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1-26 13:20:27 | 作者:64948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1那天,一大清早,我从菜市场上买了鼓鼓三塑料袋的“妃子笑”,还未提到家,塑料袋子就破了,我把三塑料袋皮色青里透红的荔枝统统倒进一个可装一百斤大米的蛇皮袋里,蛇皮袋被刷洗得洁白干净。下午我是要把它带回千里之外的湖南老家的。三十多斤的荔枝挤满了整个蛇皮袋,找来备有的四个新薄膜袋,和两根细绳,把薄膜袋塞在荔枝上面,然后扎紧袋口。从南宁开往济南的列车是晚上十点二十才出发的。我没备推车,提着这三十多斤荔枝,背一个硕大的背包离开了家。当我在用塑料板层层包围,正在改修的火车站广场前下的士时,有一辆电动车停在我的面前,说载我进站。我愣怔了一下,脑子里才反应过来,这是火车站的搬运工,等下被他宰了怎么办。广西是荔枝的产地,便宜,我才带往湖南的,如果再加上人工费的话,怎么划得来。这一路提着蛇皮袋到候车室有几百米,也许是蛇皮袋着了力,就在我们排队验票上车时,我装满荔枝的蛇皮袋被谁踩到了,我听到轻微撕裂的声音,一条封口的白线软瘫瘫地垂到了地上。我想只要挨到车上就行了,也就没有理它,垂在地上的白线越拖越长,又被我后面插队的人踩到了。这时,先是两三个圆圆的荔枝往地上滚,接着荔枝像堤坝里的水流一样,一齐往地上涌,我急忙弯腰去捡。“快别捡了,等下要被人踩到头了。”攒动的人群中有人在善意地提醒我。我吃力地抬起腰,这时候我手里的蛇皮袋就像是被灌满里铅水一样。现在蛇皮袋的一端全破了缝,我只能将袋子捧着,蛇皮袋的整个重量都倚在我一双手上,特别是两条手臂,被压上了巨大的秤砣般的沉重。我根本就无力去打量周围的人了。我背上压着二十斤重的包,双手捧着三十多斤重的荔枝,右手拖住荔枝袋,手指捏着粉色的火车票,排队过机检。排在我前面的第三个人迅速冲过了闸机口,我前面的第二个人也马上走了上去,我前面的那个人紧挨着他前面的那个人。第二个人走过了闸机口,闸机口的塑料门就关上了。我前面的那个男人痴呆般站着,也不见他掏出手中的火车票。在男人左右为难时,我把自己的票插进了验票机。手中捧着的蛇皮袋实在是太沉了,再不走,我只得将袋子撂在地上了。难道我这三十多斤荔枝要被丢弃在火车站。当我的票通过验票机时,闸机口的门倏地开了,我前面的人猛地冲了过去。当我过时,闸机口的门啪地关上了。我退出来,拿票再试了一下,这回儿,红叉闪个不停,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我身后的人拥上来。工作人员喝令我们都退回去。“人挨着人都过了线了,怎么能过去。”女工作人员挥着手说。我们都往后退,我把票再验了一次,机器上总是“嘟嘟”地响,并闪着红叉,闸机口的门就是岿然不动。“怎么了,怎么了?”工作人员粗声问。“她的票被人家过了。”人群中有人好心地打抱不平。“来来来,把你的票看一下。”我艰难地捧着荔枝横插过人流,把票递到工作人员手里。工作人员把我的火车票足足瞧了十秒才让我通过。2这时,上同一班车次的人不断地从我的身后走过。我抱着荔枝走三四十米就放在地上歇一会儿,三四十米就放在地上歇一会儿,这条从候车室通往火车的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心里的焦虑和手上的沉重,以及肩上的疼痛的各种感觉杂糅在一起。火车离开南宁站的时间是22:10分,根本就无暇顾及手机上看时间。更不会去想此时外面的夜渐沉,在家里的人大多已经入眠。只是担心,我还能不能赶上今天的这班火车。我捧着灌了铅一般的蛇皮袋,加大了步伐。双手已麻木,双腿也快抬不起步子。还有几步,就到了列车跟前。我突然感觉不到手里钱包和手机的重量,站在电梯上不知所措。为了百多块钱的荔枝,丢了钱包和手机该怎么办呢?额上已冒出涔涔细汗。环视身体四周,我见手机握在手心,右手的五个手指紧勾着一个小塑料袋,这是一个包装新衣服的包装袋。两条手臂上压着蛇皮袋。因为荔枝太重,以致让我感觉不到轻物的重量。四五节车厢的距离,我觉得走了半个世纪。守在门口验票的列车员,关切地问我提的是何物。我喘着气回答,“荔枝。”“是不是广西的荔枝很便宜?”“也不是。”我没有力气再搭话。广西的“妃子笑”才上市不久,本地也是五块钱一斤的,当然谈不上很便宜。3这回,我在手机上订的车票是硬卧。终于寻到了自己的位子,在八号座位的下铺。“哇,你终于到了。”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在列车上巧遇故知的事概率极少,我几乎不作希望。“我在候车室就注意到你了,提一袋这么大的东西,不让人注意都难。”普通火车里昏黄的灯光,我看不清对方的样貌。“验票时,我还提醒过你,别被人踩到头了。”我把蛇皮袋里的荔枝用预先准备好的四个特大号的塑料袋分两袋装好。“你吃荔枝吗?”