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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房

时间: 2020-02-18 09:31:08 | 作者:钟跃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21次

桃花房

  三个月前,我还是一家知名报刊的记者,工作辛苦,却抵不过我的热情。我的同事们经常会说一句话——只有菜鸟才会为了自己的理想不顾一切。可我这个菜鸟当的时间长了一点:入职三年,却仍然没学会一点让自己偷懒或者高升的法子,反而愈加热情,更加冲动。所以落得个“老资历,低阶级”的处境。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打从很久以前我打算做记者这一行开始,就已经让我妈买好了养老保险,以防万一,而万一的状况终于实现了——她的女儿,果然是个最不靠谱的主。27岁的“职场高龄”,却干着比清洁员还累的活,拿()着比清洁员还少的工资。我妈说我有点自命清高,舍不得弯个腰,低个头,反而见了领导要拿出一副比领导还横的态度对人家,所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我爸则截然相反的认为我遗承了他的傲气,我想这是因为他在他工作的厂子里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却还没有混得个一官半职,以至于现在退休了却还是在家洗脑式的向我和我妈宣扬自己的铮铮傲气。这些话我都一笑置之,脾气嘛,三分天注定,七分靠社会。我从小成绩优异,能拿第一的考试从来没得过第二,所以免不了被老师家长捧在手心。有点傲气是难免的事。曾经我坚信社会主义大家庭大家应该平等相处,我们都是祖国培养出来的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所以亲如一家!不分你我!我入职到这个国企报社的头一天,就开始和上级称兄道弟,自认为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以至于聊得高兴时恨不得跳到人家办公桌上。外出聚餐本着人人平等的原则从来都坚持AA制。结果不出一个礼拜,我就在茶水间听见我的“兄弟姐妹”们议论我这个“二逼”。继而我被上级派出去到祖国大好河山的最偏僻的角落里采访一个据说能同时放三百条羊的牧民。等过了一个礼拜回来,我变得不仅仅是肤色,还有心境。当我看到杂志社其他人都向我投来不怀好意又只能克制的笑意的时候,我猛然间意识到——我他妈的真是个大傻缺。不过我做的在别人眼里最傻的事还在后面,即使在报社已经混了三年,懂得了一些不能说出来的潜规则,可我还是在得知出版编辑和出版局某个尖嘴猴腮的官员勾结在一起长年累月克扣作者稿费时,深深地愤怒了。于是,我妈赠与我的千叮咛,万嘱咐,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跑去向主管反映,在看到他便秘一样的表情时我在心里想:“完了。”于是结果不言而喻,那位主管也是这些潜规则运行链条上的一个零件,还是那种长年累月都奋斗在第一线的零件,或许还日夜都上着油。他那肥头大耳的脸部形态应该就是靠这些被克扣的稿费养成的。亏我以前还觉得这厮笑起来和和气气,面慈心善的样子。这下栽了,不过经历了这件事,我也心灰意冷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递交了辞职信。临走前我看了看这个我工作了三年的地方,没人出来送我,可我把最有激情的三年留在了这里。转过头,我想身后那些人应该都觉得我特傻,不过我他妈的不在乎了。我依旧昂着头走在社会主义的春风里,我还是那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2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灾星,我爱的人和我恨的人最终都在我浓烈的爱与恨中仓促死去。

  我想大多数人的童年应该都是快乐的,有糖果,有玩具,有做错事永远不用遭受处罚的特权,也有被父亲抱在怀里用胡须不停渣到想哭的乐事。可这些于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三岁的时候,我父亲死于一场事故。举行葬礼的时候家里的女人哭成一团,三岁的我被阿姨抱在怀里,我听到了周围人的哭声,看到了她们的悲痛,却仍旧不知道她们为什么那么难过,我只记得最后我还是哭了,是被吓哭的,有人告诉我:“胡琦,你以后再没有爸爸了。”我嚎啕大哭起来,周围人仿佛完成任务一样满意的跟着我继续哭。

  那时候的我,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而后来的我,却知道了在别人心目中,死亡的分量其实没那么重。

  不到半年,我妈妈就为我找到了一个爸爸,我还记得见到那个陌生男人的第一天,他真的好会讲笑话,每次妈妈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记忆中的妈妈从来不曾笑的那么灿烂。于是婚礼那天,我在一家人的面前叫出了那句爸爸,男人眉开眼笑的看着我,给了我一个大红包。那个时候的我还来不及去想:“我的那个爸爸呢?他怎么好久都不来抱我玩?”这些问题被一团喜气遮盖住,也没有在那个三岁的小脑袋里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慢慢懂得了什么叫做死亡,也知道我的爸爸永远不会回来看我。血缘是那么奇怪,即使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在对我吹胡子瞪眼,教育我好好学习,甚至从来没有好好地抱抱我。可我还是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那是一种温暖又孤独的感觉,我还小,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妈妈有一个已经被封锁了很久的箱子,箱子里面有爸爸的遗像。偶尔我得到了箱子的钥匙,所以看到了那个已经几年不曾见过的男人的相片。慢慢经常会面对照片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发呆。起初我只是抱着好奇的心去看那个我不曾了解过的父亲。到后来时间就变得很久,很久,开始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我才慢慢懂得,原因是,我不快乐。

  3

  辞职以后我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宋凡,义愤填膺的告诉他一时冲动的行为。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用不着说什么多余的话,也一直觉得我做的所有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可没想到他却在电话里面直接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直接把我弄懵了,我握着电话站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我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可电话里的“嘟嘟”声彻底打败了我

  宋凡是我大学时期就交的男朋友,之所以和他在一起我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一点,足够包容。我曾经对我妈说如果有一天她受不了我了,那我就去找宋凡,立马把红本子领了浪迹天涯去。每次我这样说以后我妈就不说话了。她也非常喜欢宋凡。高高大大一小伙子,眉清目秀,家里条件也不差,却硬是和我在一起以后被磨得没有了脾气。上大学那会儿就被我训练的服服帖帖,用我舍友的话来说,简直是没有了人格。我并不是多强势,只是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基本上我决定的事没谁能改变我的主意。起初和我在一起,宋凡以为我是一温性宠物,后来了解以后才发现我不仅不是那一挂的,还是截然相反的类种,差不多比得上一烈性二哈。于是在他试图改变我的脾气两三次未见起效之后,他慢慢也就妥协了。跟在我身后,随时准备遭受我的蹂躏。上课代我答到,周末送我回家,我一时兴起在街头做出什么“行为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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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术”他也得乖乖配合。我身边的朋友都特羡慕我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就连我自己,即使天天提着宋凡的耳朵鄙视他,还是庆幸自己这样一个狗脾气找到一个这么包容我的男朋友。

  可那个那么好脾气的人却生平第一次挂了我的电话,并且说出了那句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话。我心里就像是一片原本湿润柔软的土地,被飓风吹猛然间吹成了风沙一样无措。

  辞职以后我整天呆在家,没事干确实是挺烦的。失业加上失恋这种打击并不是说缓缓就能缓过来的。我还记得那天我搬回办公室的东西,我妈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又一次不出所料的对我进行了猛烈的语言攻击。我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妈,宋凡和我分手了。”我妈突然就安静了。我在心里苦涩的笑了,也许连我妈也不能接受,对我那么好的一个人会提出分手。我抱着我的东西走进卧室,趴在床上,心想:“睡吧,睡到死,不死就好好生活。”

  我妈是大嘴巴,而且是那种不管好事坏事都能往出说的大嘴巴。于是不出一个礼拜,我们家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了我抑郁不得志以至于在报社混不下去被迫辞职这件事。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我家一一探访,美名其曰安慰我,却对我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心里。

