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深处

杯沿上缀有金丝的、斟满茅台酒的白瓷茶杯，把斜射下来的阳光折射到墙上，打上一个圆圆的光斑。倚在真皮沙发上的阿普斯大，在这个傍晚，方才回忆起几年前和莫田在快餐店吃午餐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他们说加班好啊，整天说什么，‘奋斗是人生的价值’ ‘拼搏是人生的常态’ ‘吃苦是福报所在’，有本事让他来加班让他来干活，累死他妈的！”

微醺的阿普斯大对着桌对面的莫田大声嚷嚷，唾沫四溅，不远处吃饭的人时不时向着边看来，并投以揶揄的目光，莫田局促不安。

“是是是，那你能小点声吗...旁边的人好像都在看我们耶...况且这种事你像以前那样在公寓里面抱怨就好啦。”

“我最看不惯这种人，整天给员工洗脑，然后自己去潇洒，给这种人打工，要不是缺钱，我还真不干了！”

“诶，莫田啊，你将来要是大富大贵，可别忘了我，要知道，我们可是共患难的兄弟！”

莫田忙点头回应，神色更加窘迫，脸也愈发涨红，直到隔壁桌一声不耐烦的“啧”，缄住阿普斯大的口，他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便把声音稍降一度。

“算了算了，先吃东西，饿死老子了。”

莫田和阿普斯大是同事，也是室友，因为生活轨迹重合度极大，常吃在一起，行在一起，但性格不尽相同，阿普斯大豪放大气，莫田相较而言却非常拘谨小心。

拿起一次性竹筷前，莫田摸了摸口袋，薄薄的还在，那是一张双色球彩票。他们的彩票，是两个人一起买，奖金对半分的，而迄今为止二人中奖最高金额也仅五千，莫田用这笔钱换了部手机，再买了块不贵的手表；阿普斯大用这些钱来投资，颇赚了一笔。

餐毕来到家门口，阿普斯大掀开家楼下的报箱的前盖，把当天的报纸拉出来，径自翻到开奖号码那一页，给莫田来比对。莫田颤了一抖差点叫出声：这号码分毫不差，按注来算奖金，足有一千万！在报箱前，他们反复确认，才终于接受中奖这事实！

这不是梦，他们像捧着亲生儿子一样，几乎是紧贴这身体，小心地把彩票送去彩票中心兑换，从这时起，他们的银行账户，各增加了五百万元。

阿普斯大删去了除莫田外所有同事朋友的联系方式，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去创业，自从分道扬镳之后，他跟莫田也几无来往，唯一的交集便是逢年过节的一些寒暄，对于奖金的去向，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不问。

现在，阿普斯大是作为一名中等企业的领导阶层坐在沙发上的，夕阳渐落，光斑也随之在墙上移动，从最初的金黄色到橙黄色——光斑的黯淡随时间不可逆地变化，阿普斯大对那段回忆的态度，从最初的激动到现在的汗颜，其巨大变化，同样无可回溯，这段记忆在他看来，是黑暗的个人历史的一部分，紧接着的，却是他人生历史走向光明的这个拐点。阿普斯大坐在管理层的位置，麻木于以老板被称，也无感于向下属灌输无油盐的“奋斗论”，他的已经透彻地理解“老板”这个词、这个职位的意义所在，他在员工大会上，说出的都是以前听过无数次、唾弃过无数次的那些话。

在地球的另一边，莫田取下他的墨镜，最后一次看向里约热内卢基督山上的雕像，今天是他回国的日子，莫田经历的已经够多了，奖金还剩不少，他想把这些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莫田的生活将回正轨。

残阳向西沉下去，阿普斯大喝尽了茶杯中最后一口茅台酒；曙光投向西半球这片土地，莫田在晨昏蒙影中乘上了去往里约热内卢国际机场的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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