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_下卷（5）魔王篇，骏河今川无颜色

现在网络爽文的架构，仁君典范朱由检也好，还我河山赵九妹也好，一旦被穿越主角夺舍附体，那是文成武就，转进如风，分分钟打爆内外的强敌，澄澈寰宇易如反掌。

类似的小说看得多了，就会觉得世上的英雄人物有如异种下凡，武力值爆表，状诸葛而多妖。偶尔有小失败，也是故意为之，是在给人设套。一个字爽就完事，这年头谁还爱看虐主文啊。

实底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网文有多口嗨，现实中就有多尬。豪杰人物哪个不是跌跌撞撞从一个挫折走向另一个挫折，能咬牙存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毕竟谁也不是生来就带着金手指。

织田信长拿下稻生合战，最大的收获就是降服了悍将柴田胜家。

柴田修理亮胜家，是日本织丰时代的著名武将，信长麾下笔头家老，别名权六，绰号瓶割之柴田。所谓瓶割，指的是元龟年间江南攻略，柴田胜家叫六角义贤围困在长光寺城，水源断绝。城外喧嚣骄狂，城中饥渴难耐。柴田汇聚城兵，将仅剩的三瓶饮水分给士卒，而后拔出长刀劈碎水瓶，瓶中残水流淌一地。第二日抱持必死之心的柴田军自城中杀出，六角义贤没有防备，大败亏输，此后柴田胜家便以瓶割的名号扬名天下。这件事大概与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的故事相仿佛。

柴田原是管领斯波氏的支流庶族，祖上乃越后国新发田城主柴田义胜。一族老小辗转定居尾张，等到胜家出仕，主家由武卫斯波变成地方实力派织田氏。

柴田胜家早年追随织田信秀两度出战小豆坂，对阵骏河今川。信秀死后，柴田转而侍奉勘十郎信行。织田信长在父亲信秀葬礼的烧香仪式上举止浮夸，秉性刚烈的柴田胜家认定信长不堪为君，联络家中重臣宿将将有所为。

弘治二年（1556年），柴田胜家与林秀贞拥立织田信行起兵谋叛。稻生原战役织田信长出人意料地扭转乾坤，一战打爆军势占优的弟弟信行。

战后织田信行、林秀贞与柴田胜家在土田御前斡旋下剃发认输。织田信长既往不咎，赦免了三人，未加处罚。柴田因此感激不尽，转换观念，死心塌地投入信长的阵营。两年后织田信行再次图谋作乱，柴田苦劝无果，悄悄密告信长。织田信长假装病重，骗来信行，一二刀斧手便斩断祸根。

搞定弟弟信行，织田信长掌握尾州大部，与清州城鼎足而三的是犬山城织田信清和岩仓城织田信安这两家。织田信清的父亲信康是织田信长父亲信秀的弟弟，论起来信清算是信长的堂弟，同族血脉。信秀死后，织田信清割据犬山城，坐地自肥，冷眼旁观弹正忠一系吞并大和守织田家。任尔大王旗变换，我自岿然不动。织田信长为了笼络他，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信清。

而岩仓城织田信安就厉害了，他是支配尾张上四郡的守护代伊势守织田家家主，幕府那边挂了名的社团领袖。织田信安其实也是出身于清州城的大和守家，后来才过继给伊势守家，所以年幼的时候信安与信长关系还不错，饮过风咽过沙，游子一同逛酒家。奈何成年人的世界各自有各自的阵营利益，双方不可避免地生疏冲突起来。

织田信长与斋藤道三结盟，信安夹在两家中间不能自安。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织田信安怀疑家老稻田大煮助内通信长，果断杀人立威，两家织田开始相互敌视。美浓长良川一战，道三与义龙父子相争，织田信长出兵援助岳父，信安则联合斋藤义龙，袭扰清州城。稻生合战里面，织田信安也曾联络信行，试图打倒信长，光复尾张。

织田信安这么多小动作，信长早就想收拾他了，结果岩仓城自己还生出内乱来。织田信安偏爱次子信家，长子信贤一不做二不休，把父亲和弟弟赶出岩仓城，自己篡位做了城主，还联合美浓的斋藤义龙打算消灭清州，统一尾张。

织田信长一看人情大义在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永禄元年（1558年）织田信长两度攻打岩仓，在城西的浮野一带发生合战。当年七月第二次浮野合战，信长联合姐夫信清大败岩仓城的守军，杀死将近一半的敌兵。岩仓织田家自此便一蹶不振，无力再战。两年后织田信长再度来袭，信贤势穷力孤，只得开城请降，家名卓著的伊势守织田家至此灭亡。

