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祸首

　　一

　　班主任给小雨的妈妈打完电话后，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没有人来学校领小雨回家。班主任万般无奈，不得不先让小雨回家吃饭，但在临走时，再三叮咛让家长明天务必来学校一趟。小雨颤颤巍巍地点头答应，然后急不可待地从办公室出来。此时，所有的学生都放学回家了，偌大的校园里只剩下小雨一个人，整个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小鸟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回家的路上，小雨磨磨蹭蹭地左瞧瞧右看看，只想多耗一会儿时间，他多么不想回到那个冷清而又烦人的家！

　　于是，小雨决定到滨河公园转悠转悠。公园位于县城旁的西汉水河畔，他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那儿，一股脑儿坐在一个石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碧波荡漾的人工湖里一条条小金鱼快活地游来游去，此时的小雨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齐天大圣一样一下子变成一条金鱼，钻进湖水里，这样，他不仅不会再回到那个冷清清的家里，而且也能逃脱目前面临的大祸。

　　今天中午发生的一件事情死死地纠缠着小雨已经破碎了的心，他心烦意乱、毫无头绪。中午上学的时候，小雨一个人又偷偷地溜进了学校对面的建筑工地上，去偷人家的钢圈，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作案了。这段时间里，小雨几个要好的玩伴都买了一双旱冰鞋，唯独他没有，他已经去儿童玩具店不知多少回了，但是他手头的钱根本不够，向父母要又不可能，那两个铁公鸡一毛不拔，能让自己上学就已经不错了，别提买玩具了。但是，小雨没办法抗拒旱冰鞋的诱惑，于是他想法设法地找弄到钱的办法。

　　二

　　为了攒够买旱冰鞋的两百多元钱，小雨周末就到处捡啤酒瓶，已经捡了一个多月了，才卖了三十多块钱，啥时候能攒够？有一天，一个小伙伴悄悄地告诉他，学校对面的建筑工地上有一些钢圈，很容易搞到手，并且一转手能卖好多钱。于是，小雨和几个铁哥们利用放学期间踩了几次点。最近，他们得手了两次，一下子卖了一百多元。这让小雨高兴地忘乎所以，他想着再漂亮地干一次，梦寐以求的旱冰鞋就能到手了，到时候就能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

　　今天中午上学期间，小雨又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工地，刚要动手，就被工地的老板给逮住了。其实，他们偷了前两次之后，工地老板就注意到了，就等着再次作案抓个现行。工地老板身高马大、满脸横肉，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下子把小雨从胸脯抓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过来拳打脚踢，还嫌不过瘾，又用他那双铁钳似的手揪着小雨的双耳，把瘦骨嶙峋的小雨从地上提了起来，小雨感觉到双耳钻心的疼痛，一声声地求饶着、哭叫着，但那个老板对他的暴打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直到打得他筋疲力尽才收手了。

　　接下来又是威逼利诱式的拷问，弱不禁风的小雨再也经不起他们的恐吓了，他一一招供。最后，老板要求小雨赔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对于小雨来说简直比死亡还可怕。小雨无计可施，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哭诉着家里的困难。老板听了之后，半信半疑，但看看小雨那一身不合体的校服，一双破烂不堪的布鞋，他想从这穷鬼身上敲诈不了任何钱，但自己的损失咋办？老板斜偏着脑袋，满嘴的黄牙紧紧地叼着一支香烟，一双秃鹫般的眼睛在深陷的眼框里，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最后决定带小雨去找学校的老师。

　　工地老板一只手紧紧拽着小雨的右手臂，生怕他逃走似的一路紧紧地拖着，很快就来到了小雨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听了这位老板的说法之后，着急地问小雨事情是不是人家说的那样，小雨浑身哆嗦着点头答应。工地老板对班主任威胁道：“如果他的父母不能赔他的所有损失，明天我就去教室里闹，要让全校学生都知道小雨的偷盗行为！”小雨听到那个老板要去教室里，吓得目瞪口呆。在老师们的劝说下，那个人才很不情愿地走了，但临走时说：“明天让小雨的家人亲自到工地给我道歉并赔偿！”

　　工地老板走后，老师一边批评教育小雨，一边给小雨的妈妈打电话。当老师给小雨的妈妈打通电话要求她尽快来学校有事商量时，他妈妈满口答应，但直到放学后，老师等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见人影。无奈之余，老师不得不让小雨先回家，并告诉他明天让家长来学校一趟。小雨知道父母绝对不会露面的，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可有可无，在那个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家里，自己简直就像空气一样。