  宋凡一直都没有联系过我,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笑笑了哭,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手机,我不甘心,或者说我不愿意相信他会那么绝情。可我却同样选择了不去低头。我太骄傲了,我妈说过,我的骄傲终有一天会让自己失去太多东西。从前我不以为然,现在我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已经晚了,我放不下这种骄傲,它是我生存的依托和根本。

  4

  我不快乐的原因有好多好多。我的新爸爸已经没有像和妈妈结婚前对我那样殷勤,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哪一个行为会惹到他,他似乎总能找到一些理由来教训我,第一个巴掌的滋味我到现在也还记得。而我妈妈仿佛深深爱着这个对自己女儿逐渐冷淡的男人,爱到了已经开始忽视我的感受的地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对那个冷冰冰的家有了恐惧的感觉。

  女孩的心思总是敏锐的,我渐渐发现妈妈对我的亲生父亲的感情非常淡,她从来不会看着我爸爸的照片掉眼泪,也从来不会像其他的母亲一样给自己的孩子讲述父亲的事情。我很难过,也很惶恐。我不想探究这些东西,却忍不住在一次次母亲的开怀大笑中证实我的观点。难道从前的岁月里,只是父亲一厢情愿的对母亲好吗?难道他死了,就真的在你的心里都存留不了吗?我不愿意相信,却总会在身边人的暗示和放松中得出一种观点——离开父亲,母亲仿佛很开心。得知这些不曾了解的内容的后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我在隐藏,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种孤苦无依的感觉,所以我不愿意把自己的悲伤和愤恨表现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所有人都以为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只有着模糊记忆的父亲,于是他们在我的面前肆无忌惮的讨论我的爸爸,讨论着他与继父之间的不同,讨论着他们的优缺点。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些那些意味不明的眼神,明显的对比,看似掩饰却实在露骨的话,最终在我妈妈明显偏向另外一方的言辞中,一群女人往往会嘻嘻哈哈的笑着得出结论,继父获胜。每一次,我都坐在角落里听着,不言语,我看见所有人脸上兴奋的表情,看着不远处的母亲脸上的红晕和故作的不好意思的神态,没有人理会我在想什么,可只要有人转过头看我一眼,就能看见我眼神里熊熊的怒火。

  直到有一次,放学回家的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混乱的,忍耐的,淫靡的喘息声透过门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些压抑的情绪就好像岩浆一样在脑子里喷发了出来,我静静地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脑子里浮现的是我爸爸那张脸,那一点我从相片中获取的模糊记忆。我的身体剧烈的抖动,却出奇的冰冷。过了我猛地踹开了门,不出所料的,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和继父,他们的身体已经用一条薄毯子盖住了,可气息仍旧是急促的,看到我,他们吓得差点跳起来,那个男人恼羞成怒的对我吼:“进来不知道敲门吗!有没有教养!”我就静静地直视着她,直视着那个不爱自己父亲的女人,和那个对我千般冷落的男人,冷漠的语调,说:“你们好恶心。”说完,我就离开了那个家,再也没有转头。

  那天下着小雨,我一路跑到了父亲的墓地,雨已经打湿了全身。摸到那块冰冷的石碑的那一刻,我放声大哭,无数画面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亲友的毫不在乎,母亲的漠视,大家的遗忘,我为眼前这个男人感到不值,为我的父亲感到委屈,我跪在地上,豆大的眼泪跌在了地面上,我低声着说:“对不起,爸爸,因为我曾经也忘了你是我的爸爸。”说完,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悔恨都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在那个下着小雨的下午,我就那样一个人哭了好久,久到太阳落山,我才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那里。

  5

  那几天的天气也应景的阴沉,我房间外总是有我妈和我爸的欢笑声,我知道他们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感染我,让我忘掉失恋的痛苦。可他们却高估了自己女儿没心没肺的程度。那是我心爱的人啊,我打他,骂他,欺负他。我几天前还可以躺在他的怀里强迫他说我漂亮,我一直以为他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我的亲人,我甚至想过为他放弃一切。我们那么接近过,怎么就能够这样突然的分离。

  直到有一天表姐带来了一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扎着可爱的丸子头。我窝在沙发里问她:“哟,这哪家小孩啊,长得挺漂亮。”还没等我表姐回答,小女孩已经说了:“我叫李小桃,我妈妈叫胡琦,我爸爸叫李海。”声音还挺洪亮,自打我离开报社还没人这么大声跟我说过话。我妈整天因为我的事萎靡不振的,我爸整天在外面下棋,回来就吃饭睡觉,所以这家里颇为冷清。我愣了下,看向表姐。她歪了歪头,无奈的说:“我邻居家的小孩。”说着就让小女孩去厨房找我妈拿零食吃。接着转过身来继续说:“这小孩住我家隔壁,他爸上班去了,奶奶又住院了,托我给他照顾一天,这不你姐夫不在家,我一个人在家无聊,听说您光荣卸任,来探望探望。”我笑骂她:“滚一边去。”转念又一想:“这小孩他妈呢?也没在家啊?”表姐叹了口气,坐在了我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故事听了。我俩打小就这样,坐一起就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八卦。果不其然,她看了厨房一眼,转过头才说:“这小孩特可怜,她妈在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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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的时候,就和她爸离婚了。然后一个人走了,忒绝情,五年了硬是连回来看小姑娘一眼都没有……”

  那个下午,我第一次从表姐的嘴里听说了这个叫做胡琦的女人,根据她所描述的事件,这个叫胡琦的女人似乎太过绝情了点。——邻居们公认的恩爱夫妻突然之间就离婚了,没过多久女的就走了,留下三岁的女儿,然后再也没回来过。按照我的性格应该是立马就对这个叫做“胡琦”的女人产生反感和不满的,我也确实这样觉得了。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小姑娘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想法,她对着满桌的菜说:“我妈妈以前给我做的比这个还好吃。”我愣了一下,想问点什么却终究觉得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过多打探。所以就闭了嘴。但心里那些反感也神奇的烟消云散了。也许,一个愿意为自己女儿做出美味的母亲,再怎么样,都不会太坏吧。

  6

  我回到了家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为“家”的地方,不出意外迎接我的是怒气冲冲的继父,和忧心忡忡的母亲。不过在我看来,我的母亲也是对我颇有不满的,因为在继父给了我响亮的一巴掌之后,那个被我称之为妈妈的女人就站在原地,没有阻拦。我冷笑了一声,回到了自己房间,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大,里面是缓缓地男声在讲述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外面的争吵声和脏话,都被遮盖住了。那一晚,我就在那个故事的陪伴中睡着了。

  往后的日子依然很平淡,只是这平淡中有了些不能忽视的改变,男人与女人有了越来越多的争吵和摩擦,而当年那个可爱听话的女孩也逐渐长大,也学会在他们的争吵声中保持冷眼旁观的常态,整个家里像是灌进了巨大的冷风,虽然一切都按照秩序在行走,起床,吃早饭,上班上学,下班,吃晚饭。却少了很多嘘寒问暖。我有着报复般的快感,我明白在这个感受不到温暖的家里,自己的身上已经有了阴郁的角落,我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不奢望再有人保护。我做梦都想逃离这里,不过前提是,堂堂正正的离开这,用一个所有人都反驳不了的理由,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成绩一向很好,听小姨说我爸爸就很聪明,我学习好这一点应该是随了他。我很高兴,终于在冥冥之中,我与父亲,还有着一丝联系。只是对当时的我来说,学习已经成为了一种发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只是一味地学,甚至是病态的学习。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再回来。