我一枝一枝地把荔枝摞在塑料袋里,客气地问。夜更深了,大家都在卧铺上酣睡,谁还吃水果呀。我也只是习惯性地问问。“我要睡了,你也累了吧。”4待我一觉醒来,温煦的阳光透过玻璃射到了我的脸上,一圈光抚在我脸上,就像是儿时,妈妈温柔的手。这一夜,我睡得安稳,无梦。“嘿,你终于醒来了,你睡了好久哦。现在都快过早饭时间了。”坐在我对面的女人说。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嗯嗯,睡得很沉。”答应着,快速地打量了她几眼。女人大概四十来岁,妆容已经整理好,一头烫卷的棕黄色头发,披在肩上,一条深黑的连衣裙,上面披一大块暗红的方巾,既保暖,又作装饰品。我再次睨视了她一眼,阔脸盘,大眼睛。正是昨夜与我打招呼的女人。我打量女人的时候,女人也瞄了我好几眼,然后,扭头,看窗外的风景。待我漱洗完毕,填饱肚子,已是上午九点钟了。我点开手机屏幕,上下翻动着新闻、微信公众号里的内容,都不太感兴趣。抬头看我周围,过道上坐满了闲聊的,盯着手机的人,我上铺和中铺的两个床位都空了。我对面的女人欣赏完车窗外的风景后,含笑地瞄了我几眼。“你坐到哪儿下?”我声音温和地问,话刚出口就发现居然没有一个称呼。好在出门在外的人本来就是自来熟,也不会计较这个。“泰山!”“哦,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区。”“是的,我们家住在泰山区,离省城济南是很近的。”“你一个人回去呀?这么长的车程。”“是呀,要在车上呆两天两夜。老公要守着店面,我们的工作是为人们办信用卡,专同银行的人打交道。”说到老公和事业,女人笑意盈盈的眼睛里透着柔和的光。5话匣子一打开,女人就有点滔滔不绝。下面就是她给我讲的她自己家里的事。“我是在济南长大的,爸爸是济南市一家银行的行长,妈妈在当地的教育部门上班,家里的条件较为优渥。父母只有我一个独女,自是视为掌上明珠。我老公家住农村,有兄弟姐妹五人,当时我父母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可他们说破了嘴,也没一丁点用。”女人叹了一口气,说:“找对象就该找门当户对的,我儿子今年二十岁了,在他交女朋友前,我就时常提醒他。”“深有体会吧,看起来你的婚姻还是蛮幸福的。”“我和我老公的关系是挺和谐,感情深笃。可是,就算是能够接受他,我也接受不了他的家人。你不知道,他的家人呀。”女人皱了皱眉,脸上倏地爬满了厌倦,那是二十多年来储蓄起来,一齐释放的。她缓和了一下情绪,保持固有的优雅。大概是考虑到我是陌生人,眼角挤出了一丝笑,继续往下说。“每次,我和我老公回家,都是大包小包的礼品往老公的兄弟姐妹家中拎。不仅收不到一声‘谢’,甚至还怨我们提少了,背后说我们吝啬,给老人和小孩的红包钱太少。谁都知道,现在的钱难赚。”“对啊!你们的钱,是你和你老公辛辛苦苦赚来的。”我赞同地附和,“兄弟姐妹嘛,尽力帮助了也就够了。毕竟每个人都不容易。”我想起了朋友说过的话,于是临时派上了用场。“是,是!每个人都不容易。可就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苦。”“一个只懂一个。”我妈妈每遇姊妹责怪,怨恨她了,就如是说。这和女人的话是一个意思。女人微微抬高眉毛,眼珠瞪得很大,像想起了什么。“其实我一开始也习惯不了我老公,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我最讨厌的是我老公吃面时,那副尊容。”女人边看我边说,“他吃面是怎么样的呢?背弓成了差不多九十度,双腿劈开,与肩同宽。这还不算什么。我最厌烦的是他用筷子捞起一柱面,边吹气,边吸溜吸溜地往嘴里送。那神情,那姿态,真是太不雅观了。”平日里修养极好的女人,可能在亲朋面前不愿意指责,哭诉自己的丈夫。于是,一肚子委屈堆积成一座巍峨的大山。现在,在火车上,她偶遇我这投缘的陌生人,大家又都无聊,便一五一十的把她家里的情况向我倾吐。竟然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顾忌没有了,我们聊得便很畅快。时间在畅聊中欢快地流淌,列车很快就驶过了双牌站,继而是零陵站,到湖南永州站时,时间滑过了上午十点半。永州市与我的家乡双峰距离更近了。我与车上那位大姐的聊天从零陵站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一点一十六分,双峰北站到了,我与那位大姐畅聊了三点个小时,中途没有谁打断我们。我俩也没有向列车员买午餐,期间,打断我俩聊天的,是我们各自上了一回厕所。推着零食和特产的列车员在火车的过道里来回了五六次,买盒饭的列车员也走过六七趟了,我与我对面铺位上的大姐,滔滔不绝地聊着。当然,大多的时候,我充当的是听众,只是偶尔答上几句,或是认可地点点头,告诉大姐我在认真听她讲故事。“你知道吗?我这次回家是为了我公公生病的事。