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5-13 14:41:02 | 作者:假笑不是虚伪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3次
《范进喜中举》
范进喜中举了。全城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范进喜偷偷烧了京城签发的通告文书。那天是一个午后,他隔壁的王二狗看见范进喜鬼鬼祟祟地出去,手上攥着一沓纸文,回来时他步履轻松,手上已然空空如也。范进喜不想进京赶考,他想做网红。这个愿望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萌芽了的。小的时候,他爸问他:“儿子,未来长大以后,你是想做有学问的人,还是想当大学者?”小的时候范进喜不懂现实,天真的为了博父亲额一笑而说,“我想当大学者”,他爸爸就如愿以偿地笑了,因为在他那个年代没考上大学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可是等到了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王进喜就敢顶住内心的恐惧,向他爹当面说:“爹,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当网红。”他爹迎面而来的一个大红巴掌扇得他脸通红,肿起来的半边自然也堵住了接下来他想说的那句心里话。“读书能挣几个钱啊,没了钱,你能干什么?”他老师跟他语重心长地说。那天上的是班会课,聊的是“我的理想”,但是等到他发言的时候,全班人都哄堂大笑,因为全班只有一个人能一脸正经说,“长大了,我要当一名科学家,给人类做贡献”,而他同班的所有同学都说的是“挣钱、娶妻、买房、钓金龟婿”。班主任憋笑实在没忍住,结果全班人都跟着她一起笑了。班主任是一名资历比较老的网红,这也是很多家长花钱托人让自己的孩子进这个班的原因——在这个年代,只有当网红才是唯一的出路,万般皆下品,唯有网红高。然后这些孩子每天晚上回家以后,都要完成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要么是做一个五分钟的鬼畜视频,要么就是录一段宠物vlog,一些比较冷门的倒是也有,比如说知识科普、社科人文,这些是作为选修项目——像之前的体育、音乐、美术这些现在已经被废除的科目出现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尽可能在短的时间内讲完干货,一个是要有意思、能抓住人的眼球,第二个的优先级要高于第一个。有时候学校里会举办一些视频大赛,挨家挨户都要做视频,然后统一上传到学校网络里面,让专门的老师点评。如果视频做得好,还能被推荐参加全国级比赛,拿到“鬼畜一等奖”。但是这可真是苦了家长们,因为他们生活的年代还是一个封建的年代,那个时候竟然以读书作为考核人的标准,而虽说课后作业应该是娃娃们的作业,但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家长们怎么能甘心让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呢?于是家长们不约而同地带着自己的孩子抢跑,起跑线当然也就越来越靠前,到了最后一看——好家伙,起跑线领先终点线一圈!到最后当然是,孩子累,家长更累,谁回到家里都怨天怨地,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只有到了晚上凌晨以后才像有了自己的自由,一连熬夜到明天七点半,然后扑打着衣服继续日复一日地上班、上学。他们的生活也不全是手机和电脑,理想还是有的。你比如说,如果你问一个家长为什么上班,他会告诉你,为了买房——他们现在一家老小住的房子本质上不是他们的,只是“法律上暂时可借用给xx户使用”的,所有权还是在他们公司的老板手上,而如果他们要买下这笔房产,那就必须先偿还给老板先前“购置借住权所欠下的债款”,然后再拼命打工,把“房屋的首付”分代解决。什么是分代解决呢?首付毕竟是一笔天价啊,靠一代人的努力,凭什么就能比得上人家企业家现有的资产呢?所以就把首付按代际分成小额分期偿还,比如说,第一代人规定只需要还300万就够了,第二代人还250万,第三代人还310万,这样子至少让这一家血统还能住得起房,还能凑活在一起繁衍生息,要不以后的劳动力都是个问题,企业家们的眼光长远着呢,要不说人家是企业家呢!但是这样的政策法规也并不总是完美运行,你想,像这样的规定,实际上忽略了很多突发状况,拿最常见的来说吧——猝死。万一第一代人在三十岁时就猝死,那可真是留给了后辈们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这意味着300万里没有还的剩下的债额,要移交给第二代人、第三代人乃至更后代人继续处理。其实像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屡见不鲜了,即便家里的老婆看见男人玩手机时就要揪住他的耳朵破口大骂:“你也要给咱儿子留下一笔负额遗产吗?”也不顶用,而很多家庭也是因此要到了第八代人、第九代人才能完成这一艰辛的任务。而到那个时候,前人遗产的受益者将感激得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的努力,他将少付出几百年的努力就能登上周围人努力几百年后才能达到的高度,而像这样的人则是每一家姑娘的梦中穷人,如果能被像这样的“房产王老五”看上,那可真是活在梦里!所以能看见许多下下下层的、下下层的、下层的女士们傅粉抹妆去各个名流集会点打卡拍照,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出于为了发一个朋友圈而已。