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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时间: 2021-09-17 18:39:31 | 作者:暑假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4次

《板凳》

天色昏暗,好像一堵堵高耸的围墙,是越过子夜的凌晨。

郑老汉穿上斗笠,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虽然四下尚晴,但空气湿得像蹚在雨里。郑老汉扛上斧子,清清喉咙,往后山上走去。

小孙子就要回老家了,上次见他还是前年的除夕夜。

刚出生的他被抱在襁褓里,像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又嫩又胖很是可爱。郑老汉觉得自己一生都和猪有缘,小时候最喜欢打猪草,年轻时养猪和做木匠供出了儿子,现在老了,又给他这么一个胖胖的小猪崽。郑老汉觉得满意极了,他喜欢猪,认为这种称呼并无贬义。都说猪懒惰,但养过的人都知道,它是最勤劳的啦。

前年的除夕夜,小孙子刚会走路,碰见郑老汉这个庞然大物坐在那里,就像一只小动物望着巨大的狗熊。郑老汉老了,坐在小板凳上编着竹篮,一双黑手沟壑纵横,好像受过某种酷刑。其实这不是酷刑,是农民遍有的烙印。

小孙子对竹篮竹筐不感兴趣,反而喜欢郑老汉身下的那一顶椅子,圆圆的小木凳,因为经常使用上面已经是光滑的一片,天气好时还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郑老汉便挪开了屁股,把小凳子让给孙子玩耍,自己则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一边看着,手里的竹篮已经编好了大半。临走时,小孙子哭着闹着要把凳子带回城里,最后好说歹说等到哭睡了才肯罢休。

郑老汉说:“给孩子拿着吧”

儿子回答:“爹您可别听他瞎胡闹,编东西坐什么呀”

就这样,小孙子带着泪花,乘着汽车扬长而去。

这次过年又要见面了,郑老汉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想,挑一根上好的榆木,给孙子现打一个板凳。

到了山里,天光已经开始微现,好似远处驶来了车灯。郑老汉睁着那双精明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这片林子,搜索良久,终于找到了一棵大小合适的树。他撸起袖子,啐了啐手,像拧了机器发条一样开始卖力地挥砍。

晨光乍现,美丽的小山村像褪去面纱一样显现出来。河流,小山,篱笆,鸡圈,每一帧镜头都可以成为画家笔下的珍品。可惜这里没有画家,只有拖着树干回家的农夫。农夫就是郑老汉,他已经把树枝残叶清理干净,就像猎人拖着战利品,从山上蹒回了家。开门时,老伴正在厨房里生火煮稀饭,院子里的鸡圈也打开了,喂过以后这群头顶红冠的家伙便急不可耐地往山里跑。

郑老汉笑嘻嘻地说:“正好回家,还不耽误干活...”

老伴一边被柴火熏得睁不开眼睛,一边问他:“咋?弄好了吗?”

郑老汉就笑着回答:“选好了,顺便把枝叶都砍干净了”

老伴在一片朦胧中,看见郑老汉的裤腿全湿了,还有一只卷到了膝盖处,膝盖下渗出红泱泱的血迹。便急忙放下火钳说:“腿咋了?”

郑老汉笑笑:“没啥,路太滑,跌了一跤”

从那天开始,郑老汉一有空闲,就坐在地上干着木匠活。定线、打眼、抛刃...就像是伟大的雕塑家,在细心处理难得获取的上料。郑老汉坐在地上,一条腿蜷缩,一条腿伸着,眉头紧皱地使着刨刀。老伴瞧见了总让他歇一会,还说干起木匠活来总是嘴巴耳朵都不好使了。是呀,干起老本行来,郑老汉仿佛就从这个世界剥离了出去,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除了那条隐隐作痛的腿。

郑老汉坐在地上,一条腿伸着,因为那条腿已经开始红肿发炎,发作时疼得好像有许多火蚁在里面爬。

凳子终于快做好了,除夕的日子也已经临近。郑老汉用木锉给凳子抛好光,还细心地上了一遍桐油。等这遍油晾干,在打一遍桐就可以使上十年也不会蛀烂。郑老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叉着腰欣赏自己的艺术品。一只方底直背,靠背上还雕了小猪的榆木板凳。正在得意之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赶紧趁着意识找东西靠了下去...

镇医院里,郑老汉的右腿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还打着点滴。医生说原来那次跌倒的伤口发了炎,X光片上还显示有轻微的骨裂。这位大夫是儿子以前的同学,人很不错但说话比较直,他来查房时拿着老汉的片子看了又看,带着抱怨的语气说:

“叔,您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发了几天烧都感觉不到吗?”

郑老汉确实没感觉到,他只是觉得干起活来有些累了,还埋怨自己怎么老得这么快。但是能感觉的是,年关已经来临了。

镇子上张灯结彩,吆喝叫卖的小贩不绝如缕。整条大街像一条飞舞盘旋的红色巨龙,到处充满了节日的颜色,和节日特有的“限定商品”:擦炮,爆竹,烟花,焚香,年糕...郑老汉想起小时候儿子写过的作文:

“如果说有什么永远刻在骨子里,那就是家乡的绿和红,绿是收获时田野上汹涌的稻香,红是过年时满世界亲切的喧嚣”

这篇作文还得了奖励,一支钢笔和十册练习本。郑老汉拄着拐杖,接着想到了小孙子,他们后天就要回家啦。

在这种喧嚣中,郑老汉对老伴说:“正好买点年货回家”...