犬山城织田信清自认是信长的盟友，想要割取一半的岩仓领地。信长只当他是配属的家臣，怎会同意他痴心妄想。求之不得，罅隙乃生。几年过后织田信清发动叛乱，遭到信长铁拳镇压，仓皇逃亡甲斐，托庇武田门下。

至此织田信长迭经阵战，终于扫平尾张国内大大小小的反对势力，坐上了名正言顺的国主位置。清州城内那位被立作傀儡的守护斯波义银，也因为密谋作乱，叫信长驱逐到了京都。永禄二年（1559年），织田信长带着一干随从突然上洛，谒见将军足利义辉，想要寻求幕府的正式认可。期间信长遭遇刺客暗杀，于是返回尾张继续稳固自己的基本盘。

此时的尾张，北有美浓斋藤义龙，南有骏河今川义元，说不上稳如泰山吧，只能说是岌岌可危。

某种程度上，骏河今川与尾张织田的争端是应永与应仁两次大乱在东海道的延续。南北朝时期，今川了俊经营九州，大内义弘名列麾下，打爆南朝大小名将，为幕府平定西海道立下汗马功劳。应永之乱，大内义弘起兵叛乱，一战而亡，同时牵连到已经下野的老上级今川了俊。幕府剥夺了俊的远江守护转而授予武卫斯波，骏河今川自此视斯波氏如仇雠。

到了应仁大乱，斯波义廉站队西军，骏河的今川义忠当即投入东军怀抱，整顿兵马想要鲸吞远江。然而今川义忠遭到斯波方国人势力夜袭，在盐买坂中箭身亡。差不多三十年后，继任的今川氏亲大费周章，这才实现远江的领国化。

斯波原是尾张、越前、远江三国的守护，越前丢给了朝仓，远江又丢给了今川，心有不甘，总想着要找回场子。斯波义达尝试出兵远江，大败而回，守护势力衰亡。织田信秀与信长父子自居尾张国主，自然也就继承了斯波守护与骏河今川的恩怨情仇。只是此刻攻守之势逆转，统一骏远三之地的今川义元已然变身成为东海道的巨人，非是迭经战乱的尾张织田所能轻易抗衡。

织田信秀的年代，两次小豆坂战罢，被逐出三河，灰头土脸退了回来。信秀死后，尾张国内四境逐鹿，各方势力此起彼伏。前面章节提到过，鸣海城的城主山口教继公然倒戈，投靠了今川。信长率兵讨伐，未能平定。这以后鸣海以及附近的大高、沓挂三城就成了今川氏在尾张占据的前哨基地。以此三城为桥头堡，今川势力可轻易出入尾张，蚕食织田。而信长这边，则将此三城视作附骨之疽，直欲拔之而后快。

永禄三年（1560年），今川义元将山口父子召来骏河，逼迫其切腹自杀，派遣亲信冈部元信前往鸣海城担任城代。趁此动荡时机，织田信长在鸣海城与大高城之间修筑丸根砦、鹫津砦以及其他城砦群，切断两座城池与今川领地的连接。这就好比今川氏一记黑虎掏心打到织田的面门前，却发觉自己挥出去的拳头被信长擒拿锁住，竟然没办法收回来。

局势发展至此，今川势必要来拯救自己前出尾张的门钥之地。信长对此心知肚明，亦有所准备，两家之决战无可避免。只是在时人眼中，一方是泰山压顶，一方是覆巢之卵，这便叫作输赢胜败登时现，存亡死活分明见。

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十日，今川义元下令全军出击，拯救鸣海与大高两城。饮马木曾川，踏破清州城，今川的赤鸟要辉耀整个尾张。据信义元总括骏远三之兵，总数两万五千人，号称四万，是其所能动员的最大兵力。大将井伊直盛与松平元康率兵沿着东海道快马先行，尘埃遮断云霄。

五月十二日，今川本队离开骏府，第二天到达远江挂川。十四日今川义元进入引马城，两天后抵达三河冈崎，此时高举战旗的先锋队伍已然兵临境川，即将侵入尾张。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尾张织田有如砧板上的鱼肉，热锅里的蚂蚁，惊惶无有对策。

骏远威压尾张，先前的说法认定今川义元大动干戈的目的在于上洛勤王，扶助将军，甚至再造幕府。此等议论现在见得少了，通常以为今川的作战目标在于打通鸣海与大高的交通线，巩固桥头堡，尝试攻取城池，至少也要与织田方展开一定烈度的野战，寻机消灭尾张的有生力量。

今川的战略意图尾张这边心知肚明，织田信长安排了当地土豪梁田政纲追随侦视，随时报告义元本阵的动向。然而在应对的策略方面，清州城却陷入了惘然，曰笼城自守者有之，曰野地浪战者有之，不一而足。总之在今川义元压倒性的优势兵力面前，清州群臣束手无措，并无一人能拿出足以应对的善策良方。