  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我的头发开始大量的掉,刚开始只是在梳的时候掉一点,后来就一把一把的掉,再到后来,就连用手指稍微顺一顺,都能顺一手的头发。而与之相应的,我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手臂越来越细,手指上的骨节越来越突出。很多时候,我都能清晰地看见皮肤下的血管,好像轻轻用针一扎,就能戳破。夜晚降临时,我就开始变得异常清醒,那个时候我变得出奇的瘦,我都怀疑自己得了什么病,可又不愿意告诉母亲,直到一年后考上大学,我才渐渐明白,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得了抑郁症。

  你难以想象一个女孩子是靠着怎样的意志力打败了抑郁症,考上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高兴的蹦了起来。转过身我看到了我的母亲,那个似乎已经有点老了的女人,我从她眼里看出了什么东西,应该叫做忧愁。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么多年的漠视与隔阂,和这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大学意味着什么。可我没有心软,我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放下仇恨的人。拿起行李,我上了车,再也没有转头,就像冲出家门那年一样。

  那所大学以桃花著名,每年都会有人来这里拍照。每次我走过那片桃花林,都会进去停留一会儿。就在那里,我遇见了李海,我后来的丈夫。当时年华正好,风景正美,而我,也摆脱了从前的阴郁,对生活的劲头也积极了起来。总有人说我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质,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身上有多少难以启齿的难堪。而李海,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份子。只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平凡而沉默的男孩子,我如同往常一样,在那片桃花林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7

  和宋凡分手后一个礼拜,我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即使我再骄傲,我也不能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分离。只不过我还是生生压抑住了那些疑问和不舍,只发了一句“我还有东西在你那里放着,什么时候你有时间,我去取。”

  刚把短信发过去,我就收到了宋凡的回复“我现在就在房间,你来吧,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我心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冷飕飕的。他已经整理好了?是一丝联系都不想有了吗?这么迫不及待吗?坐在出租车上我一直在回忆。我和宋凡在一起总是开心的,心情总是舒畅的。所以当我一个人想起这些时,就对现在的他生出了怨恨。连我都不知道我丢在他那里的是什么东西?是那次过生日的时候他排队为我买的那条围巾?那时候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好看,他就用了自己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买了那条围巾。他把围巾拿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直接一个巴掌拍他头上,痛心疾首的说:“你太不让人省心了,你这个样子,要我以后怎么养你呢?”宋凡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对我说:“亲爱的,在教育我之前,请先收回你投在这条围巾上虎视眈眈的眼神好吗?还有,我可不需要你养活,就你那狗脾气,还不定以后找不着工作呢.”这话太实诚了,可我当时脸皮太厚,硬是没听出来他话语里隐隐的担忧。收下那条围巾,我喜滋滋的亲了他一口,不过时间一长,那围巾也就被我忘了,放在了宋凡那里,再没想起来过。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一直在想宋凡要和我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任性?我的不温柔?还是他已经不再喜欢我?如果是这任何其中一个理由,我都不能接受。可我怕,怕那个我自以为非常了解的人会变成陌生的样子,如果他真的冷漠的对我说出了那句话,那我又应该如何自处。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出租车停在了宋凡家楼下。下了车,我看了看这座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大楼,心里一阵难受,也许等会儿我出来后,就再也不会再来了。深呼了一口气,我才慢慢走了进去。

  门打开,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好像憔悴了一些。他看向我,眼神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我不喜欢这种氛围,冷冷的想:“不是你要的分手吗?”我们之间有了很长时间的沉默,我开口问他:“东西呢?”他的目光猛然间变得有点讶然,呆了一下,指了指墙角说:“在那个箱子里。”我径直走过去,路过宋凡时,看也没看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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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箱子跟前,我才看到里面的东西。除了那个围巾,还有我送给他的戒指,打火机,和一套张国荣的收藏版专辑。那是我拜托了好多人才买到的。我们俩都喜欢张国荣,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手机铃声都是《风继续吹》。所以每次有人打电话来都要去掏手机看看是谁的来电。想起这些,我心里一阵泛酸。

  8

  大二那年,我的抑郁症又发作了,我再也抵不住深夜里经常一个人走上顶楼的恐惧感,在身边人的陪伴下,找到了医生。吃了无数的药,我的身体逐渐变得浮肿,头发又开始落,似乎比备战高考那些日子还严重。到最后已经到了要住院观察的阶段。这期间,生不如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这种结果?为什么当我想要面对新生活的时候老天又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给我!不久以后离开医院重返校园的我简直就像变了一个样子,胖,头发稀疏,身材变形。大家几乎都认不出我了。我也有了点自暴自弃的想法,于是就把自己整天关在宿舍里不出去,只是有时实在憋闷,才会写点文章,而那些文章,大多都是阴暗的,所以没有太多人喜欢。直到有一天,这些文章不知道被谁贴到了院里的通告栏,引得了很多人来看。而过后不久,胡琦就接到了系领导的通知,要我去办公室。我忐忑不安的推开那扇门,那时的我已经变得相当脆弱,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里,我最后的叛逆也消失殆尽。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度过四年,拿到毕业证。只是我没想到,推开门看见的这个人,对我的人生,有多重要的意义。

  看到那个微笑着的男人时,我呆了一下。他就坐在系主任旁边,看起来二十七八的样子,满面的温柔和蔼,他身后是窗户,窗户后面有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他就那样微笑的看着我,谈不上英俊帅气,却好像一抹阳光打进了我的心里。系主任为他们作介绍,我才知道他是已经毕业的学生,在报社里当编辑,而他从事的报社相当有名,很多文学系的学生毕业都会去那里应征。看样子他和系主任也很熟,两人热烈的交谈着,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他说:“胡琦,我看了学校通告栏里你的文章,我觉得不错,所以来见见你,你不会觉得唐突吧?”我这才反应过来,抽掉了和他握着的手:“不会。”他笑了,说:“我希望能看你写的其他文章,可以吗?”我本想答应,却突然在话刚想出口的那一秒改变了想法,对他说:“没有,我没在写了。”他略微有点失落,只能点点头,说:“好吧,有点可惜啊。”他话音刚落,我就已经想要离开办公室,我几乎想要落泪,我想:“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让所有人失望。”脚刚踏出门的那一刹那,宋明东却拉住了我,他看着我,难捱的一分钟过后,我觉得他已经快要看穿我的伪装和自卑。他用轻松地口吻对我说:“现在没有没关系,以后写了可以让我看。”我看着他,郑重的点点头,飞似得离开了。走在路上,我才弄清了自己为什么拒绝让他看那些已经写好的文章,是因为那些文字都太过阴郁,有的甚至像魔鬼一样,陪伴我度过那些被抑郁症折磨的深夜。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么阴暗的一面。不想。

  从那以后我就在拼命地写,也在拼命的把自己的文章往阳光积极的方面靠拢。我甚至不知道他给的是不是一个空头支票,也许他再也不会来了呢?我不去想这些,只是一味地写,让我没有失望的是,宋明东再一次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欣喜着,带着希冀把那些文字交给他,细心地捕捉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他不动声色的看完,把厚厚一摞纸还给我,皱着眉问我:“你写的这些东西,是你想写的吗?”我有一丝的慌乱,勉强笑着回应:“是啊。”他笃定的摇头打断我:“不,不是。我看过你之前的文章,你不是能写出这些文字的人,你不是这样的性格。”我又一次不知所措,在这个男人面前。我低下头,已经打算不再争取了,我默默的想,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吧。可他却抓住我的肩膀,用力的握着我的手臂,再次用那种诚恳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胡琦,其实你可以的,只是你不要去逃避,你应该把你心里那些情绪都通过文字表现出来,你应该相信有人会和你一样,你应该相信你并不孤独,不要掩饰你自己可以吗?”我楞了一下眼泪就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好久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话了,也许是我太寂寞了,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让我有了想倾诉的欲望。我就在那里,那个时间,哭了。