　　小雨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夕阳快要淹没在山那边，一抹如血的残阳辉映着向西缓缓流淌的小河，一只只小鸟在父母的呵护下，争先恐后地归巢而去。孤苦伶仃的小雨，这时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孤单、多么的无助……他低声哭泣着、哽咽着，“哎，回家吧，回去之后，把自己藏起来准备买旱冰鞋的钱，给人家赔了算了吧。”他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弯下腰双手掬起清凉的湖水，洗了洗自己干裂难耐的脸，转身回家了。

　　三

　　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小雨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翻箱倒柜找自己藏的钱。当他急不可待地取出捡来的破烂不堪的钱包时，打开一看，他大吃一惊，钱包空空如也，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不翼而飞了，这一下如惊天霹雷，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接着扯破嗓门喊道：“是谁偷走了我的钱？是谁偷了我的？！”这时的小雨失去了理智，他发疯似的到处乱翻一通，不一会儿，本来脏乱不堪的屋子被他整成了马蜂窝。

　　在偏房里正在玩游戏的哥哥，像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手里继续打着手机游戏，晃动着染得金灿灿的头发，一只脚不停地踢着门槛，阴沉沉地骂道：“小雨，你有病吗，把屋子弄成这个样子？”

　　“一定又是你偷走了我的钱！”

　　“是我用了，哥这两天手头有点紧，过几天等弄到钱之后，马上还你！”

　　小雨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走了大成手中的手机，说道：“你马上还钱，否则你别想拿到手机。你经常偷走我攒的钱，天天说还钱，到现在一分钱也没还上。”

　　大成一看，弟弟夺走了他的手机，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了小雨的头发，威胁道：“你小子长能耐了，竟然敢在我手里抢东西。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大成一边说着，一边猛地一下扭转了小雨拿手机的胳膊，小雨痛得鬼哭狼嚎般尖叫着，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手机随即掉在了地上。大成眼疾手快，一下子捡起手机，飞一般地夺门而逃。可怜的小雨一边揉着疼痛难耐的手臂，一边绝望地哭嚎着，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知道钱到哥哥手里那简直就是羊入狼口。

　　大成是继父唯一的儿子，他妈妈去世的早，继父对他娇生惯养百依百顺。今年已经二十岁，三年前就辍学了，一直闲待在家，一天到晚钻在网吧里玩游戏，偶尔四处游荡，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小混混。小雨三岁的时候，妈妈与爸爸离了婚，接着就跟着妈妈嫁到了继父家里。自从他们母子进了这个家之后，大成经常无故地找妈妈的麻烦，时常跟妈妈拌嘴，而继父经常偏向着大成，一个家时常被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妈妈本来脾气不好，再加上这几年家里的矛盾，折磨得患上了神经质。继父与大成经常拿小雨出气，时不时地找借口欺负他。这个充满着暴力与冷酷的家庭，让小雨感受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面对这个像冰窖一样的家，他早已想离开了，但由于年龄太小，根本没胆量迈出这一步。

　　四

　　就在小雨哭得死去活来时，“咣当”一声大门开了，继父高一脚低一脚地挪动着满身赘肉的矮小身材，鬼鬼祟祟地把头探进来，冷冰冰地问道：“小兔崽子，你又怎么了？哭得像死了人似的，你这个丧门星一天就只知道哭！”

　　“爸，大成偷走了我的钱。”

　　“什么，大成偷了你的钱？你哪儿弄来的钱，我儿子不像你，经常干偷鸡摸狗的事！”

　　“就是大成偷的，他刚才亲自承认了，如果我骗你，就天打五雷轰！”

　　“你、你哥哥用了，跟你用了一个样……你个小屁孩攒钱干什么，你有钱也没地方花，有本事自己去要，别在这儿烦人！”继父说话时，带着满嘴的酒气，接着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随手“砰”的一声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小雨一边哭泣着，一边设想着，明天要是还不上钱，将会是什么样子……

　　天快黑了，小雨的妈妈急急忙忙地回家了，她推开门看见小雨坐在地上哭，问道：“又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饭吃了没？”

　　“妈妈，大成偷了我的钱。”

　　“你哪儿来的钱，怎么不放好呢？人家偷去了，我有啥办法，你是知道的，我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小雨，偷了就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妈妈无奈地说道。