五月十八日，今川义元在沓挂城举行军议，着令松平元康输送兵粮前往大高，而后攻击城外的丸根砦。命令朝比奈泰朝与井伊直盛攻击鹫津砦，打破尾张对大高、鸣海两城的围攻，达成初步的目标规划。

当天夜里清州城的评定也在继续商量对策。丸根与鹫津两砦守军派人送来消息，声称来日必有大战。众家老枯坐一堂，哓哓聒噪，无一可用。织田信长不发一言，末了挥手请群臣回府休息。此时的信长或许已经定下奇袭作战的决心了吧。

十九日凌晨，松平元康率领千人攻击丸根，佐久间盛重以四百人出击迎战。几乎同时，朝比奈泰朝和井伊直盛率两千人攻击鹫津，守将织田秀敏笼城待援。

前线接战的军报传至清州，织田信长跳起敦盛之舞。人间五十年，与下天相比有如梦幻，渺若无物。《敦盛》原是幸若舞的一支曲目，故事背景是源平合战熊谷直实杀死少年平敦盛的故事。这其中“下天”一词是佛家用语，指的是欲界六天最下一层，浮尘一世在下天不过昼夜光景，天人于此尽享极乐。信长歌舞罢了，已然放弃生恋，胸怀必死。

黎明四点过后，织田信长饱食一顿，带领五骑亲随出城扬长而去，直奔热田。清州城中家臣武将得到讯息，慌忙追赶而来。上午八点，织田信长抵达热田神宫，远望丸根、鹫津两砦烟尘滚滚，料已失陷。此时信长身边聚起大约两百左右的兵力。

上午十点，织田信长通过内陆迂回，移师丹下与善照寺两座城砦，带走全部守军，兵力扩充至一千五百人。停留善照寺期间，信长经由梁田政纲，全然掌握当面敌情，获悉义元本阵的准确位置。

正午时分，今川义元接获敌砦攻克的战报，义元检视佐久间盛重与织田秀敏二将的首级，心中欢喜，以为全胜，遂下令在桶狭间的田乐狭间扎营小憩。此地位于鸣海丘陵，海拔六十五米，地处沓挂与大高之间，距离织田方的中岛砦约三公里，今川本阵人数推测在五千人左右。

午后，织田方的佐佐政次带领三百人突击桶狭间，遭到今川军轻易击退，佐佐本人战死。今川武士经此一战，越发小视织田，以为对面不过是一群破衣烂衫的农兵罢了，不堪一击。

由于丸根、鹫津的陷落，中岛砦已是腹背皆敌的孤岛。织田信长不顾臣下反对，引兵前往中岛，聚拢起大约两千人的队伍。信长身后，丸根的鹈殿、鹫津的朝比奈、大高的松平、鸣海的冈部各自统兵忙于压制城砦，无一人有兴趣前来讨伐中岛，或许以为单凭本阵的实力就可以消灭这支残兵。

下午一点，桶狭间天降暴雨，目不能视，骏远士卒纷纷离开原本的警戒岗位找地方避雨。织田信长趁机隐匿行踪，自中岛砦潜行至今川本阵。雨势将止，信长的队伍骤然发动袭击，敌军士卒猝不及防，乱作一团。

雨后泥泞，山路湿滑，今川一方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无法收束，数千的人马鼠撺狼奔，一塌糊涂。少数精干的近侍护卫着今川义元匆忙往东海道退却，只是义元身躯庞大，行动不便，急切间不易走脱。

织田信长亲率本队直扑今川义元的旗本，舍却性命反复冲击。悍勇之武士奋起杀戮，左提血骷髅，右夺贼马归，狂锋尚力拒，疾呼破敌垒。两军激斗，如山崩，如海啸，如火燎原，如雪消融，死者相籍，流血漂橹。今川义元先是被服部小平太长枪刺中，而后叫毛利新助斩落头颅，赫赫威名之海道一弓取竟在一二小卒手里丢掉了首级，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听闻主帅殒命，战场上各处骏远的队伍哗然败退。五月二十日，织田信长举行首实检，在清州城南的热田街道筑起义元冢。桶狭间一战，非独义元本人，有相当多的骏河将领在此斩首行动一般的突袭当中战死沙场，今川家百年栋梁之材几乎扫数而空，被打断了脊梁骨。织田信长霸王之姿，便成就于桶狭间的风雨飘摇。当年，信长年方二十七岁。

遥望京畿，荒烟外，许多城郭。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丘壑。江山如故，千村寥落。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原来，汉阳游，骑黄鹤。

（第五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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