  哭完以后我回到了宿舍,宋明东的话仿佛像钥匙一样打开了我的心门。从那天开始,我就一个人默默地写了起来,我记住了他的话,把过往那些难以言表的心情全都用文字表达了出来,我把亲身感受融入进每一个故事中,融入进每一个字符里。没有人懂吗?不是,他懂,没有人在乎吗?不,他在乎。有了这样的信念,我愈加疯狂的写着。我想起了那些难熬的夜晚,想起了那个黄昏,在父亲的墓碑前哭泣到嘶哑的自己,想起了那个冷冰冰的家。轻轻松松的不费力气的,那层结痂的疤,就被我亲手揭开,那些暗色的血液,就那样流淌了出来,不加掩饰,浩浩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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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我身后,看我拿起那张专辑,语调突然高了起来:“哎,那个,那个是你送给我的。”我转过头,眼泪已经快要流出来。仰起头我控制住自己,可眼睛还是模模糊糊的。我看不清宋凡脸上的表情,握了握手。我说;“既然分手了,我还是都带走吧。想必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说完我抱起箱子就走。宋凡一把拉住我,声音里已经有了隐藏的怒意:“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我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故作轻松地说:“还能为什么,情来则聚,情去则散。我不会纠缠不休,也祝你以后都好。”

  我对他,是有一些怨恨的,明明我们那么好,怎么能说出分手那两个字?他抓住我的手微微使力,终于喊了出来:“钟玥,你总是这个样子!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总是做事这么任性,每一次都是我在包容你,无尽的忍受你。而你呢?说分手,你就这么洒脱,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对于我们的感情,你又重视过吗?”我心里凉了半截,我可以忍受他说我任性,说我有时候无理取闹。可我不能忍受他怀疑我对这份感情的态度。我转过头盯着他说:“我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当时我正在和教授吵架,他因为我没有送礼让我挂了科,当时我就差撸起袖口和他打起来了。你在旁边看着,过后你说我太特别了。咱两在一起六年,你是今天才发现我任性的吗?我经常对我妈说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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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对我最好的人不是她是你,我甚至想过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然而你现在怀疑我对这份感情有没有重视过?”我看着他的脸,有忧伤的神色。我甩开手,说:“我知道很多时候我让你下不来台,很多时候我不给你面子,可你知道吗,我爱你,不亚于你爱我。”说完以后,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不知道那些话说出口以后宋凡会怎么想,我累了。分开的日子里我也反思过,我承认我经常做事情不会考虑他的感受,过后又硬撑着不会道歉。所以每一次都是宋凡腆着脸来找我,事情不了了之。我确实不太会做一个女朋友,不会撒娇,不会示弱。可是我就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套用《失恋33天》里黄小仙的台词“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可纠结,茫然过后我发现,即是肮脏,余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这自尊心如影相随。”如今宋凡开始厌倦了我的任性和强硬。那是我身上的刺,他想拔掉。我疼,他也会疼。

  10

  从那以后和宋明东见面就变成了我生活中一件有规律性的事情,每次在那片桃花林旁,宋明东就那样坐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写好的文章。阳光从他身后喷洒过来,我们都沉默着,直到他看完那些文字,静静地盯着我。我起初是胆小的,甚至不敢直视他看向我的目光,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抑郁症的折磨和对自己的不自信,可到后来我才发现,在那些日子里,眼前这个沉默又温暖的男人,是我唯一的希望和太阳。直到后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些不可言说的默契,比如,经常在看到一篇文章的同一个地方会分享给对方,比如在宋明东要指出我写的文章哪里不妥的时候,我已经能抢答出来,再比如,在交流彼此喜欢的电影时,出奇的发现看过的电影几乎相同。就那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慢慢的,我已经可以和我面前这个男人侃侃而谈,我的文章在他的帮助下发表到了杂志上。而他,他起初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接近我,后来隐约却觉得自己有了一些责任,他想让我变得阳光,变得与众不同。可我却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真真实实的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救世主。

  这些难以言说的情感持续到了我毕业,彼时我的作品已经在一些颇有名气的杂志上发表过,所以毕业之后有不少杂志社向我跑出了橄榄枝。可我却不动声色的忽视了那些,我在静静地等,等宋明东的邀请。可一天一天过去,我却没有接到宋明东的电话或者短信。终于有一天,我压抑不住,去了他的杂志社,狠狠地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怒气冲冲的指着他质问:“怎么还不来找我!”连我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那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就那样厚着脸皮去质问别人。宋明东看着我笑了,轻声问:“你要来吗?”我突然就脸红了,刚才的勇气一瞬间烟消云散,可又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弱掉的样子,诺诺的问他:“不然呢?不然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哈哈大笑,我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就那样,那个明媚的上午,两个人,笑了半天。那天的情景,于我的生命中,再美不过。

  过后的日子平平淡淡,忙忙碌碌。我和宋明东变成了同事,也是上下级。对于我来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不用再像从前一样,每天都在学校的桃花林旁等待他来找我,再也不用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工作,甚至只隔着一堵墙,我开心极了,工作也似乎有了动力一样,发表的作品也越来越多,渐渐地那些从我笔端流出的字也越来越明媚健康,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明东,那个给了我希望的男人。所以那些与他之间不经意的细节也被我记录了下来。两人之间的默契让我的生活中多了很多兴奋的原因:不约而同的在会议中同时开口,对同一个作品提出的观点几乎一模一样,经常能在电影院里碰到对方看同一部电影……这些细小,对于我来说,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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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宋凡那里回来以后,我连续一周都没有踏出家门。我以前工作时的认识的一位编辑找我出去喝茶。我跟此人比较要好,但也可能只是我单方面这样觉得。她和这个圈里每个人都几乎是朋友,可以说是百事通。所以我就叫她“百事姐”。她常说这圈子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我俩坐一起聊天,几乎都是我在听她八卦。果不其然这次又是一样。在向我致以崇高的慰问之后,她又向我八卦起了圈内的种种。末了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们杂志社竟然有篇文章最近被发表到国家级刊物上了。”我讶异了一下,问她:“怎么可能?”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她所从事的杂志社在圈内出了名的低产量,低质量,少读者。不过这样直白的反问始终是让人不太舒服的。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反而一副得意的表情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没踏进这行之前,我们杂志社并不是现在这种光景。当时在圈内名声也并不比那些大的国企小。”我愣了一下,被激发出了探求的欲望,问她:“那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台柱子走了?没人当主角,谁看戏啊?”我问:“什么台柱子啊?怎么没听你讲起过?”她看我一副好奇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看来你完全不知道啊,这样吧,我长话短说。以前我们杂志社也算是挺牛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两大台柱,一个是我们前任主编,叫宋明东,这个人你听过吧?”我点点头,宋明东,圈内无人不知,经他手的响当当的作品不少,还一度以善于发现人才被人称为这个圈子里的伯乐,而他培养的作家也不尽其数。大多才华横溢,成就卓越。只是不幸的是,宋明东不到五十岁就早早患病去世,可以说是天妒英才。她接着说:“另外一个,就是我们杂志的专栏作家,叫做胡琦,你听过吗?”我心里“蹬”的一下,那个叫做李小桃的姑娘的话猛地在我耳边响起——“我妈妈叫胡琦,我爸爸叫李海。”顾不得探究什么,我继续问他:“没听过,怎么了?”她继续说:毫不夸张的说,胡琦当年的文采,一点不亚于宋明东,她虽然不懂这些商业运作,写的文章却受到很多读者的追捧,我当时几乎也在月月等着看她写的文章,不得不说,文笔一流。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宋主编去世以后不久,她也辞职了,从此就销声匿迹,我们杂志社都没人再能联系到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就这样,圈里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少。慢慢的就没人谈论她了。”她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的样子向我眨眨眼,问我:“你知道刚才我说的那个被刊进国家级刊物的文章是谁写的吗?”看她的表情再联系我们之前的对话,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回答:“胡琦。”她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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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叹了口气,我两都看向窗外,良久,我听到她的声音:“人才,不过可惜了。”我看着路边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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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怎样去向一个陌生人谈起宋明东呢?那是一个在我心尖停留了一辈子的男人。他有长者的睿智,却从不会在我面前说教。他有着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却总是能够活得阳光健康。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开始变得像是一颗待放的花蕾,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还处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龄。于是衣柜里多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房间的梳妆台上有了零星的化妆品。偶尔我稍稍打扮,希望他能注意到,他却只是淡淡的瞥一眼。正当我一个人暗自气馁时,他会从门缝中溜进来,直直跑到我面前,笑着说:“小姑娘,不错啊,今天比昨天好看。”我会立马红了脸,却又悄悄因为他的那句“小姑娘”而皱起眉头。那些情绪,我从来都小心收藏,贴上了属于宋明东的标签。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陪宋明东去见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当时的我需要把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推广,那本小说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山谷里的荆棘鸟》。我知道这世间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生下来就在天空中飞啊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它一生只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这种鸟,叫荆棘鸟,传说它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丛荆棘,找到后就会让荆棘刺穿自己的身体,血干而亡。那时的我就把自己当做了荆棘鸟,在没有遇到宋明东之前,我也一直在飞,一个人孤苦无依的飞,直到和他相遇,我才找到了一个山谷,我没有脚,却觉得宋明东给我所在的地方都披上了柔软的垫子,所以我甘愿在山谷里放声歌唱,唱那些从没有给别人听过的心酸和懦弱。

