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扎木合

关于蒙古早期的历史，后世几乎都是从波斯人编写的《史集》、汉人编写的《元史》和蒙古人编写的《蒙古秘史》中了解的。

在这三部作品中，只有《蒙古秘史》提及了铁木真的少年时代，但在史学界的评价中，《蒙古秘史》是一本较为文学化的著作，写作思路和司马迁的《史记》差不多。后来的《蒙古黄金史》和《蒙古源流》也受到《蒙古秘史》的影响，写作风格几乎是一脉相承。

像《蒙古秘史》这样类似于《史记》的作品，它在蒙古史研究中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内文中一些言之凿凿的文学性内容通常不太可信。

铁木真的童年是怎样的？我在蒙古开篇中就有过描述，铁木真的童年绝不像《蒙古秘史》或《蒙古源流》中写的那样艰难困苦。

也速该是乞颜部当之无愧的实力派，他的私人团队极其强大。也速该去世之后，他的儿子铁木真虽然年幼，但地位显然是较为稳固的。

可这其中也有一个问题：铁木真的地位虽然较为稳固，但毕竟年龄太小，难以有力驾驭乞颜部的其他实力派。

在这种背景下，乞颜部虽然没有分裂，但也速该一系却在逐步走向衰弱。趁着乞颜部首领年幼的机会，泰赤兀部的塔里忽台趁势而起，一时间拥有了看似凌驾于乞颜部之上的实力。

史书上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说也速该去世之后，泰赤兀部的塔里忽台不愿意臣服于也速该的孤儿寡母，于是重新成为蒙古部的新领袖。

《蒙古秘史》在提及此事的时候，说从前跟随也速该的人，都跟着塔里忽台走了。月伦太后只能带着几个幼儿（铁木真兄弟），过上孤苦无依的贫穷生活。

先是，泰亦赤兀部长塔儿忽台等与烈祖有隙，烈祖崩，部众多叛附泰亦赤兀。——《新元史》·卷二·本纪第二

《史集》和《元史》在提及此事时，说在部众即将离散的时候，月轮太后亲自扛着大旗，骑上快马，把那些试图离开自己的人追回来一多半。

是时，烈祖部众皆叛去，后骑而追之，持旄纛以麾叛众，还其大半。——《新元史》·卷一百四·列传第一

《史集》和《元史》的说法虽然更可靠一些，但论述方式未免过于戏剧化。

最贴近现实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也速该去世之后，追随也速该的亲信们肯定也在一时感受到群龙无首的困苦，并面临着随时可能瓦解的危险。在月伦太后的努力下，经过多轮微妙的博弈之后，大家终于决定继续团结在也速该之子铁木真的大旗下，完成也速该未竟的事业。

但铁木真年龄太小这一缺陷始终存在，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袖，也速该一系的力量自然今非昔比。

如果用一个国家来类比，那么乞颜部的现实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小皇帝铁木真、月轮太后、强势亲王（铁木真的叔伯和堂哥）、辅政大臣（蒙力克等人）共同控制权力。

由于铁木真年幼导致权力分散，乞颜部自然无力与泰赤兀部争锋。而泰赤兀部咄咄逼人的气势，更是让乞颜部感受到了危机。

怎样压制泰赤兀部的锋芒呢？最现实的方法当然是寻找一个强大盟友。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札答阑部正式登场，乞颜部（也速该一系）的少主人铁木真，与札答阑部的少主人札木合结为安答（兄弟的意思）。

或许有人会质疑：铁木真和札木合结拜的时间都无法确定，怎么能推论这两人结拜的动机呢？

事实上，难以断定的只是铁木真的真实年龄。按照《新元史》的记载，铁木真丧父的时候只有九岁，而他第一次与札木合结拜的时候是十一岁，第二次与札木合交换礼物再次结拜的时候是十二岁。

如果按照另一种说法，也速该去世的时候铁木真已经十三岁，那么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的时间就不能照搬《新元史》，因为按照《新元史》的记录，作者柯劭忞显然也认为：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是在也速该去世之后发生的事。

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的效果极佳，基本达成了两个目的：一是泰赤兀部的扩张势头得到明显抑制；二是札答阑部的地位获得明显提升。

在也速该刚去世的头几年，泰赤兀部的塔里忽台似乎已经成为了蒙古各部的新首领。但等到铁木真十八岁暂露头角的时候，泰赤兀部已经没有这样显赫的地位了。

在也速该刚去世的头几年，札答阑部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也没有什么露脸的事迹可以诉说。但等到铁木真十八岁暂露头角的时候，札木合的名声显然已经非常响亮了。

关于札答阑部的史料记载较少，关于札木合的出身介绍更是少得可怜，但依情理推测，在札木合与铁木真结拜的时候，札木合的父亲应该还活着。

首先，铁木真和札木合都是部族的少主人，如果双方都是幼年丧父，那未免过于巧合。

其次，铁木真和札木合结拜之后，札木合一度居于铁木真之上。如果双方都是早年丧父的幼儿，那应该是铁木真居上才对，乞颜部肯定比札答阑部要强，这毕竟是出过强人也速该的部族。

最后，在铁木真暂露头角之后，也依然屈于札木合之下，救老婆实力不够，还要求札木合出兵相助。如果札木合也是幼年丧父，那就很难解释札木合的实力由来；如果札木合也是幼年丧父，他父亲能留下的遗泽肯定比不上也速该留给铁木真的。

在帮铁木真抢回老婆的战役中，联军统帅是札木合，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札木合愠曰：“吾与人期会不避风雨，达达辈一诺如盟，何后也？”王汗愧谢。——《新元史》·卷一百十七·列传第十四

