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3-27 16:50:23 | 作者:小柒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5次
我刚刚入宫那年,亦是淳妃娘娘骑着马儿从北方嫁入中原的一年。
皇宫重檐斗拱,碧瓦新丽,一同入宫的姐妹忙着仰头,欣赏屋檐下搞搞挂起的铜铃。
我则透过镂空雕刻的白玉砖,望过去,宏阔的蓝天下,马铃叮叮,一个极美的女子侧坐在高头大马上,马儿壮硕,女子娇小,琼鼻玉立,一对杏眼灿若星辰。
教引姑姑说,那是淳妃娘娘,从北方一个很小的部落来的。
我们是入宫选秀的官家女子,她则是和亲的部落公主,以后是要姐妹相称的。
她说这话时,眼神依稀透着怜悯和伤怀。
后来我才知道,姑姑当年的主子,是漠北来的公主,不过三个年头,便玉殒香消,无人记起。
我家门楣不高,选秀的时候,因为没给足银两,被排到了最后。
那日一场秋雨,浇的皇上负气离去。
我们这些落在后面的面面相觑。
教引姑姑说:“都是命。选不上,就做宫女吧,年满出宫,未必不是件好事。”
与爹娘信中说起此事,家人虽有遗憾,却也赞同姑姑的说法,劝我在宫中低调做人,明哲保身。说来也好笑,如果知道天意弄人、世事难料,也许打一开始,就该拼着微薄的家产,逃出宫去。
入冬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淳妃。
那是我第一份差事,被分到崇贞宫。
听说,“崇贞宫”原本叫“崇祯宫”,后来因为淳妃娘娘闺名里带了个“贞”字,皇上亲自题字,叫人换了匾。
虽然读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是皇上的心意,阖宫皆知。
九儿是一同进宫的姐妹,她们家与我家差不多,没什么高官厚禄,靠着爹爹一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
九儿说:“秦姒,你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一来就分到了宠妃手底下。我要是你,做梦都得笑醒。”
可我不这么想,宠妃的脾气都不太好,伺候她们,不仅帮人宫斗,还要替人背锅,也许我没命活到二十五岁,就暴毙身亡了。
上任第一天,我穿戴整齐,戴上了最素净的耳饰,拒绝了九儿想在我脸上抹泥巴的想法,往我身上泼洗脚水的提议就更加离谱。
她说,之前有个娘娘,动不动就扒了人皮放风筝,还说,宫里每升起一个风筝,就有一个无辜的小宫女儿丧命。
我被她唬住,踏进崇贞宫时,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头就撞在门口的柱子上。
屋外站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不待我看清是何模样,就听她道「来人砍了。」
一句话吓得我魂飞魄散,忙跪在地上磕头饶命。
我不明白,一个说话如此温柔的女子,为何会说出如此血腥的话。
心里想起了小九,无限凄凉。
我以英勇就义的姿态昂起脖子,眼含热泪,「来吧。」
美人不解地问旁边的嬷嬷,「我要砍她,为何如此激动?」
我更加断定,这位淳妃娘娘是宫斗高手,谈笑间便可取人性命。
后来,也的确来了人。
是个太医院的小太医,没比我大多少,提着药箱进来,对着我一顿瞧,末了,还问我要不要施针。
他很是珍惜这样的机会,目光热切。
于是,我才弄懂,这位淳妃娘娘,中原话不是很好。
她并非说「来人砍了」,而是要说,「来人看看」。
后来见我哭得惨烈,又问嬷嬷「我要看她,为何如此激动?」
椿嬷嬷一丝不苟地服侍娘娘,要我学着。
大多是时候,淳妃娘娘都在努力尝试与我们交流。
听说刚来的时候,淳妃娘娘一直将「吉祥如意」说成「真香乌鸡」,汉话水平和宫里另一位南方来的秀妃娘娘不相上下。