她们深知,只有在屏幕里笑的花枝招展、超凡脱俗、不同凡响,她们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阶层的跨越。而这样的想法在世界上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穷困潦倒的男士们则手捧着一束又一束的玫瑰去向名门望族的小姐们求爱,他们甚至不惜欠下五十年的债款,只为了租一辆限期二十四小时的华贵马车,仅仅是为了向他们心中那身上每一寸羽毛都是金钱镂成的缪斯女神承诺,他能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而已。所以范进喜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当网红的志向,这可谓是少有壮志,英雄少年出!如果他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早早地奉献给一个肥腻的、流连于风流场的富婆,那么他就必须趁早为自己的阶层跨越谋划一个出路——这个出路就是成为网红。然而,我国的人口基数是何其庞大啊!尽管一些被时代所淘汰的渣滓们由于买不起房已经被开除了户口,但即便是剩下来的人里,要想成为成为网红,其难度也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因此,在各个地方的市里、乡镇、小县城都建有数不清的公立和私立学校,而如何成为一名网红是这些学校最主要的教授课程。临近高考一百天的时候,整个学校里都会弥漫出一股肃杀的气息,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让身边的人胜出就意味着自己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打了水漂,而他们的人生将彻底完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人和人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有些他们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则是一些人生下来就具有的特权。“范进喜,中举!”当范进喜他爹满面春光地读出京城补发的第二份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范进喜知道,他这一辈子,大概率要被他爹给毁了。范父几乎是连夜给他收拾好了行李,就为了像赶货一样把他赶紧捎到京都。范进喜就晕晕乎乎地来到京都,晕晕乎乎的读了几年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上一个时代的遗弃物的学术高校,然后毕业以后发现自己已经彻底丧失了和同龄人竞争的一切条件。网红公司的面试官问他:“你崇敬老八吗?”他摇了摇头,然后面试官点点头将他的名字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他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想不明白,老八到底有什么可以崇敬的呢?几年的学术教育让他忘记了,现在读书已经和孔孟一并沦为封建糟粕了,而学术高中的名号,在互联网上不过被人看成另一种形式的“男德女德”。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知道锲而不舍的重要性,就这样他碰壁,一次又一次失败,然后接着面试下一家网红公司,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网红公司真***多,他现在想干个保洁甚至都找不到任何线索。然后他来到一家规模小一点的公司,因为这样的公司通常是没有人来应聘的,毕竟他们可能在明天就要承担因公司解散而失业的风险,但是范进喜还是去了,然后去了以后面试官面带笑容的地对他说:“你模仿一个小丑给我看看。”他随说随做地模仿了,结果面试官看了以后哈哈大笑,说,“你不模仿的时候比你现在更像个小丑。”他没有说话,半晌以后才道,“我不希求一个网红的岗位,毕竟我是学术高校毕业的我知道,你这里有没有管理岗位。”可是现在都是大数据管理,人脑怎么会有价值呢?回到家后,他感到一阵荒谬,因为他现在也不过是个脑力劳动者罢了,而他的父亲却仍然活在过时的幻影之中,不可自拔,直到他确诊阿兹海默症。然后在万籁吵闹的黑夜里,只有他不在电子设备冰冷的蓝光中,而是倒在床上,默默看着没有随时代一同革新的天花板。楼下的女人在吵闹,楼上的在斗地主,他窗外的那一户在唱K。没有人责怪,因为已经没有人在黑夜里睡觉。自从电子大脑的新技术问世以来,人们就不用再困扰于对猝死的隐忧中,因为在机械芯片的高性能运作下,人们已经超越了生物的局限性,不用再局限于呆滞的生物钟。可是只有他还带着旧时代的影子,没有安装标志着新时代的义体,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这个时代,而选择与他困滞于旧日泥沼的老父亲一起,携手走向某一日不可预测的毁灭当中。然后他昏沉地睡了下去,沉重的灵魂却在某个瞬间变得重新轻盈起来,他又想起仿佛还回响在昨日的那句话,“爸爸,我想当大学者,有大学问。”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见爸爸那万年严肃的刀刻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爱的笑意。一个尖锐的声音却在另一侧吵闹,“如果你没有钱,你能做什么!”他意识到那是他离家出走的母亲,而父亲跪倒在客厅中,拿着刀子悬在自己的手腕上,嫣红的血嘀嗒嘀嗒往下流,然后他屁颠屁颠地走过来,天真的眼睛不解地问,“爸爸,你在干什么呀?”