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回报

　　周围是林立的雪峰，巨人般耸立，面目颇为狰狞。阳光刺眼，在雪峰间返照，有些炫晕。脚下没有路，除了坍塌的雪峰形成的龇牙咧嘴的断面，便是锋利的冰块挤挤挨挨地挑立着，踩上去，刺骨地疼。

　　杰克瞥一眼彼得，发现彼得正趴在雪地上哮喘病人一般喘息不止。

　　“彼得，起来！”声音解读着疲惫，微弱却威严。

　　“不……不行了，起不来了。”彼得有气无力回应。

　　“天黑前，必须爬出这个死穴。”杰克态度坚决。

　　“这都爬了多……多久了，还……还原地转圈。”彼得心灰意冷。

　　“等死？”杰克眉头紧皱，盯住了彼得问。

　　“杰克，你走，我等着喂老鹰好了。”彼得看上去已经绝望。

　　杰克盯住彼得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便忽的爬起，朝彼得走去。

　　“干嘛？”彼得有些慌乱。

　　杰克并不做声，走过去，俯下身子，扯起彼得的一只胳膊挂到自己脖子上，用力起身。彼得被逼无奈，晃晃悠悠地站起。

　　寒风刺骨，杰克禁不住打起冷颤。

　　彼得死沉，贴在身上恍如多了一块赘肉。

　　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一不小心，脚下拌蒜，通的一声，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地。

　　“呜呜呜……”彼得捂住肚子哭出了声，“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锻炼，磨炼意志，见鬼去吧！”

　　“闭嘴！”杰克怒不可遏，“怕死鬼。”

　　杰克口风硬朗，心里却有些黯然，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公司放假，他约上好友彼得来爬这座著名的雪山，想接受一下冰雪的洗礼，磨砺一下意志，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点亮色。孰料，突如其来的雪崩，将计划打破。还好，他们在冰雪的罅隙里幸存了下来，这比起那些埋葬在雪堆里的遇难者来说，已算万幸。不过，道路已经面目全非，几天的苦苦挣扎毫无进展，仅限于原地打转的状态，而救援的信号从未捕捉得到，除了自救，别无他法，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风再一次袭来，杰克身子一个颤栗，牙齿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彼得，天无绝人之路。相信命运，相信奇迹！”杰克继续为彼得打气。

　　“呜呜呜，没指望了，万能的主啊……”彼得拍打着地面，歇斯底里。

　　“彼得！”杰克抓住了彼得的上衣，怒吼道，“是男人就给我站起来，是男人就和我一起走出绝境！”

　　杰克的怒吼产生了威力，在他的揪扯下，彼得再次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相依相偎，战战兢兢地行走。连日的奔波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的体力，加上饥寒交迫，正削减着他们仅存的斗志，是求生的欲望本能在苦苦支撑，而方向的未知与希望的渺茫无异于雪上加霜。

　　“呜呜呜……”有声音传来，似乎是谁在呜咽。

　　杰克警觉地停下脚步，扫一眼彼得。彼得正老牛一般喘息，呜咽声并非来自于他。

　　谁？杰克的神经瞬间绷紧，他轻轻拍了拍彼得：“彼得，你听。”

　　彼得疑惑不解地望望杰克，索性侧起了耳朵。

　　“妈的，一条狗。”终于，彼得淡淡地说。

　　“在哪？”杰克眼睛一亮。

　　“那。”顺着彼得手指的方向看去，杰克果然看到了一条狗，一条烟灰色的阿拉斯加雪橇犬。此时，它正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杰克心里顿生恻隐之心。当初，他的邻居斯科特曾经养了这样的一只名犬，极其温顺，极其忠诚，人见人爱。不仅是斯科特一家的开心果，也是杰克的好朋友。

　　“兄弟，你坚持一下，我过去看看。”杰克拍拍彼得的肩膀说。

　　“去干啥？”彼得明显有些不满。

　　“看看！”杰克朝彼得挤了挤眼睛，然后走向那条雪橇犬。

　　“你好，哥们儿！”杰克微笑着朝雪橇犬招了招手。

　　“呜呜呜……”雪橇犬以这样的声音回应，尾巴轻轻摇了摇。

　　雪橇犬对人类向无恶意，杰克懂得。

　　杰克走近，蹲下来，轻轻抚摸雪橇犬的身子。

　　“呜呜呜……”雪橇犬轻轻呜咽。

　　“哥们儿，你怎么了？”杰克盯着雪橇犬的眼睛问道。

　　雪橇犬翻着眼睛看了杰克几眼，呜呜叫着努力向前爬了爬，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杰克的手掌。也正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杰克的心被生生扯了一下。雪橇犬的两条后腿分明是拖着前行的。毫无疑问，它的后腿严重受伤，已经无力支撑。

