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他终究还是走了，就这么突然地消失在她所知的这片天地，像是不曾来过。

　　他说，这方土地太小，他要出去寻找大海，然后做一只在大海上翱翔的雄鹰。

　　于是她又变成一个人了。没关系啊。她笑了笑，只不过是从头来过。杜允未来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天未亮，青青已经醒了，她整理好及地的长发，迎着晨雾跑了出去，她跑到闫溪边看着对岸的山头，静静地等着。山涧偶尔传来几声布谷的欢鸣，和流水的清吟。

　　出来了。青青看着山头上渐露的红日笑着说。杜允曾告诉她这叫日出。这里是她认识杜允的第三日，杜允带她来的。

　　他问她，想看日出吗？

　　她问：什么是日出？

　　日出就是光明取代黑暗的第一章，很美，很迷人。

　　他们在这里等了一晚，直到雾水把他们的长发染湿，直到布谷鸟的欢鸣和流水的清吟响起……

　　看，真美啊！青青指着对岸山头的红日欢快地叫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

　　大海上的日出更美。杜允抬头对视红日，眼里带着几分忧伤，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大海在哪里？你去过那里吗？青青不知道大海，这里只有闫溪和云山。

　　没去过，只是听别人这样说……杜允微微笑了，带着一丝苦涩。其实他去过，在那里他曾遇见过一个人，也弄丢了一个人。

　　呵呵，青青清脆的笑声向周围散去，杜允静静地看着她。心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真美，青青喃喃自语，看不出开心还是悲伤。他该是看到大海上的日出了吧，离开前他说他要去寻找大海的。其实这里的日出也很美啊，为什么还有去寻找呢？青青不懂，只是胸口闷闷的，微痛。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青青看着红日轻声念道。这是杜允教她的诗。

　　某个日暮，青青拉着杜允上了云山，夜雾笼罩，点点萤光布满山头，雾凝成珠悬浮在空中各自飘动，连成音符。杜允看着满是惊讶，太神奇了。

　　好看吗？以往我都是一个人来的，以后可以和你一起看了。青青很高兴可以有人和她分享她的快乐。青青拉着杜允躺下，轻轻闭上了眼睛。雾珠四处飘动，相互碰撞，发出珠落玉盘的清响，叶子在这曼妙的音律中牙牙学语。听到了吗？青青轻声问道。他们…在说话？我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事情。杜允依旧闭着眼睛，认真倾听。呵呵……呵呵……少女清脆的笑声撒满山头。杜允睁开眼，侧头看着这个笑脸如嫣的女子。轻念：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青青睁大眼睛看着杜允。诗。诗？你能教我吗？当然。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其实青青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杜允念诗的声音很好听。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青青对着日出再次念道。什么意思呢？直到杜允离开了，她仍旧不解。而她也不知道杜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没有道别，如果不是还记得这首诗，她会以为杜允从来不曾来过。

　　往后的日子里，青青经常一个人跑到闫溪边看日出，可她再也不爬上云山看布满萤光的山头和听叶子的低语了。一些快乐一旦分享就不可再独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可青青认为是过了很久的。村里来了个少年，青青第一次见他是在闫溪边上等日出，他站在对岸的平地上，一袭白衣微扬，手持长笛于唇边，低迷缱绻，悠扬空灵的笛声，似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如同虚幻。杜允……青青轻喃。清风把语送，他放下长笛，对青青灿烂一笑，道，不，我叫奕木。青青沉默，是啊，他不是杜允，他的笑容太过灿烂，杜允从来没有这样笑过。那天，青青没有等到日出，蒙蒙细雨沾湿了青青的眼角，抬手抚胸，微痛。

　　那日后，青青经常在闫溪边看见奕木，每次都是一袭白衣胜雪，手持长笛低吟，眸里是青青看不懂的悲伤。可能是笛声太过凄怆，在闫溪边青青再也不曾见过日出

　　他说他来自海外。那你见过大海吗？青青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见过，很美很苍凉……苍凉？既然很美又怎会苍凉呢？青青疑惑了，他真的去过大海吗？在她的认知里，美一般是伴随繁荣的。

　　很多次青青都想问奕木是否见过大海上翱翔的雄鹰，可又想到自己与杜允应该不可能再相见了，有何必知道太多，徒让自己劳心。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青青蓦然睁大眼睛，看着奕木。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这是杜允教他的诗啊。你也知道？奕木疑惑道。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青青轻声念道，这是杜允来过的唯一见证。还没完呢。奕木看着远方，不知道他所看的是什么，只好称为远方了。他再次把诗完整地念了一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青青跟着念出这两句陌生的诗句，杜允并没有告诉她诗的后面还有两句。这诗是什么意思？青青突然很想知道两个不同少年念出同一首诗的原因。

　　……

　　生生死死离离合合，

　　无论如何我与你说过。

　　与你的双手交相执握，

　　伴着你一起垂垂老去。

　　…………奕木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悲凉，说好一起垂垂老去，却终究一人独步天涯。

　　后面那两句呢？青青声音有点哽咽，既然想相守到白头，可他为何又走了呢？

　　以后再告诉你吧？奕木突然回头对青青灿烂一笑，宛如夏日般璀璨，一如青青初见他时看到的笑容一样。

　　青青终究还是不知道最后两句诗的意思。因为奕木走了，一如当初的杜允，没有告别。

　　青青依旧每天去闫溪边上等日出，即使知道等不到日出。

　　最后两句诗的意思青青是在老者那里知道的，她不知道老者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某天她在云山脚经过时，蓦然听到老者在那里慢念那首诗。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青青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是感到无穷无尽的窒息，痛彻心扉。眼角有微烫的液体滑出，青青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知道流（）到

　　嘴角里很苦、很苦……

　　……

　　可叹如今散落天涯，

　　怕有生之年难回家乡。

　　可叹如今天各一方，

　　令我的信约竟成了空话。

　　原来，原（）来如此，他竟早已预料结局必是各散天涯。

　　青青又来到闫溪边上等日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她始终没有等到她曾经看过的日出——光明取代黑暗的第一章，布谷的欢鸣和流水的清吟，很美、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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