“爹,您老这是咋了?”,儿子把车停在门口,看见满面红光的父亲,竟拄着根拐杖出门迎接。

“没啥,天气湿在菜园里不小心滑倒了”

“您还种那么多菜干啥?咱家的菜园子三家都吃不完”

“有地不种不是浪费,吃不掉的可以拿去卖嘛...”

父子之间特有的,那种尴尬又亲切的寒暄结束后,小孙子从车子上蹦了下来,穿着厚厚的棉袄,裹着一条鲜红的围巾。扑闪着大大的眼睛,几乎是喊道:“爷爷奶奶好!”。这肯定是媳妇一开始在车上就嘱咐好的。郑老汉刚说了一半“哎呦,我的小乖孙”,小孙子就飞快地奔到院子里去看几只互相追逐的公鸡了。

华灯已上,烟火漫天。再没有比这更美丽、更动人的场景了。

城市里虽已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年”这种顽固又高傲的生物,却毫不犹豫地从那里离开,走进乡下的村镇里。

年,其实是爱喧嚣的。

儿子站在门口双手插兜,欣赏着从四面八方升起的烟花,好像是围着自己这个舞台在进行一场巨大的庆典,这是每个年夜里的人都会有的感受。那些绚烂的花火在黑夜中绽放,好像一道道不曾停留的岁月的迹痕。

所有烟火有那么一瞬好似全部冻结在天上,这场景让人热泪盈眶。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那是年夜饭和二氧化硫的香气。

吃完饭到了派红包的时间,郑老汉给孙子派了一个大红包,儿子儿媳也有自己的一份。这就是老郑家的规矩,孩子永远是孩子,父亲永远是父亲。

派完红包,老郑顶着喝酒喝红了的双颊,像是被抹了两道喜彩,拄着棍从里屋里拎出一个东西来,在暖色的灯光下,正是那支打造的精致的小板凳。它像一件高傲的、来历不凡的礼品,伫立在那里,等着小主人前来赏阅。

那确实是很精致,它值得这份殊荣。连儿子儿媳都惊叹父亲的手艺,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小孙子也眼露喜色,不过不是对着板凳,而是对椅背上的那幅花纹,那只喜笑颜开的小猪,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跳进屋子里。

这时,邻居家的烟火也开始升天,巨大的“咚咚”声回荡在院子里,小孙子闻声赶紧跑出去看烟花。一家人也开心地嚷着出去。郑老汉最慢,拄着拐杖跟在后面,回头看了凳子一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郑老汉因为不能干活,就带着小孙子玩耍,但实在玩不到一起。总是他逗他的,他玩他的。而且他不止一次地暗示过,让小孙子试试自己的新年礼物,让他坐在上面好好感受一下。但是小孙子一会往东,一会往西,好像再也对凳子椅子之类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只有一次,弄了几张折纸,顶着同样红扑扑的脸蛋在那张凳子上叠,叠了几下因为不舒服就跑走了。郑老汉倚着墙壁,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几个人影,笑呵呵地说:“孩子长得可真快呀”

春光四现,万物复苏。暖融融的阳光融化了空气中的寒冷,像一片如期而至的潮水席卷了整个山村,流过每个人的心头。一家人坐在一起,泡着香气四溢的绿茶,一起看小孙子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刨刀和木锯发呆。儿子一屁股坐在那只新做的板凳上,倒是非常合适。

老伴剥着花生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郑老汉:“你刚刚嘀咕啥?”

郑老汉回答说:“没啥,长得太快了”

终于到了离开的日子,一家人依依不舍地在门口道别。一边嘱咐着多回来看看,另一边附和着一定,却是没有承诺的承诺。这幅场景就像一面样板画,和春联、门对一样,定格在每一家的庭院外。

小孙子上了车,嚷嚷着说:“爷爷奶奶再见”。老两口也怜爱地回应着,还嘱咐他要好好上幼儿园,多听爸妈的话。这些样板话也是谁都没有想过,但是到了这种时刻总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真是奇怪。

汽车轰隆一声启动,随后踏着还未干透的泥痕,轧出了两道不易察觉的波浪。像是蜻蜓飞舞在午后,板车行驶在稻场,蒲公英的叶子随风飘扬。

他们走远了。

郑老汉这才一拍脑门说:“有东西忘了带”,便拄着拐棍回屋去找。老伴忙问是什么东西,往前追了一会汽车后才转身回来,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到底忘了什么?”

走近时,走到那个温暖的小屋。越过半开的门,她看见郑老汉扔了拐杖,双腿微屈,两手放在膝盖上,正闭着眼睛靠坐着板凳享受。那只他为孙子打造的,刻有花纹的榆木凳子。他一边砸吧着嘴,一边动动嘴唇道:“你别说,还真有点舍不得”。

文章标题: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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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签:小说  文学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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