  那场争执是怎样开始的我已经忘记,只记得那个肥头油耳的编辑一直用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看着我。我并不在意,除了宋明东,其他人的看法对我来说只是无关痛痒。可一向成熟又顾全大局的他却发了火,直接就摔了酒瓶。对面的人站起来说:“不就是发表了几篇文章么,也就你把她当做宝,有什么市场价值吗?”这话实在太狠,打击的我半天不能回过神。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看见他已经与那人扭打成一团,我就坐在座位上静静的看着,也不起身去拉。从来没有人那样对我好过,我静静地想,宋明东,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那个人指着我们两个的脸恶狠狠地说再也不会合作。他却转过身看我的神情,急忙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看着他已经被打肿的脸,我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他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做鬼脸逗我。只是一向管用的方法那次却没有奏效,我抬起头,看着他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愣住了,表情也开始认真。他扶起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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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以后,我回家翻阅了所有以前胡琦发表过的文章。慢慢的就被那些文字吸引了,或深情,或理性,或鬼魅,或单纯明朗。她的文字就好像一个百变女郎,吸引着人了解更多。有人说好奇害死猫,从小到大我妈把这句话在我身上用了很多次(),而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想起这句话呢,很简单,我对这个女人有了强烈的好奇心。

  那天午后,我去学校接我侄子放学时,看见那个叫做李小桃的小姑娘一个人走路上,我旁边的孩子们都故意的向她身上扔石子,嘴里说着一些类似于“没妈的孩子”之类的词语。这个场面深深地刺激了我。我赶走那些小孩,蹲在李小桃面前,看着我黑色的瞳孔。我问我:“痛不痛?”我纯净的大眼睛里一滴泪都没有,我说:“阿姨,我不痛,但是妈妈怎么还不回来看我。”那一刻我特别想流眼泪,谁也不会想到我会为了一个第二次见面的小姑娘有想哭的冲动。

  我连夜打电话给“百事姐”,再三请求加催促之下,我终于从一个已经辞职的前同事那里打听到了胡琦在西藏,并且还开了个旅馆,叫做桃花房。

  当我告诉我妈我要去西藏的时候,她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半天。我妈我爸都知道,我曾经说过,我和宋凡的婚礼要在西藏办,什么人都不请,什么形式都不要,只要我们两个人,转变西藏的大小角落,拜完所有的寺庙。就礼成,然后手拉着手白头到老。每次我在我妈面前得意洋洋的说起这些打算的时候,她总是刀子嘴的咒我:“呦呦呦,看把你美得,小心人家宋凡不要你了。”可现在一切成真,宋凡真的不要我了,我懂我妈心里的难受,她把宋凡当自己半个儿子,甚至连嫁妆都给我攒好了。我看到她头上有了几根白头发,笑着说:“干嘛呀妈,我不就失个恋吗,至于吗。这次去西藏就是找艳遇去了,到时候给你领回来个帅小伙,包你满意。”我妈捂着嘴,不说话,只不停的帮我收拾行李,我心里一阵难过,我觉得对不起她,也许我太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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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向别人讲起那些让难以启齿的过去,起初我并没有哭,直到宋明东把我搂进自己的怀里,我才放声大哭起来。那一刻我才知道,人一旦寒冷久了,突如其来的温暖也会把人吓哭。他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像是要把身上的热气都传给我一样。他心疼面前这个忧郁的小姑娘,他想温暖我,把自己的力量都给我。

  那天以后我就变得更加依赖宋明东,而宋明东也越来越疼爱我。直到有一天,我们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整理往期的杂志,不经意间,他抬起头看我:“胡琦,你有没有男朋友啊?”我愣了,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良久,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他,微笑着说:“没有啊,我这么胖,怎么会有人追我。”我说的不错,当时的我虽然在宋明东的陪伴下已经渐渐撇掉了那些性格中的阴郁和黑暗,却还是得坚持服用抑郁症的药物。我的头发还是会掉,体型也回不到以前那么苗条,更主要的是,我的开朗和偶尔的活泼,都只愿意在宋明东的面前流露,在其他人面前,我仍旧是那个不善言辞冷冰冰的胡琦。所以鲜有异性接近我,更不谈什么男朋友。他也不再多问,继续手上的动作,两人沉默了好久,我才压抑住自己心里乱窜的想法,顺便问了一句宋东明:“怎么想起问这个,那你有女朋友吗?”他却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轻松的说:“我都三十多了,要是没女朋友怎么了得啊?”一瞬间,我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宋明东的话像是一桶凉水浇进了我的心里。

  那个让我的幸福破灭的下午过后,“宋明东的女朋友”这个主题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和宋明东之间,我确实擅长伪装,却还是掩盖不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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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爱之人另一半的好奇心,于是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假装不经意的问起别的女人,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次又一次细细的整理那些他和另外一个女人之间发生过的,我不曾经历的事情。这些过程对我来说不亚于在折磨自己,可我却偏执了起来。慢慢的我已经能够说出那个女人的星座,爱好,喜欢做的小动作。而这些,都是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告诉我的,我把眼泪都藏在了这些不经意的谈话中,我给宋明东看到的,仍旧是一个已经走出阴郁的胡琦,一个开朗又不善言辞的胡琦。

  见到宋明东的女朋友的那个午后,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穿了一件嫩绿色的长裙,试裙子时才发现腰间足足宽了好多,我这才反应到,在那些为宋明东辗转反侧的夜晚,在那些为自己还没开始已经结束的爱情痛哭的那些夜晚,我已经慢慢瘦了好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苦笑了好久。我想,我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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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车来到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我已经不止一次拿起身边的氧气袋,虽然提前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可的确,这里比不得拉萨,高原反应一下子就砸了过来,迅猛的让人猝不及防。头疼,恶心,接踵而至。纵使带足了必用的药品,可还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于是昏昏沉沉的醒不来,也睡不踏实。窗外的白雪覆盖了整座城市,也覆盖了所有的山峰,来不及去欣赏美景,只想好好养好身体,再做打算。