　　“不行，我要给人家赔钱！”小雨委屈地说道。

　　“赔钱？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在学校里又犯了啥事？哎，老天爷怎么让我遇上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妈，老师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他有事跟你商量。”小雨心惊胆战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又犯事了，怪不得下午老师打电话叫我，究竟是什么事？我没脸再去学校了，你犯的事自己解决，我没工夫管你的闲事！”

　　“妈妈，要给人家赔钱……”小雨颤颤巍巍地说道。

　　“啥，赔钱，你就要了我的命吧，我哪儿有钱管你的破事！”

　　“妈妈……”

　　“别烦人了，我还忙着呢，今天晚上我要上夜班。”说着小雨的妈妈拿着衣服急匆匆地就走，临走时说道：“别蹲在那儿哭了，赶快把中午的剩饭热一下，吃完做作业，记着早点睡。”

　　小雨绝望地看着妈妈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这时辘辘饥肠啃噬着他空空的肠胃，一阵阵饥饿感，让他难以忍受。

　　“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小雨暗自想到。

　　五

　　小雨来到了厨房，揭开了锅盖，眼瞅着冰凉冰凉的剩饭，站在那儿出神。这会儿，他哪有心情去生火热饭呢？稀里糊涂地随便盛了一碗冷米饭，就着盘子里的残汤剩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

　　回到房间，看着自己空空的钱包，工地老板发狠的话，就像幽灵一样地纠缠着他的心。于是，他又翻箱倒柜地到处找钱，看看家里有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有的话，先垫上明天给人家赔了。

　　小雨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连一分钱的影子都没找到。突然，他想到了妈妈的床头柜，就急忙跑向父母的卧室，轻轻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屏息凝气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担心吵醒了酒醉如泥的继父。他蜷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溜到床头，慢慢地拉开抽屉，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找到他所希望的东西。就在小雨绝望地转身要走时，突然，一个黄色的小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顺手牵羊，偷偷地揣在了裤兜里，然后静静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打开台灯，拿出了那个小袋子，在暗淡的灯光下细细地端详起来。

　　原来小雨拿出来的是一小袋老鼠药，这包老鼠药对于小雨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只要不听话或者妈妈跟继父闹矛盾，妈妈就拿出这包药威胁说要喝下去一死了之。这包老鼠药成了妈妈制服一家人的法宝，只要妈妈拿出这包药，哭天喊地闹腾起来，就连哥哥也要让她三分。小雨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感觉遇上了天大的麻烦，还不上钱，自己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小雨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书桌上，然后用剪刀剪开老鼠药的袋子，他抖动着双手，慢慢地把一整袋药倒进了水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的粉末一点一点地溶入水中。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作业还没做完，于是，异常平静地取出家庭作业，工工整整地做完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发了一会儿呆，使劲地想还有什么事没干？

　　“噢，我走了，明天谁来交作业？”小雨突然想到。

　　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给妈妈写一封信，他很快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迅速写道：

　　妈妈：

　　我走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走以后你自己照看好自己，别再惹哥哥了，你打不过他。我偷了人家的东西，为了买旱冰鞋攒的钱也被哥哥花完了。没钱赔，工地老板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不想离开你，但实在没办法。我走了之后，明天你记着把我的家庭作业交给老师。

　　您的儿子：小雨

　　写完信之后，小雨心上的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犹豫了一会儿，端起杯子，慢慢地放在嘴唇边，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呕吐不已。

　　“怎么这么难闻！”小雨自言自语道。

　　他胆怯地伸出舌头，慢慢地试探性地添了一下杯中的水，那腥辣的味道刺激得舌头火辣辣的难受，赶忙缩了回去。小雨盯着杯子，浑身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已无路可退了。最后，下了狠心，一边用手捏住鼻子，一边紧紧地闭着双眼，鼓足勇气一饮而尽。那怪怪的味道让小雨的肠胃很不舒服，这时他有点后悔，但是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偶尔，传来隔壁房子里继父打呼噜的声音。小雨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睡下了

　　大概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那药侵蚀得小雨的肠胃里一阵阵钻心的痛，整个肚子里翻江倒海，他紧紧地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此时他后悔了，多么希望妈妈尽快出现，救救自己，他轻轻地呻吟着、呼唤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他咬着牙，满脸的泪水像断了线的水珠子……他艰难地爬起来，想去推开继父的门叫醒他，但此时疼痛难忍，整个身体好像一下有千斤重，他艰难地挪动到床边，一不小心翻下了床。这时，他再也没力气爬起来了，渐渐地失去了直觉，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足足两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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