　　杰克轻轻地抱起雪橇犬，雪橇犬温顺地偎在他的怀里，而两条后腿就这样毫无筋骨地耷拉着。

　　“看，又多了个朋友。”杰克微笑着对彼得说。

　　“是多了个朋友，哈哈哈，这回有吃的了！”彼得笑起来，有些放肆。

　　“混蛋，我要带它一起逃命。”杰克郑重说道。

　　“干啥？带它逃命？”彼得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杰克，愈发不解。

　　“是的，我们一起走，不孤单。”杰克抖了抖膀子。

　　“混蛋，杰克，丢下它，”彼得咆哮着，“我们两个已经够艰难的了。”

　　“没事，它很乖巧，也很懂事，是不，哥们儿。”杰克说着，朝雪橇犬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亲吻了它的鼻子。雪橇犬友好地伸出舌头回应。

　　“不行，你得对我负责！没有你的狗屁主意，我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彼得怒不可遏。

　　“哈，我又没说丢下你不管。”彼得俏皮地扬了扬眉毛，继续说道，“在我眼里，你比它重要。”

　　“胡说八道，杰克，我警告你，有我没它，有它没我！”彼得情绪激动，气得开始发抖。

　　“彼得，你一向善良……”

　　没等杰克把话说完，彼得再次咆哮起来：“住口，善良，我的善良是建立在自我的安全之上，现在我们自身难保，还妄谈什么慈悲！”

　　“彼得，它是生命……跟你我一样。”杰克一本正经劝道。

　　“让我们为它殉葬？”彼得继续发牢骚，“带上它，我们都得死。”

　　“丢下它，它只有一死，而一起走，可能……”杰克温情不减。

　　“没什么可能，只有死路一条，好了，不跟你吵了，你去殉葬好了，我们各奔前程！”彼得说罢迈开步子，逐渐远离杰克。

　　“彼得……”杰克望着彼得的背影急切地呼喊，彼得头也不回地去远。杰克低头轻轻抚摸着雪橇犬的毛发，禁不住潸然泪下。

　　杰克别无他法，只得循着彼得远去的方向前行，却渐渐失去了目标。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与凛冽的寒风一齐袭来，杰克抱紧了雪橇犬寻找栖息之地。白天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半截帐篷，此时派上了用场。杰克把雪橇犬紧紧抱在怀里，扯起半截帐篷，就势一滚，便缠在了身上，然后寻一凹陷之处隐蔽下来。

　　风扯着嗓子吼叫着，雪末狂舞，在淡淡的月下如撒泼的妖孽。

　　杰克砸吧几下干裂的嘴唇，小心触摸着雪橇犬的后腿，把它尽力收进羽绒服里。俗话说，打不断的狗腿，砸不烂的狗头。这狗腿泼皮着呢，暖和暖和兴许就好了。唉，哥们儿，你是跟着主人出来游玩的吧？你的主人……唉，不幸每天都在发生，没什么了不起的。关键是咱们有缘，相逢于这样的绝境，也好，做个伴吧。只是……彼得这小子，咋一点仁慈不讲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我的彼得。

　　杰克自言自语不停，雪橇犬聚精会神地听着，偶尔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风萧萧，夜漫漫，人困马乏，不知道絮叨了多久，杰克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沉睡中，杰克做了一个美梦：阔大的宴会厅里，亲朋好友高举酒杯，热烈庆祝他大难不死凯旋归来，璀璨的灯光，温馨的祝酒词，浪漫亲切的拥抱，一派祥和与欢乐的氛围。醉人的葡萄酒下肚，杰克感到胸间热浪滚滚，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蓦地，他感觉胸口被狠狠地划了一下，疼痛难忍，他本能地反抗，双手与双脚却有如被绑缚一般，一阵刺痛传来，杰克大叫一声：“啊……”瞬间醒来，一头冷汗。