我公公得了中风,现在正在市医院里住院。住院得花多少钱还不知道,但又得我家出大头。三年前,我婆婆做肝癌手术,我家出了三万,去年,婆婆走了,殡葬的花费共花了十几万,我家就出了一大半。他大嫂在我们面前哭穷,说他大侄子刚考上大学,每学期一万多的费用,有八千是借的。唉……谁叫我选择这样一位老公,选择这样一个家庭呢。”大姐叹了一声气,有些苍黄的脸上,我分明地看见了两道皱褶,尽管她的眼珠很大,上眼皮却有些耷下来。“他哥哥家不出钱,嫁出去的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就更指望不上她们了。他哥和两位姐姐都已是上了五十的中年人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他的姐姐们家里也不富裕。一个妹妹,家里也穷,只盼着哥哥能多给她家点帮衬。外甥们也没几个有出息,连个固定的工作也没有。我婆婆在世时。我和我老公曾两次接她来南宁做手术。他哥哥和姐妹们巴不得我们立马接来呢,婆婆就是他们身上的一摊祸,谁也不想领。婆婆躺在病榻时,姐姐一天就给我老公打几趟电话,催他快回去照料垂死的母亲。待我老公把婆婆接来南宁治疗了,陪我婆婆来的只有公公。大家都推辞说自己忙得脱不了身。手术在医院做完后,除了我和我老公,还有公公陪伴着婆婆,都不见他家另一个人影。这些兄弟姐妹呀,回想起来,我就来一肚子的气。”“肯定是你家家庭条件宽裕些,你夫妻俩又好说话,兄弟姐妹们就赖上你们了。别看父母老了,表面糊涂的样子。其实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他们也只敢跟着好说话的,孝顺的子女”我嘿嘿地笑着。“确实!我婆婆呀,她养了三个女儿,而且女儿们都嫁在本地,可她老人家偏跟女儿们的关系不融洽。婆婆没生病时,一年里,她们也难得回几趟家。每次回娘家后必然邀功一样,给我老公打电话。婆婆生病后,姐妹们回去得更少了,可能是眼不见心不烦吧。”“说到上回我家婆婆做完第二次手术。我和老公把店门关了一个星期,待婆婆能扶着我们的手臂下床走动了,我老公才开了店门。换成我和公公照顾。可气的事,婆婆撑着腰,能下地走了,哥哥和姐妹们的电话越打越稀,后来干脆就是三五十天都接不到一个电话,似乎都把出远门的爹妈忘记了。你说说,明明我公公婆婆养了五个儿女,干嘛单单我一家供养呢。”我双目含笑看着大姐,默默地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讲下去。大姐说到这儿,伸手在火车窗户旁镶嵌的桌面上握住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轻轻地往嘴里倒。那瓶水本来就只剩下半瓶,如今喝的精光。我俩说了太多的话,以致于喉咙发干,嘴唇皲裂。我的塑料水瓶里的水也是喝得一滴不剩。6这时,列车里纯正的普通话回荡在整节车厢:“各位旅客你们好!前方停车站是邵东车站,有要下车的旅客,请你提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包裹,做好下车准备,到站停车五分”我摁开手机屏幕,此时正是午时十二点半。五十分钟后,我在双峰北站下车。“你快要下车了吗?”大姐搔了搔挡住视线的头发。“还早!”我在脑袋里搜索,想要衔接上我俩的谈话,一时间又找不着东南西北。于是,我随意地说,“姐姐,你说你回家是因为公公生病了?”“对的,这回我老公实在是抽不出身,才派我回去的。公公是第二次中风了,距离上次中风,一年多。上回,我老公在他父亲的病榻前照顾了半个月,幸好,公公可拄着拐杖独自走路,虽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大姐的脸上漾开笑容,可一瞬间就收敛回去,仿佛刚才那一笑,水涛太细,不足以散开。“这是第二回中风,可就没有第一次中风那么轻松了。我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大姐苦笑着,“如果当初找一个家庭条件稍微好些的男人,我现在也不至于那么辛苦,劳累了。”“现在,我的儿子刚满二十,在艺校读大二,我就反复告诫他,找女朋友,一定要找男女双方家庭旗鼓相当的。不然,自己一辈子会很辛苦。不要去高攀,更不能找门不当户不对的。”“虽然你老公家庭条件差,可是看得出你俩的关系深笃,情真意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妹妹说对了,这就是这桩不对等的婚姻里给我的最大的安慰。”大姐诡笑着,“可是,我还是不愿意让我儿子步我的后尘。”“作母亲的总是自私的,更是伟大的。”我笑着总结性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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