然后一个吻,像一个谎言一样承诺要给他一个家。他仿佛一下子穿透了种种迷雾,而看到这个世纪以来存留至今的最大的谎言。他的父亲告诉他,一定要有尊严地活着,但是他向某种声望屈服了,他跪倒在一个阴影的前面匍匐着,仿佛一个毕恭毕敬的奴仆,而范进喜不过是换了一种跪法罢了。在那个年代,他的父亲不过是做了像周围所有人都在做的一件事:读书,读书,读书。然后画面一转,到了他十八岁那年,一个人拿着严厉的戒尺盯着课堂的每个蛛丝马迹,“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然后他的父亲为此困扰了半生,直到入土的那一个时候,他患了阿兹海默症的不清醒的嘴里仍然呢喃着反复咀嚼那句话,“提高一分,干掉百人!”他的声音是那么高亢,以至于范进喜孤零零地在给他的老父亲下葬时,仍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仿佛回忆起当年的父亲,他那刀刻般冷峻的脸上永远那么凶恶,那么严厉,反复透过了时间和空间,永远地停留在了迷雾一样的记忆里面。然后他继续往前走,他的父亲继续往前走,他听见幼儿园老师的声音,“您呀,该好好管管您家孩子,不能什么事都麻烦我们老师是不是?”然后范进喜的父亲在范进喜旁边点头哈腰,范进喜以为那是给他点头哈腰,但实际上他老子是在给他老师点头哈腰。等上了小学,范进喜有功课不会做,他跟他爸爸说,“爸爸,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视频啊,老师要让我们做一个视频的作业。”他爸爸也不会做,但是范进喜他爹还是学了,从时间轴到画面匹配,他学了好久好久。然后范进喜把作业拿给老师看的时候,他老师拧着个菊花老脸揪着他耳朵,“宁就这么做作业啊?”他在课堂上大加表扬了李雷雷的作业,因为这个作业是他百大up的李雷雷他爹做的,而范进喜的作业则被当成了反面教材大肆批斗,因为范进喜他爹原名叫王进喜。每当他年龄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就会重新想一遍这件事情,然后越想越觉得这是个谎言,是个圈套。当他小的时候,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当一个网红,只有当网红才有出路”,”只有他爸爸告诉他要读书,而他进了社会以后才发现知识没用,人们看得是你的视频多没下限,而你本人有多大程度上像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但是他被框住了,他逢人就说,“当网红才有出路,”然后盲目地相信了那个从他幼儿园起就一直在耳边回响的声音:“不要在幼儿园就输在起跑线上,上了好的小学,才能上一个好的初中;中考顺利,才能上一个好的高中;高考成功,才能上一个好的大学;大学好好读,才能毕业以后找一份铁饭碗。”然后他就沿着这条道路拼命卷,拼命卷,一将功成万骨枯。到头来,他发现,他并没有过的多么顺利,尽管他把自己的同龄人打下去了一个又一个,可是到头来迎接他的,不过是996和流水线的工作而已。然后他去做一个工人,一个螺丝钉,每日像一架不知疲惫的工厂大机器一样,“嗡嗡嗡”地转动着,永远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大功,而这些功有多少是无用功,那些无用功以外的有用功又有多少是属于他自己的功劳,而他真正的产出又流向了多少房地产。然后他的孩子有一天也会跟他说,“爸爸,为什么我们的房价这么高啊?”他记得几十年前他也像这样问过他的父亲,他的爸爸那时候只是跟他说,“你要好好努力,未来才能住上大房子,”但是他没有告诉他儿子,那时候他也是和他的同龄人里一样,越来越卷,越来越卷,然后到死的那年这座屋子也每一天属于过他自己,他贷下的款,签下的“房屋租赁延代偿还”的合同却要他的儿子来承担,而如果他要娶妻生一个孩子,那么他就要签一份“婚前贷款合同”把这份债款移交给自己的后半辈子和后代人去解决。如果他的后代和后代的后代是儿子,那么他就需要卖肾;如果他的后代和后代的后代是女儿,那么她就需要卖身。然后他又想起他爷爷对他父亲年少时说的那句话,“儿子,你要好好读书,等你上了一个好的初中,好好读书,你就能上一个好的高中,接着努力用功读书,你就能上一个好的大学,然后努力读书,你就能找一个好工作,到时候我们全家就仰仗你了……”然后他守着一个老死都不会有女人进来的不属于他的屋子,一个从他年轻时起已经标志了坟墓的东西,守了大半辈子,直到这个不属于他的东西移交给范进喜,范进喜才意识到这是一笔多大的烂摊子。现在他就像一个背着沉重的壳子的蜗牛,他快喘不过气来,但是他还要继续背着它往前走,不准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代表着这个房子跟他一样像一个泡沫一样破碎掉了。“范进喜,你中举了!”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回到那**的一天,然后当着他父亲的面,在他的父亲的父亲的坟前,亲手撕掉那一纸画满了大饼的空文,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它踩在自己的脚底下碾碎,然后告诉他们:“这就是个屁。”但是他不能了,他再也不能了,甚至他的后代也绝无可能。因为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不会像他的爷爷、他的父亲一样,把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大饼移交给自己的下一代了。然后范进喜在深夜里写出这篇文章,范进喜对着范进喜说,操***命运,操***空头支票,操***大饼。范进喜知道,他要亲手给西西弗的命运画一个句号了。
全站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