  司机是个好心人,允许我搭便车,还给了我最低价。离开时他为我在这里开了房间,当然,用的是我的钱。房间好像是在二楼,一路上我的耳边都充斥着交谈声,嗡嗡嗡的听不清在讲些什么。服务生体贴的扶着我走进了房间,进去以后我倒头就睡在了床上。模糊中听见了一句“把药给您放在桌子上了。”不一会儿,“咔哒”一声,门关上了。世界安静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以后头疼已经慢慢消失了,可全身无力。努力地爬起来,这才意识到我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裸露的横梁,空荡冷清的房间,一张桌子,一条长凳,窗子是木质的复古式,此刻也开着,被窗外的风吹成摇摇欲坠的样子。再看看,屋内再也没有多余的摆设。风吹进来,全身不禁抖瑟,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房间哪里有一丝暖意?看来是连空调都没有了。床比普通的单人床还要狭窄,似乎翻个身就能摔下去。水泥地面,还盘旋着几条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裂痕。再看看,我身上盖着的是奇厚无比的大红色棉被,上面是常见的藏民绣花。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至于冻死在这个地方。不禁怒火中烧,不管身上没劲,穿上鞋子。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什么旅馆或者酒店。确切地说,像个复古式的客栈。抬眼看去,头上是两米多高的空隙,再上面是一层一层布局一致的楼层,每一层房间绕成一圈,满满当当的房间,斜上方可以看清上面一层的房间,也是整齐的排列着,木质的门,“哗啦”一声被风吹的抖动,不小心瞄到,对面也是一片凄凉之意。大致数了一下,这上面竟然有足足五层,而最高一层距离房顶起码还有五米的距离。所以给我感觉颇有古代沙漠地区,给过路商人做歇脚地方的大客栈的风格。此刻这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各种方言交杂上映,再看看一楼的大厅内,还有不少人站在那里,嚷着笑着,相互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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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们约在一个茶馆。宋明东做东介绍我和他的女朋友认识。进到房间的那一刹那,我就想落荒而逃,他和他的女朋友静静的坐在一端,一个文静,一个内敛,偶尔他们眼神交汇,我连忙转过身去,我不愿意看到宋明东看他女朋友的眼神,我害怕。宋明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叫了声我的名字,还是那么温柔的语调,让我想起了从前他那样叫我名字的种种场景,桃花树下,电影院里,杂志社的办公室里,还有深夜谈心的电话里。我压制住即将流出眼眶的眼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转头,是一张笑的明媚的脸。那天过的好快,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自己一直在没话找话的问一些无聊的问题,颇有些八卦。直到宋明东皱着眉头打断我,我才意识到对面的女人已经被我问得有点红了脸。我笑笑,不好意思的道歉,心里的悲伤却实在无法压制。三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服务员加餐的时候,突然碰到了我,我一下子没坐稳,跌了下去,头碰到了桌子上,很痛很痛。宋明东立马拉起我,关切的问:“碰哪了?没事吧?”我却一句话不说,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弄得宋明东手忙脚乱,四处打量我伤到了哪里。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忍不住了,我怕再待下去一秒钟就会嚎啕大哭,于是拿起包,落荒而逃。留下了身后的宋明东,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我就有意避着宋明东。我不愿意再去打听那些宋明东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情。如果说以前的我还抱有幻想,那么在那一天见了他的女朋友之后,我就决定了要封闭自己,我不愿意这样,可是我也不愿意让自己痛苦下去。我疯狂地工作,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不愿意和别人交流。宋明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他来说,一直坚信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比较重要的人而已,他甚至想过有一天看我牵起别人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他会笑着祝福我。那些被我压抑的了无痕迹的情绪,他从来不曾发现。于是在宋明东主动地几次谈话被我胡乱应付过去之后,我们几乎变得形同陌路。

  那段时间我染上了一个恶习——酗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喝酒的,总之就觉得喝醉了就可以不去想那些让我伤心的事,那个冰冷的陌生的家,那些被抑郁症折磨得了无天日的岁月,还有那个爱而不得的男人。每次我都自己一个人静悄悄的喝完酒,不声不响的离开,安静得离谱。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马桶旁边吐得昏天暗地。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嚎啕大哭。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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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穿过层层阻挡,颇费了我一些力气。那些旅客带着的行李,一包又一包乱七八糟的放在地上,统一的黑色行李袋,不过样式各异。不绝于耳的交谈声,大笑声,还夹杂着些许吐痰的声音,让人心里不舒服。大多数的男人不知是因为人多感到太热还是因为觉得累赘,把身上厚厚的冲锋衣也脱了,随意的扔在一旁的行李包上,有的已经随着掉到了地上,尘土瞬间染上了衣服,变成了难以辨认的颜色。而女人们大多却与男人截然相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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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都缩着手,不停地跺着脚,或者不停地催促身边的男性去打听是否应经有了空房。看来这里的热烈气氛丝毫没有减轻她们的寒冷,找到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才是他们眼里的头等大事。我暗自庆幸,原先对这里嫌弃的态度已然有些好转,“起码,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样想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终于从人堆里找到了柜台,这才看清是个小姑娘一直在重复向身边人解释着没有房间,请他们稍等。明清目秀的样子,年纪不大,看起来温和有礼,却透漏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一个男人带着怨气质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们在网上已经团购了房间,现在我们人到了,你们却说没有房间,那现在让我们去哪里找地方住?”小姑娘说:“先生,由于我们这里是唯一一家靠近绒布寺的客栈,几乎每年冬天来这里的人都很多,所以我们早就提示过,我们客栈的团购注意事项中明确有标注,不一定团了房间就会有现房能够登记入住。如果您没有看清,那是您的问题,我们不负责任。”几句话,干净利落,严肃却不失礼貌的样子。一旁的男人不干了,他旁边的女人更不干了,不停推着男人的肩膀,一副生气又撒娇的样子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我看不下去了,眼见那个男的又要说话,我连忙掏出身份证对小姑娘说:“你好,我是昨天下午入住的房客,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家旅社叫桃花房?”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抢答了,是那个不耐烦的男人:“你有毛病啊,这就是桃花房!”我惊了一下,暗想不应该啊,疑惑重重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又说话了,一副不耐烦的口气:“问完了没有啊?问完了就让开,没看见我刚才还在和服务员说话啊?怎么插别人话,懂不懂礼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调整了一下语气,转过身面对这个男的和她女朋友,微笑着说:“美女啊,你男朋友是不是答应你要带你来西藏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住最好的酒店要买最贵的纪念品啊?”女的纳纳的点了点头,我笑了,极快的语速:“你真傻,我告诉你,别说你们入住不了这里的房间,就算你进去了,也会发现你男朋友口中的最好的酒店没有空调没有卫生间甚至连个结实的板凳都没有,水泥地,泥糊的墙,这就是你们要住的好酒店,你确定?还有,你脚下这片土地是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别说他妈的什么河谷了,你出去连飞禽走兽都找不到了,别玩了,我看你跟这么个男人,玩不了,玩完倒是有可能。”眼看那个女的已经忍不住的怒气,不知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她所谓的带她“吃最好的玩最好的住最贵的房间”的男朋友,不过我也不想知道。我拍拍手走了,不管身后那个女的的破口大骂,旁边有不少人已经憋着笑,大有忍不住的趋势,却碍于那个女的实在太泼妇,只得忍着,这声音一蔓延,连成一片,终于有人忍不住,一大堆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一对男女都涨红了脸。走到二楼,我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才看见柜台的那个姑娘也在笑着,看着我这个方向,我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回到了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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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我喝到已经不能自己回家,不知道是谁给宋明东打了电话。他急匆匆的赶来,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是冬天,那天非常冷,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看见醉倒的我时,脸上露出了心痛的表情。那时候的我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大脑,蹭着他扶过来的手臂就把眼泪和鼻涕都抹在了上边。他扯不动我,两个人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旁坐下来了。我看着他的侧脸,熟悉的线条,好多次都出现在了自己的梦里。我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拉着他的手,哀求的说:“宋明东,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而对面的男人却不肯说话。良久,他才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细碎的痛心和疼惜,他缓缓的开口:“胡琦,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我最终甩开了宋明东扶着我的手,一个人跌跌撞撞回到了家,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异常清醒的梳洗过后,自己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睡了。一路上宋明东都跟在我身后,我没有转头看他一眼。躺在被窝里,我静静地想:“宋明东,我又算什么呢?”想着想着,我又开始哭了,我压抑着,小声的抽泣,那晚的月光,见证我的伤心。

