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

漫天的大雪，打在人的脸上尽是生疼。

红芋迈着艰难的步子，踩出深的可怕的坑，去城里找老爷借谷子。

满目望去，到处都是纯白的一片，林子里的积雪已经堆成小山。红芋把家里唯一的大皮帽拉下盖住脸颊，只留可以勉强呼吸的空隙。她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看看前方的路，通往城里的路不太长，但是已经被厚厚的雪层封盖起来。

雪势变得没那么猛烈，但是空气中更冷了，这样的天气走在外面，感觉不到一点湿润，反而会觉得有许多刀子在划。红芋大腿酸痛，因为每走一步路，都要把靴子提得老高，不然就会绊倒在雪地里，然后花十倍的力气再站起来。

家里的谷子不多了，鸡鸭牛早就只喂一点杂糠，这些东西就是对牲畜来说也是太少。伴随着寒冷和饥饿，圈子里总是在嗷嗷地叫唤，后来因为太饿，连叫唤也逐渐消失。一群洁白的、黑黝黝的东西挤在一起，好像一堆过冬的白菜一动不动。那只老水牛卧在圈子，抬头看看偶尔经过的红芋，露出哀伤的眼神。

比起这些，家里的米袋快要见底才是更要紧的，娘已经把大家吃的东西一省再省，但还是要问老爷家去借。爹的风湿复发，娘要照顾他，这个差事只能落到红芋头上。等了几天不见天气好转，望着床铺前两个瘦削的黑黝黝的身影，她义无反顾，披上大衣就出了门。

穿过林子还有很艰难的一段路，周围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似在放鞭炮，其实都是小树和枝丫被雪压断了。山谷里的风呼呼吹着，像是一个可怕的女神在奏某种哀乐。天色忽明忽暗，到底分不清现在什么时辰。

红芋小心地走着，想着借来的粮食分成几份去吃，一个月以后如果天气好转，就能把家里的竹编篮子和大扫帚拿出去卖...。这样想着，心里居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暖意。突然脚下一滑，在一阵惊恐之中，她向坡下滚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差可拟”

红芋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过去了半柱香，这种天气躺在外面是可怕的。她只觉得周身寒冷异常，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一抬头，一座宏伟的大院伫立在眼前。房檐上堆满了厚厚的老棉被样的积雪，但是大门上方挂着的两只灯笼却闪着暖光，好像两只微笑着的眼睛。

红芋敲敲大门，想要讨杯热水喝，站了半天却没有人应，她轻轻一用力，大门竟兀自开了一扇。

红芋带着困惑和小心走进院子，已经想好了见人如何道歉，再如何乞一杯热汤。但是她走完了那条狭长的、青砖石瓦的过道，都没有碰到一个人。雪还在上空飞舞着，像一群看热闹的皮孩子，但是落到地面马上就融化了。

走到了尽头，是一座六开门的屋子，就好像寺庙那样精致又庄严。红芋想了想，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像这样擅闯家门的事她是不敢做的，但如果不能休息一会，补充下体力，恐怕就很难再去城里，更别说回家。爹娘还在等着。

“吱呀”一身，大门被红芋推开了，屋子的地面空旷又干净，房梁间却系上了许多纵横交错的丝线，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一只精致的、色彩各异的灯笼。这感觉好像是在庆元宵，又像是站在城里十二坊的晾衣房外。那里的布匹也是五彩斑斓，虎虎生风。

红芋就在这灯笼阵下走着，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它们美得像一个个挂着的古董花瓶。她很想拿手去触碰，去欣赏上面那些娟秀的工笔画和纹路。但是灯笼太高了，只能感觉到它们发出的热量。

房子里摆上这么多灯笼，是主人家有喜事吗？摆上这么多灯笼，主人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吧。

走着走着，红芋的腰间不觉碰到了一个东西。扭头去看，原来是几张木椅和一只檀木的茶柜，茶柜上放着一只宝青色的茶壶和几只小巧的瓷杯。瓷杯里乘着深红色的汤水，正发着几丝淡淡的热雾。摆着茶壶和茶盅的盘子很大，上面还刻有几个大字：“有缘人取”。红芋在书院帮过几年忙，字还是认识不少。

我算是有缘人吗？红芋想到这里，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很高，穿着大衣已经有一些热意，便脱了外套休息一会。终于还是等不见人，偷偷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原来这壶里装的是姜汤，醇厚味甘，喝上一口顿觉寒意全无，神清气爽。

又流连了一会灯笼阵，红芋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她把茶桌收拾干净，茶具放好，起身往后面走去。那里掩着一扇木制的小门，仿佛为来客预备已久。

红芋打开小门，顿觉得外面天寒地冻，冷冽的空气让人睁不开眼睛，和房间里好像是隔膜般的两个世界。她想了想，把自己手里的那只皮帽留下当作赔礼。然后竖起衣襟就离开了。

好在风雪已经停歇，红芋惦着那只皮帽，又想起那些万花林园一样的灯笼，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担心自己经不住温暖的诱惑，误了正事。走了一会才觉得脚下的土地越来越硬，还有一种滑滑的感觉，她知道这是积雪的石板路特有的脚感，看来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红芋回头一望，漫山遍野的白色，像是老天给这世界罩上了盖子。来时的路，那个大宅子，什么都看不清了...

一个月后，红芋曾专门跑去寻找那户人家，为当日自己的擅闯而道歉，顺便赎回爹的皮草帽子。但是寻遍了周遭，别说是宅子，连个草棚也没有。倒是经过了雨水的滋润，林子里的草树更加葱郁，顽石也更干净更加可爱了。

她想到那片五彩斑斓的灯笼，想到那间温暖的闪着淡淡金光的宅子，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觉得惊喜和好奇。后来她找到书院的小王生，请他把自己的所见描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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