能用心去爱别人的人，终究会让自己变得更美好。何洁相信这一点，所以哪怕自己的感情生活那么不堪，她也心存美好，从来没有自暴自弃。她努力生活、认真工作，与朋友和同事亲密相处，对别人都付出真心，收获的也是真心。 除了家里那位认为是理所当然，不用回报，外面的朋友、自己的亲人们同样也报以真心，对何洁很好，让她感受到满满的温暖。每天出门前，何洁都会精心打扮自己，不会让自己显得颓废而慵懒。 偶尔她会翻开那本珍藏至今的留言簿，翻开那一页，那上面斑斑驳驳的印痕，只有她知道，那是少女时期青春懵懂的悸动；是即将为人妇时的留恋与不舍；是为人母后的喜悦与分享；是艰难痛苦日子里的最后一丝慰藉。那些干枯的泪迹，在她的心里开成一片徇烂的花，陪她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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