那日我掺着她去了坤宁宫,遇见了同来请安的秀妃娘娘。
淳妃娘娘对着皇后款款行礼,笑道「皇后娘娘真香乌鸡。」
我脸一白,心想这下完了。
谁料那头秀妃也跟着道「皇后凉凉万糊金安。」
随秀妃来的婢女与我一样,匍匐在地,求皇后恕罪,两位主子一脸无辜,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皇后脸色黑成了一锅底,发作不得,便罚了我和另一个婢女一个月的俸禄。
回去的路上,淳妃娘娘还问我,为何被扣了「愤怒」。
我眼含热泪,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叫她学会了「吉祥如意」四个字。她欣慰道,总算不会叫我丢「愤怒」了。
时间久了,我发现淳妃娘娘一点架子都没有,她从不苛待下人,九儿开始羡慕,早晚缠着我问这问那,我受不住,便求到了淳妃娘娘跟前,让九儿分到崇贞宫来,一同侍奉。
她是宠妃,说出的话有人上赶着听,上赶着办。
我和九儿又团聚了。
大雪夜,我俩缩在一个被窝里,守着红泥小火炉,谈一些浅薄的诗词歌赋。
时间久了,淳妃娘娘汉话终于可以说得很好。只是偶尔会舌头打滑,吐出一连串我听不懂地发音,好在她娇羞一笑,就控制住了。
她没有京城女子的柔婉缠绵,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偶尔会跟皇上因为某个词的发音争执起来。碍于汉话不好,争不过皇上,动辄叽叽咕咕一大串,自己听明白了,解了气,皇上却懊恼地很,觉得淳妃骂了他,而他没听懂。
很快,一场大雪飘飘洒洒落下来。
我记起淳妃娘娘有一套异域的服装压在箱子里,偷瞄好几回。
终于有一日,九儿斗胆,「娘娘穿上家乡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娘娘惯着她,便穿上给我们瞧,在漫天白雪里,她如妖艳的曼陀罗,傲然怒放。
皇上宠她,听闻她喜爱梅花,崇贞宫外便梅花盛开。自入冬时节,一直盛放,据说能开到明年的三四月。
树下美人翩然起舞,肢体柔软,体态婀娜。
我们都看傻了眼。
我突然明白,天子爱美人,从来不需要原因。
皇上正好撞见了这一幕,示意我们不要说话,负手站在黑暗里,眸中燃起点点细簇的火苗。
最后,皇上径直上前,将犹自跳舞的淳妃娘娘打横抱起,不顾她惊呼,脚步急促地抱进殿里。
我和九儿好奇的站在外头瞧,被嬷嬷呵斥了一句「不知羞」,就像赶鸭子似的,将我们赶散了。
九儿最近对“承宠”这个话题格外热络,尤其是那夜,她见到了皇上,就总把皇上挂在嘴边。
我依照椿嬷嬷的吩咐,刨开树下的一坛酒,九儿不好意思地上前来,“小姒,你去歇一会儿吧,我来。”
我皱起眉,“可椿嬷嬷让我亲自去温。”
九儿一笑,嘴角有两个酒窝,“因为我前几日像椿嬷嬷告假了,她疼我,这才让你替我干了不少活。我屋里藏着两个内务府赏来的核桃酥,你回去歇着,尝尝。”
我想了想,答应了她。
冬日确实不暖和,我感念九儿的好心,一步三回头的对着她笑。
她朝着我招招手,“快点,回去吧。”
宫里的核桃酥真的好吃,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我还没吃完,椿嬷嬷便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看,“小四,不是让你亲自送去吗?”
我叫秦姒,大家便都习惯叫我小四了。
我忐忑地站起来,搅弄手指,“九儿……九儿说——”
“罚你今晚不许吃饭。”椿嬷嬷没再多说,“以后吩咐你的事,不许找别人替,晓得了么?”
我点点头,有点难过。
到底怎么了?
九儿和我都是崇贞宫的宫女,既然大家都一样,她送和我送有什么分别?
我摇头,驱散了思绪,淳妃娘娘待人宽和,我不能得寸进尺。
晚上,九儿回来的时候,心情极好。
她换了一身新衣裳,在我面前晃了一圈儿问:“好不好看?”
