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波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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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延波看波兰之五——

千年一跪

苗延波

1970年8月，时任联邦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Willy Brandt，1913—1992年）与苏联签署了关于消除边境武力的《莫斯科条约》，准备在12月前往波兰，希望能够在改善与波兰等东欧国家的关系的道路上迈出更重要的一步。

12月7日，勃兰特来到波兰的第二天，勃兰特来到位于华沙Zamenhofa Bohaterow Getta广场（Plac Bohaterow Getta Zamenhofa, Warsaw）的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前敬献花圈。勃兰特缓缓地走上石阶，面前是巨大的、中部塑有人物雕像的青石纪念碑。

这里曾经是华沙犹太人隔离区的所在地。

1939年9月1日，纳粹德国入侵波兰，纳粹德国将犹太人从其他波兰人中强行分离出来。9月21日，纳粹党卫军头目海德里希向占领波兰的德军发出了“清除”犹太人的命令，只允许“在经济领域必不可少的犹太人”或“从别的地方携带了数千美元的犹太人”可以暂时留下来。但这些人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和财务被抢劫一空后，最后的归属与其他犹太人别无二致。纳粹波兰占领区总督弗兰克命令在波兰各地建立犹太隔离区。华沙自然不得例外。到1941年春，在波兰的犹太隔离区里便有50万犹太人非正常死亡。

而当1941年夏苏德战争爆发后，纳粹开始了对犹太人的“最后解决”方案。希姆莱要求所有的犹太人居住区都必须要在1942年以前摧毁。

1943年1月9日，海因里齐•希姆莱访问华沙犹太隔离区。当他发现隔离区中存在数千“非法”犹太人时，非常恼火，要求立即驱逐那8000名“非法”犹太人。1月，驱逐行动由此展开。在这次驱逐行动中，1170名犹太人在犹太隔离区被杀，大约5000人遭驱逐。但是，犹太人进行了抵抗。2月16日，纳粹党卫军下达了最终灭绝隔离区的命令。4月19日，德军进入华沙隔离区，开始对剩余的犹太人实施最后一次驱逐，遭到了犹太人激烈的武装反抗。犹太人拼死一搏与德国人血战一个月，到5月8日，德军发现了起义者的指挥部所在地。在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时候，犹太战士们选择了自杀。5月16日，华沙犹太大会堂被德军焚毁，这次起义最终失败。这便是发生在1943年春的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据德军统计，被捕和被杀的犹太人人数为56065人，大约7000人被当场射杀，6929人被移至雷布林卡死亡营。共计13929名犹太人被消灭，另有5000—6000人死于爆炸和大火。幸存下来的36000多名犹太人被送往集中营后全部遭到了集体处决。

为了以纪念在二战时期因反抗纳粹而被迫害致死的犹太人，1948年，华沙在原属华沙犹太隔离区的Zamenhofa Bohaterow Getta广场上，建立起了这座华沙犹太英雄纪念碑。

纪念碑正面是一面巨大的用石头砌起来的墙，墙的中间部分雕刻着7个大人和孩子的群雕像，代表当年被杀害的犹太人。他们虽然姿态各异，但是，坚毅的神情和远眺的目光，是他们共同的特征。

勃兰特来到了纪念碑前，并弯腰将花圈敬献在纪念碑前。这时，他直立起身体，肃立在无声的石像前，就在他垂首致意的那个瞬间，在场的任何人都低着头毫无感觉和察觉之时，勃兰特的双膝却弯了下去——他跪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他的表情是凝重的。他似乎看到了他面对的那些成千上万的死难者的尸骨；他看到了，当年希特勒上台后，20岁的他远走他乡登上的那艘驶往挪威的船，当时，独立船头的他曾立下志愿——誓与纳粹法西斯不共戴天，战斗到底!当然，他没有能在战场上与纳粹战斗，却要同纳粹遗留下来的仇恨和国家之间的隔阂、仇视抗争。