　　杰克一边喘息着，一边努力睁开双眼。这时，雪橇犬在他的胸间剧烈扑腾，杰克这才倏然想起，却是自己作茧自缚，把自己与雪橇犬缠在了半截帐篷里引起。只是他不知道，是自己翻身时触碰了雪橇犬的伤腿，雪橇犬痛苦不堪，爪子一扑腾，刺到了他的胸口。

　　杰克慢慢翻滚，让帐篷逐渐展开，自己和雪橇犬这才得以解放。

　　杰克把雪橇犬轻轻一推，摸摸胸口，哈，暖乎乎的。是雪橇犬细长而稠密的毛发给他带来了热量。杰克暗自庆幸，自己当初一个明智的选择，才有了今天这温暖的回报。他轻唤一声“哥们儿”，雪橇犬便懂事地再次和他拥在一起，直至天亮。

　　天蒙蒙亮，杰克抱上雪橇犬继续上路，尽管饥饿与寒冷时时侵袭着他们疲惫不堪的躯体，但是，一份相伴给了他们以信心与勇气。仅有的几片面包成为杰克果腹的唯一食品，除此，别无其他。看着雪橇犬耷拉着舌头那可怜巴巴的表情，杰克放到嘴边的面包又悄然撤出。雪橇犬一边吃着面包，一边望着主人，吃得十分香甜。饥肠辘辘的杰克看着雪橇犬狼吞虎咽的吃相，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杰克和雪橇犬风餐露宿，漫无目的，却又执着地前行着。

　　杰克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向着太阳的方向行进，每天进步一点点，就一定能找到胜利的出口。其实，彼得也熟知这个道理，他也在极力追逐着太阳，那是希望升起的地方。可惜的是，没能到达目的，他就倒下了。而在他倒下后不久，杰克就带着雪橇犬追上了他。

　　当时，雪橇犬一阵狂吠引起了杰克的注意。在雪橇犬的引领下，他很快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彼得。彼得身体冰凉，趴在雪地上，已经气若游丝。

　　“彼得！彼得！”杰克大声呼喊。

　　“杰……克。”彼得吃力地睁开双眼，盯着杰克看了半天，眼睛短暂地一亮，嘴巴翕动，轻轻念叨着杰克的名字。

　　“彼得，我们一起走！”杰克摇动着彼得为他打气。

　　彼得艰难地摇头，慢慢地合上眼睛。

　　“彼得！”杰克紧紧抓住彼得，试图把他从死亡线上扯回。

　　彼得已经没有了反应，但是杰克不甘心，他唤来雪橇犬，和彼得环抱在一起。

　　“彼得，彼得……”杰克念叨着彼得的名字，已是泪流满面。

　　彼得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彼得……”杰克歇斯底里的声音在雪峰之间回响。

　　雪橇犬也在一边呜呜呜直叫。杰克一把拽过雪橇犬，嚎啕大哭。

　　救援队终于来了。

　　是雪橇犬不停的吠叫为救援队传递了信息。

　　救援队赶来时，见到了尸体僵硬的彼得，也见到了危在旦夕的杰克。此时的杰克面色红紫，呼吸急促。饥寒交迫以及过度的伤心严重摧毁了他，一串泪珠顺着眼睑淌下，冻结成块，瀑布一样延伸着。

　　帐篷支起来，火炉燃起来，医务人员忙起来，应急救援马上展开。

　　与此同时，对彼得的抢救工作也紧锣密鼓进行。

　　一个小时过去了，彼得依然在沉睡，永久的沉睡，而杰克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全场一片欢呼。

　　杰克睁开双眼，渐渐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救援人员报以感激的微笑。接着，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和彼得出游遭遇雪崩的全过程。

　　“彼得那么好的身体，却黯然离世，杰克如此羸弱的身体却能坚持下来，真是一个奇迹！”一一位医生感叹道。

　　“不，你不知道，”救援队长意味深长地说，“除了意志之外，是杰克的爱心救了他。”

　　看到医生一脸的茫然，救援队长补充道：“彼得毁于自私，而杰克得益于慈悲。抱着几十斤的雪橇犬行走，促进了血液循环，加强了能量代谢，杰克之所以能活下来，与雪橇犬带给他的温暖与动力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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