是个艳粉色的裙子,我第一眼,就想到了淳妃娘娘,娘娘活泼,与宫中的许多女子不同,喜欢穿红着绿,可九儿穿上,就没了娘娘那种妍丽的感觉。
她见我呆愣,也不恼,笑着凑过来,穿着裙子钻进被窝,“小四,我舍不得脱。”
我说“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你不觉得缠得慌?”
九儿躺进被窝,拉着我的手说话,“听说,承宠的时候,咱们女子也是被人捆成一卷,抬到龙榻上去。”
我说:“不是咱们,是她们。”
九儿哼了一声,“你可真没志气,等我发达了,我就让你做我的大宫女,带着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我躺了一会儿,转过脑袋,在黑暗中看着她,“九儿,你是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片寂静。
九儿突然很认真的说道:“小四,整个皇宫,所有的宫女,都可以做皇上的女,包括你。”
我笑了一声,“说句厚颜无耻的话,我当时,一直怕我自己长得太好看,被选上来着。”
九儿被我逗笑了,声若银铃,“小四,其实你真的很好看的,可惜没什么心眼,别说当娘娘,当个小小的才人,都容易被人害死。只好我来护着你。”
这样的话,我们两个只悄悄说过一次。
第二日,九儿被封了美人。
椿嬷嬷那日坐在崇贞宫门前,气得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当着娘娘的面勾引皇上,以后也不是什么好货。”
我吓得拽她进门,“嬷嬷,人家现如今是主子,咱们不好说的。”
椿嬷嬷挣开我,“她是主子,咱们娘娘就不是了?一个美人,有什么好得意的,美人往上,多着呢!够她斗到老。”
此事没敢惊动淳妃娘娘,其实我心中也有许多愧疚。
得知九儿被皇上瞧中的那日,正是替我进屋温酒的时候,她趁着淳妃娘娘小憩,把酒洒在了皇上的裤子上,投机取巧,得了青眼。
后来,九儿分到了宸妃宫里,她曾托人问过我,可愿意跟着她。
我想了想,回绝了。
开了春,我替淳妃娘娘去御花园采集露水,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突然撞见了九儿。
她如今被封了婕妤,一身软烟绫罗,穿金戴银,好不风光。
我端着漆盘,原想回避,被人眼尖发现,带到了九婕妤面前。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听九儿依旧挂着昔日笑嘻嘻的语气道:“小四,见了我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呢。”
我跪下去,“奴婢莽撞,恐冲撞了主子。”
一阵尴尬的沉默,九儿突然淡了语气,“好歹是一个被窝里出来的,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
我缩了缩脖子,突然被她拉着了手腕,硬套上一个圆润的玉镯子。
“不许摘,说了,让你穿金戴银,你不跟着我,便只好给你带玉了。”
我跟在淳妃娘娘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这个镯子是个好物件,她是主子,说一不二,说要敢摘下来,就发卖我到慎刑司去。
临走的时候,九儿突然说道:“小四,起风了,当心一个浪头打过去,再大的船都遭不住。”
我一愣,当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记起某个深夜,九儿曾对我说过的话,“随波逐流,才是皇宫的生存之道,找不到船,就做一条鱼。”
淳妃娘娘近来嗜睡,醒着的时候,除了椿嬷嬷,便喜欢唤我过去说说话。
太医说,她有身孕了。
赏赐补品流水般送进了崇贞宫,皇上几乎日夜守在这儿,一个大男人,脸上却挂着笑,怎么都不嫌累。
皇上说,我是淳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汉话说得好,一定要天天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不能让当娘的把自己孩子带歪了。
话音一落,整个宫殿都是欢声笑语。
淳妃娘娘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小四,我知道你想家,等我生下孩子,就可以求得恩宠,放你出宫了。”说话的时候,她眼中莫名有些晶亮在闪烁,我知道她也想家了,可是这辈子都回不去。
她看到了我手中的镯子,摸了摸,“真好看。”
我眨眨眼,“是九婕妤送给我的,我不收,她就要将我送去慎刑司。”
淳妃娘娘听完,笑了,“倒像是她的性子。”
“您不气她吗?”