眼下的情形是——这位已经57岁的反法西斯老战士，跪立在了这座华沙的犹太英雄纪念碑前了。他的随同人员和当时在场波兰官员，以及所有的新闻记者全都惊呆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并未被安排在当日日程当中的这一意外举动，让所有在场的两国官员、民众和记者们一时手足无措。当时周围的波兰官员和民众，都被这位德国总理的突如其来的举止深深震撼了。一时呆愣住的各国记者们，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纷纷有些茫然而被动地举起相机，闪光灯顿时亮成一片……就这样，一位跪立在冰冷石阶上的德国总理的形象，旋即通过电台、电视台传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似乎二战之后所有的国家和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民的心头，被激起了强烈的、恒久的震撼！

华沙的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1970年12月7日，联邦德国的总理在这里下跪了，他在为在纳粹德国侵略期间，被杀害的死难者默哀；他在为他曾经反对、抗争过的纳粹德国中的参与迫害、屠杀犹太人的官员、军人赎罪；他在为德意志民族曾经对波兰和所有被他们所迫害、屠杀过的其他国家的民众致哀、谢罪！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1970年12月7日，那个寒冷的冬天中的一天，在波兰的华沙发生过的这件令全世界难以置信，但确又令全世界善良的爱好和平的人们热血沸腾、感概万千的日子！这个日子已经被永远地刻在了历史柱上！

当时在场的人们清醒过来后，现场上突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许多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们在拼命地鼓掌！他们用掌声来向勃兰特总理致意！

“德国的总理跪下了，但是德国却在全世界面前站立起来了！”

据说，当年年过花甲的安妮女士听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来华沙赎罪时，特地委派她的小女儿，来向勃兰特献上了一束象征和平的玫瑰花，勃兰特含泪接过鲜花，连声致歉，并祝安妮夫人健康长寿。

勃兰特的此番下跪谢罪，被称为“欧洲近一千年来最强烈的谢罪表现”。

但是，就在勃兰特出访抵达波兰的第一天，波兰政府和民众，并不怎么欢迎这位曾经给波兰带来血腥、罪恶国家的领导人的到访，波兰的官员们，对于勃兰特提出的德波两国重启正常外交贸易关系的提议，一直存在着质疑和反感，因此，这一天的洽谈并没有得到勃兰特想要的结果。

出访波兰的第二天，按照日程，勃兰特要参加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活动，而他的任务就是给这些犹太遇难者纪念碑献上花圈。当波兰官员和西德官员一行人，来到纪念碑面前时，波兰特不仅真诚恭敬地把花圈细细放在纪念碑前，而且当众跪在了纪念碑前。当天晚上，勃兰特在双方外交部长的陪同下，与波兰总理共同签署了关于两国关系正常化的纲领性文件——《华沙条约》。条约中正式承认奥得—尼斯河为两国间的边界，宣布双方"彼此没有领土要求，今后也不会再提出领土要求"。

华沙之跪，勃兰特凭借着一己之力，成功地扭转了世界对德国人的偏见和仇恨。而当时的很多的德国人对于此事是不理解的，毕竟德国曾经犯下的罪恶这都是纳粹的责任，勃兰特一个干干净净的国家政府首脑完全没有必要代替他们赎罪。

而从世界的角度上看，这次的下跪，使得整个国际社会从勃兰特这里，看到了德国真诚认错的态度，他的这种态度至少可以磨平战争受害国心中的仇恨，也对建立国家正常外交秩序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正如外国评论家曾这样评价勃兰特华沙之跪说的那样：“他其实没有必要下跪，而他却为那些应该下跪而没有下跪的人，跪下了。”

华沙一跪，德国与国际上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密，尤其是与东欧各国的外交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德国在此次一跪的三年后的1973年9月直接重返了联合国，而勃兰特本人也得到了1971年的诺贝尔和平奖。

无独有偶，1995年6月，已经统一后的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继勃兰特之后，再次双膝跪倒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受难者纪念碑前，重申国家的歉意。

华沙一跪，整个德国民族从此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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