  半个月后我出现在了宋明东的婚礼上,那天天气非常好。宋明东一身黑色的西服,英俊潇洒,他身边的新娘也美丽大方。我远远地站着,看着他们,身边的人不断感叹着新郎和新娘的合适。我一动不动,慢慢的迈开脚步,跑似得离开了那里。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快,我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我不知道该与谁交流。我的生命中只出现了那么一个能让我打开心扉的人,可那个人,却是我已经不能再接近的人。我的生活圈子无比的窄,没有朋友,也不和亲人联系。那段时间,我经常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动不动的,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我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就只是看着窗外的一只狗,一只猫,时间就很快的过去了。

  春天来临时,我遇到了李海,那是一次同学聚会,我坐在最角落,像往常一样不言不语,小口的喝着酒。可我却没有发现在另一个方向,有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宋明东,大家纷纷向我打听。我微笑的回答我们的问题,等一个个人都心满意足的离开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大口的喝起了面前的酒。那天晚上我喝的烂醉,大家手忙脚乱的把我送到出租车上,我在模糊中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出来接醉酒的我回家了。我在车里狠狠地哭了出来。突然有个人说:“我送她回去吧,你们继续聊。那个人坐在我的旁边,扶起烂醉的我,轻轻地把我的身体拉到自己身旁,靠着他。我已经懒得去看那个身边的人是谁,只是没由来的觉得身边的这个躯体好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到了我住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我忍不住直奔卫生间,狂吐不已,突然背上有了舒服的触感,是一双大手,轻轻地拍打着我。我呆呆的转过头,就看见了身后的男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等我问出口,他已经开口:“先什么都别说,出去喝杯水吧。”于是闭了嘴巴,坐在客厅里,接过他倒的水,一饮而尽。醉意来的迅猛,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是自从和宋明东形同陌路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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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一切都是古香古色的,餐厅也是如此。大而宽阔的空间。木制的四方桌子,长椅子,两两相对,一桌可以坐下八个人,只是可能现代人都习惯了独自用餐,总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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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早的自己霸占一张桌子,来得晚的干脆把饭带回房间吃。我算来得早的,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饭很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一天没有正经吃顿饭,所以一连气吃了满满两碗。这里用的碗是陶瓷碗,端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一排的售饭点,有点像大学时的食堂,唯一的不同是它的卖饭的柜台也是木制的,小推车的造型,内里却连成一片,全都是现做现卖,因此刚进来就一股热气和饭香就扑面而来。简直比房间暖和了好多。饭点,人却不多,我吃完饭却迟迟不想回房间,也不知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这一点温暖,也许是酒足饭饱,懒得动弹。这虽然只是个客栈,却大的吓人,餐厅返回我的房间,怎么也得有两分钟路程。正想着,客栈的服务员好像换班了,我看到一批服务员拿着各自的餐具进来了。其中包括柜台的那个小姑娘,我听见旁边看起来年龄比他稍大一点的女孩叫我“小珊”。想起了些什么,于是走到我身后,我正在打饭,一回头被我吓了一跳。顺了一下起伏的胸口,笑着说:“怎么是你。”我伸出一只手对着我,微笑着介绍我自己:“你好,小珊,我叫钟玥。能和你交个朋友吗?”我也下意识的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才反应过来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扬了一下下巴:“刚才听见有人叫你名字,我没听错吧?”我笑了一下,说:“没听错。”

  那个中午,我和小珊顺理成章的坐在了一起,在我吃饭的间隙,我问出了我所有想要问的问题,而我也一一解答。回到房间里,我扑倒在床上,透过窗外,只能看见成片的雪山,人迹罕至,仿佛除了这里,外面就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活物,静悄悄的一切,没有什么装饰,却让人自然地想到了“鬼斧神工”这个词。不过我的思绪却没在这上面停留多久。我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想:“胡琦,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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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亮,我走出卧室,才发现沙发上躺了一个男人。我细细的打量他,很高的个子,所以整个人都蜷缩在过于小的沙发里,脸色憔()悴,明显是昨晚没有睡好。可靠近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安定的气息。我就那样看着这个男人,窗外的阳光投洒进来,我就那样看了好久。直到他醒来。看见我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的说:“我是李海,昨晚送你回家的。”我点点头,轻声说:“好像对你有印象,跟我一级的吧。”看他点点头,我站起来,说:“一起去楼下吃早点吧。”说完,就打开了门,而李海就那样看着我,目光沉沉。

  下了楼,两个人点了一笼包子。,两碗稀饭,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谁也没理谁。吃完以后面面相觑,我沉思了好久,问对面的男人:“你喜欢我吗?”李海楞了一下,他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回答给了我简洁的两个字“喜欢”,我笑了,像个孩子似得顽皮,挑衅着问他:“多喜欢,现在就能和我结婚吗?”但是出乎意料的,对面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却没有思考多久,直接给出了答案:“可以,我可以娶你。”我呆了,却看到他的目光,温暖,认真,还有一丝丝的疼惜。这种眼神,我曾经不止一次在宋明东那里看到过。我知道自己当时一定哭了,因为我的味蕾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我们就那样看着彼此,好长时间。

  领结婚证的那天,天很蓝。我思考了很久,才转过身看着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好多话堵在了我的喉咙,不知该从何说起。快要迈进民政局大门的前一秒,我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那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欠了别人什么东西,我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于是咬咬牙,准备把一切都告诉面前这个温暖的男人,我说:“我不爱你。”可没等我说完准备好的话,他已经打断了我:“我知道。”我抬起眼看他,满脸的疑惑,他轻轻一笑,说:“我都知道,我不会后悔。”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握紧他的手,走进了那扇门,成为了他的妻子。

  整个杂志社,宋明东是最晚知道我结婚的那一个。我去送喜糖给他,敲门,隔了半天。里面才说了声“请进”。门慢慢打开,是那个熟悉的人,我笑着看他,向他打招呼,没等他答应,又直接扔了一把喜糖在他的办公桌上,那些糖蹦蹦跳跳的,有些掉到了桌子底下,有些来到了他面前。他看着上面印着的“百年好合”,突然之间就不再抬眼看我。我说:“我结婚了,请你吃喜糖。”他猛地抬起头,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开口了,冷冰冰的语调,我对着他说:“宋明东,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永远不要。”说完我就走了,只剩下他呆呆的坐在座位上,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竟然发现自己在流泪,那些眼泪滴滴答答的跌在地面上,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