“人各有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没几天,淳妃娘娘小产。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刚捧着一盆花进来,闻言摔了一跤,剌了一手血。
我顾不得伤口,跌跌撞撞的跑进去,帐中围满了人,却静悄悄的。
我慌乱地拨开人群,腿一软,跪倒在床前。
床上的人眼眸轻轻闭着,像个死人。
满目血红,血在地上淌成了一条河。
我抱住淳妃娘娘的手,声音漂浮,“快救人啊……太医呢……”最后,我直接哭出来,“太医在哪啊,娘娘,小四去找人,你挺住……”
我被人压在地上,皇上震怒的声音如雷贯耳,“去看看她的镯子。”
镯子一碎,掉出黑色粉末来,里面装了麝香粉和活血药。
我脑子发蒙,怎么可能呢?
九儿为什么,要害淳妃娘娘。
椿嬷嬷冷眼看着,“好啊,一个个的都要背叛,都把娘娘往死里害,死不足惜!”
我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就被人堵上了嘴,往院子里拖去。
我知道自己许是要死了。
关键时刻,九儿到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挺着肚子闯进来。
没错,九儿也怀了,比淳妃娘娘更早。
她的到来打断了皇上的愤怒,他沉下脸,“你怎么来了?”
九儿扑在皇帝怀里,“皇上,那个镯子,是臣妾给小四的。”
我愣愣地坐在原地,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九儿说,“臣妾与小四情同手足,当时在御花园看见她,心生感慨,赠她玉镯一枚。可这镯子,是宸妃娘娘所赠。”
皇帝脸色一僵,剩下的不用明说,九儿有孕,宸妃赠镯,阴差阳错,害到了淳妃娘娘头上。
我撑着地,指甲抠进了泥土。
屋中传来一声高亢的痛哭,那一刻,我缓缓跪伏到地上,朝着寝殿的方向,泪如雨下。
淳妃娘娘殁了。
明明昨日还笑着同我说,要吃御膳房做的梅子糕。
活生生的一条命,因为一个镯子,没了。
铁链还锁在我的手腕上,我匍匐着,跪在皇上面前,抬眼哀求,“皇上,求您为娘娘主持公道。”
他英俊的眉眼挂满阴沉的怒意,闭了闭眼,良久,说道“崇贞宫人看护不力,全部贬去慎刑司。”
九儿说:“能否留小四来伺候臣妾?”
“她太蠢,怕害了你。”
“不会。”九儿看着我,“小四最是忠心。”
我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睡,足足有三日,最后,是九儿推开门进来,将热饭放在桌子上,“小四,本宫亲自来劝你,给个面子吧。”
我眼珠缓缓移动到她身上,“娘娘,您奴婢镯子的时候,知不知道?”
九儿一愣,在屋中打了个转,慢悠悠坐下,望着外面的天空道:“不确定。所以才给了你。可惜了,是淳妃娘娘命不好。”
“小四,如今除了我,没有人肯帮你了。”九儿摸着自己漂亮的护甲,低声道“好好为我做事,将来,我可以送你出宫。”
我抓了抓头发,狼狈地从床上坐下来,埋头扒饭。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崇贞宫改回了崇祯宫。
淳妃娘娘下葬的那天,我穿了一身素白衣裙,悄悄跟在后面。
崇贞宫没剩多少人了,仅有的几个老人被压在慎刑司出不来,我算是命好的,一路从头跟到尾。
最后人散,我低着头,推开了崇贞宫的大门。
树下,站了一个人。
我愣了愣,低头走过去,“奴婢参见皇上。”
他发现是我,有些冷淡,“你来做什么?”
“悼念旧主。”
“朕要是淳妃,此刻应该不想看见你。”
我将一枚香囊放在树下,低声道:“淳妃娘娘,该是想看皇上您为她主持公道的。”
“不如你自刎谢罪?”
我心里升起一股火,忍道:“奴婢要死,也会等到真相查明的一日。”
皇上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如此血性?”
“善恶终有报,皇上难道不信吗?”我跪在树前,认真磕了个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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