最合理的解释是：铁木真作为乞颜部（也速该一系）的少主人，札木合作为札答阑部的少主人，双方的身份决定了双方可以在十八岁左右时，成为独掌一军的大军统帅。

主要原因是当时的札答阑部或许比乞颜部（也速该一系）要强一些，或许比也速该一系要强一些。有了这个基础，再加上札木合年龄大一些，才造成了札木合居于铁木真之上的事实。

单看铁木真和札木合，其背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做支撑，绝不是靠什么资历和能力说话。如果铁木真背后的势力强于札木合背后的势力，他一定会争取主导权。

如果铁木真不积极争取，损害的不止是他个人名望，更会令乞颜部的权力和地位受到损失，这是不可接受的。

其实，单从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一事，就能看出很多端倪。

在也速该去世之时，铁木真必然已经成为了乞颜部的少主人，至少也是也速该一系的少主人，否则札木合作为札答阑部的少主人，又怎么可能和铁木真结拜呢？

也速该是乞颜部的首领，出卖俺巴孩汗的铁木真兀格（塔塔儿部首领）是被也速该抓住的，如果也速该没有极强的势力，他凭什么做到这一点呢？

如果也速该还活着，札木合肯定是没资格和铁木真结拜的。至少在拼爹这一项上，札木合的爹肯定比不上铁木真的爹。

但也速该突然去世，使得也速该一系的实力受损，这才有了铁木真与札木合结拜的事。

无论是正推还是反证，铁木真的童年都不像大家所想像的那样。他与札木合结拜的背景，只有抑制泰赤兀部这个解释最合理。

乞颜部（也速该一系）通过这种方式稳定住局势，札答阑部则利用与乞颜部（也速该一系）搭上关系的机会，迅速缩小了双方之间的差距。

一直在草原世界充当配角的札答阑部，在札木合与铁木真结拜之后，已经有点像历史主角了。

泰赤兀部为何会逐渐屈于札答阑部之下？主要原因就是面对乞颜部（也速该一系）和札答阑部的联盟，自然只能屈居下风。

札木合的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这也没有确切的史料做支撑。但如果我前面的推测没有错误，那么札木合的父亲应该是在札木合二十岁之前去世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草原新星札木合突然崛起的原因。

在记录铁木真的早期经历时，史料出现了许多BUG，除了此前几天我写到的内容之外，铁木真与札木合的结拜同样也处处是坑。

如果单看《蒙古秘史》、《蒙古源流》和《蒙古黄金史》（下文简称蒙古三部曲）等记录铁木真早期经历的史料，我们会发现一个事实：铁木真和札木合应该毫无感情可言。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铁木真早期沦落于社会底层，札木合却并未对他有过任何形式的帮助。根据札木合的身份判断，如果铁木真的确沦落于社会底层，札木合想帮他并不会费什么力。换言之，所谓的结拜兄弟，连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都没做过。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铁木真的老婆被抢，铁木真率先找到的是义父王罕，而非结拜兄弟札木合。王罕认为自己带的两万大军数量不够，主动建议铁木真联系札木合，这才有了札木合的加盟。

或许有人说：至少札木合也出兵了，多少能证明双方还是有感情的。可实际上，这种感情才是最无足轻重的。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在救铁木真老婆这件事上，王罕已经出动了两万军队。有这两万军队垫底，出兵抢个女人应该不在话下。只要有王罕一句话，铁木真完全可以游说其他部族：我们已经有两万大军了，跟着我们一起出兵吧，好处大大滴有！

一支军队出征，目的就不可能单纯。救完铁木真的老婆，顺手抢点财物岂不是理所应当？札木合在这种背景下出兵，更像是一种锦上添花的行为，谈不上多大的情谊。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抢铁木真老婆的是蔑儿乞部。对于札木合而言，蔑儿乞部同样与他有仇，因为在札木合年幼的时候，也被蔑儿乞部俘虏过。

札木合答应出兵，到底是帮铁木真抢老婆，还是替自己报仇呢？如果纠结这种事，那肯定没完没了的。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在帮铁木真抢回老婆之后，札木合有事没事就提这件事：你老婆被人抢了，还被人用了一段时间，她生的儿子你都敢要？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按照蒙古三部曲的记载，没过多久，铁木真就与札木合翻脸成仇了，二十多年后，铁木真干掉了札木合。

看完上述记录，你说铁木真和札木合能有多少感情呢？

蒙古三部曲关于铁木真早期的记载是独一家，这一点我们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只能据常理推断。可铁木真成年以后的历史，就不是蒙古人一家说了算的。

无论是波斯人编写的《史集》，还是汉人编写的《元史》和《新元史》，都明确记载了一个事实：铁木真与札木合之间由着极深的感情，两人之间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之情。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铁木真早期的记载真像蒙古三部曲所写的那么悲惨离奇，他和札木合的感情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要知道，铁木真和札木合成年之后，除了帮铁木真抢老婆之外，几乎一直在敌对。要说他们的感情是成年之后才培养出来的，谁信呢？

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少年铁木真与少年札木合的感情非常好，乞颜部（也速该一系）和札答阑部一直有着长久而良好的合作。

但等他们长大之后，作为两大势力的代表人物，注定无法维持这份友情；随着两大势力的发展，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注定无法调和。

私人关系不管有多好，都敌不过现实利益的侵袭。这才是铁木真与札木合反目成仇的根本原因，而反目成仇的导火索，是铁木真拉开的。

铁木真下令按处置贵族的方式，赐札木合不流血死。采取这样的死刑，是因为蒙古人认为灵魂居于血液之中，不流血就保住了灵魂。这也是按古代土耳其、蒙古萨满教的信仰，杀死有罪的尊贵人物的惯例进行。札木合当天就自杀了。这位曾与成吉思汗分庭抗礼的首领，这曾一度使成吉思汗前途难卜、命运多舛的人物，被厚葬到了一个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