  我哭了好久,直到下班回家,眼睛还是肿的,已经回家正在做饭的李海看到我这幅样子,依旧没有说什么话,只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搂着我,他身上的体温让我感觉到温馨,就那样渐渐睡着了。他抱起我,放在卧室的床上,看着我已经熟睡的脸和依旧没能消肿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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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知道现在我都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我竟然为了一个陌生人,来到了中国的最边境,来到了西藏海拔最高的地方。我料到了种种情况,做好了各种应急措施,可让我没想到的一种情况是,即使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我却连胡琦一面都没有见到。这难免让我觉得挫败。在这半个月里,我和店里所有的服务员都变得熟络,并且后厨一位师傅和我变成了每天都可以聊一阵的“聊友”。从他的嘴里我了解到了关于胡琦更多的消息。五年前,胡琦一个人来到绒布寺,寺里的主持为我安排了房间,彼时这位厨师还只是一位为寺里供应蔬菜的商贩。常年与寺里来往,那几天刚好大雪把唯一从绒布寺离开的路都堵住了,一时难以返回。于是他也在寺里住了几天。这位师傅说,刚开始这里的和尚们并没有注意胡琦,因为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游客住进这里,所以没有人太关注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是到了第三天寺里开始清户的时候,才发现有个房间的主人从入住就没有踏出房门一步,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所谓清户,是这里的旅游局规定的措施,专门针对绒布寺。由于每年来这里看珠峰的人都很多,而绒布寺的房间有限,所以任何游客不能在这里留宿超过两天。而一群和尚敲了半天也敲不开胡琦的房间门,这时他提议踹开房门。可和尚们坚持信仰,不可擅闯私人空间。于是情急之下,他就一脚踹开了房门。用了十足力气,门都被踹裂了。说到这块,他点了一根烟,慢慢的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烟从嘴里喷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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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急不可耐的问他:“然后呢?你看到什么?”他沉默了一下,继续回忆,他说:“老板娘当时就静静的坐在床边,身子朝着窗外,当时也是冬天,窗子开着,外面的风呼呼的刮进来,房间里面特别冷。我们一群人进去站在我身后,我就静静地坐在那。有个和尚上前问我有没有事,我才慢慢的转过头来,那个眼神,唉,很难忘,就像死人一样,没什么神采。住持请了位女房客,走到我身边扶起我,我当时已经浑身冰冷了。我们就寻思着要给我做点什么吃的。就到了厨房里给我下了碗面条。做好了以后端到我面前,没想到我也不拒绝,端在手里默默的吃了起来。”吃完了以后就站起来拿着自己的行李走了。我走了以后,我们才看见床那块已经凹陷下去一块,而房间里面没有任何我留下的痕迹,我们都估计我可能就在那坐了两天两夜。”听完这些话,我也沉默了,这个身上太多谜团的女人,谁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说:“过了不久,我又回到了寺里,问私立的住持平常的食材供应是从哪里来的,说我自己打算在这附近开一家旅馆。再然后,他就找到了我,我一路见证我历尽千辛万苦开成了这家旅馆,给它取名叫“桃花房”。过了两年我生了场大病,跑不动了,我就让我来桃花房当厨师,慢慢的,就到现在了。”我忍不住问:“你就没问过我当时发生什么事了?我为什么来这里?”而他却静静地摇摇头:“没有,我也不愿意提,谁知道呢,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愿意讲给别人听吧。”

  得知这些后我反而没有了想面对胡琦的勇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怕,也许我是怕我知道的太少,却对一个陌生人提前下了定义,我怕我面对我的时候,却没有了质问我的立场。我想那个厨师说的是对的,我没有了解我,却太冲动的想要知道我的故事。于是我变得进退两难。整天无所事事,却又神经紧绷。幸好小珊给我推荐了附近几个比较好看的景点,让我接下来的日子还不至于在无限的挣扎中郁闷致死。

  22

  日子就那样平淡的过去了,我和李海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渐渐地我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而在平常的相处中,我慢慢了解到这个男人的温暖,和宋明东不同。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默契,可他却无尽的包容我的一切,他带我去菜市场买廉价的蔬菜,他教我怎样做菜,他每天晚上会把瘦瘦的我搂进自己的怀里,向我讲述自己遇到的事情,他经常会讲一些笑话逗得我哈哈大笑。这样的日子让我感到安心,感到不再孤单。我不会再在夜里买醉,也不再担心喝醉了没有人接我回家,李海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可这平淡的日子里,我的愧疚却与日俱增,我始终给不了他爱,因为每次在看到那个人的背影时,我的心还是会被狠狠地刺痛。我明白自己已经万劫不复,于是加倍的对他好,倾尽所能的学习做一个好妻子。

  再以后我怀孕了,小生命来的无声无息。得知自己怀孕的我也掩饰不住对这个小生命的期待,可我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我对文字已经有了依恋。于是想坚持到肚子大一些再回家养胎。那天中午,所有同事都已经去吃饭了,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晒太阳,阳光很温暖,我戴着耳机,听着舒缓的音乐。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有我的孩子,有我生命的延续。也许是因为从小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我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尤其的期待。正当我想着关于未来的一切时,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宋明东,我摘掉耳机,静静地看着他。彼时我已经有了为人母的从容,我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第一次如此安静的打量他,却发现他好像已经变老了。也是,我自己已经三十出头,而比我还大了八岁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四十岁了。看我那样看着他,宋明东微微笑了,转而又局促的说:“听说你怀孕了?多长时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已经用上了“听说”这个词?我原本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变的落寞,只安静的回答他:“快三个月了。”他点点头,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没话找话似的与我聊天,他告诉我怀孕应该注意的事情,我这才想到他已经是一个男孩的爸爸。我忍不住心酸的想,他的妻子怀孕时,他是怎样细心的照顾?我看着他的脸,他却始终不敢看我,只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知道的一些常识。突然之间,门被狠狠地撞开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冲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我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为我的继父而来。半个月前,我接到家里的电话,话筒那边的母亲哭声断断续续的告诉我,我的继父去世了。母亲乞求我回去看一眼,而我拒绝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寒冷的夜晚,受了委屈的我常常哭着入睡,而这些委屈,大多拜那个男人所赐。我不愿意记仇,却很难做到对过去释怀。可那个不知道与继父是什么关系的男人却不由得我说一句话,只不停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疲于应对,转过身不再看那个男人。他明显恼羞成怒,跑到我面前,用力的拉起我,我吓了一跳,旁边的宋明东跑过来拉那个男人,却在拉扯中狠狠地甩开了我,我的小腹直接撞在了桌角,尖锐的疼痛立马袭满全身,宋明东狠狠地给了那个男人几拳,跑到我面前,慌张的扶起我,问我:“怎么了,哪里疼,告诉我。”我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一个劲的说“孩子,孩子。”他抱起我,一路飞奔搭上了出租车。

  23

  来西藏的第七天,我发给了宋凡一条短信。我告诉他,西藏的天非常蓝,没有尽头。不过我没有见到传说中一步一叩首的虔诚教徒,也许我走错了地方,也许我不敢回到约定过的地方。

  我以前和宋凡在一起,他总说我说话不饶人,可小珊却说我脾气很好,愿意和我做朋友。我想过很多,我是否对宋凡真的太不珍惜,或者不尊重?我在报社里的工作是宋凡推荐的,当时他像个小孩一样在我旁边对我说:“亲爱的,这是我托我家亲戚找的工作机会,你到了那,可得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气,别闹事啊。”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根本就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我其实一直在仗着我们之间的感情,在肆无忌惮的试探他的容忍程度。不止一次强迫他深夜排队给我买票,看电视总是要他迁就我看一些苦情剧。宋凡曾经对我说,跟你在一起,我从没看过一场完整的球赛。当时听到这话我还挺得意,觉得我把他治的死死的。可现在想来,他的容忍,确实让我心疼。

  印象最深的是去珠峰脚下的那天,天特别蓝,高高的,离头顶很远,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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