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9-06 09:38:37 | 作者:罗一爱看书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05次
世人都说,锦衣卫指挥使白夜渊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亲手将妻子送上断头台。刑场上,顾柒柒背着枷锁,头被置于铡刀之下,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凌乱的发丝,那一瞬像极了白首。
第1章 熬不过今年冬天
“夫人的寒疾是积年的沉疴,撑到现在都是奇迹,别说怀孕,就是今年冬天,也难熬过去。”
医馆中,京城有名的老大夫收回搭在腕上的指头,面色沉重摇头。
顾柒柒清瘦的身子一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双十年华,就此走到了末路。
可如果时光重来,回到五年前,她还是会跳入冰窟中救起白夜渊,割腕喂血,在所不惜。
顾柒柒释然一笑,说:“大夫,您开药吧,银钱不是问题,就让我撑到过完年……”
已经不能给白夜渊生孩子了,那就陪他过最后一个新年。
拎着药包正要踏出医馆的门槛,远远瞥见那熟悉的身影骑马而来,顾柒柒一惊,忙又退入医馆。
她这反应倒也不奇怪,因为街上行人也露出惊惧之色,纷纷闪避。
只因走过来的那群人是朝廷鹰爪,而为首的更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白夜渊。
一行人容色冷酷,停在了医馆门口。
霎时,馆内不论正在看病还是等候的病人,都缩着身子战战兢兢跑了。
顾柒柒躲在隔间,透过门缝,眼里泛起一丝暖意。
他来,是请老大夫去府上为她看病吗?
虽然他平时冷冷淡淡,其实还是关心自己的。
顾柒柒正想着要怎么瞒过自己的病情,就看到白夜渊下了马,朝着身后的马车伸出手。
一只柔嫩洁白的手探出来,轻轻放在他手心,被他稳稳握住。
白夜渊俊美白皙的脸上不再是一惯的阴沉,眼里的温柔仿佛滴得出水,揽着那女子步入医馆。
顾柒柒霎时像是被施定身术,瞳仁狠狠收缩!
原来,白夜渊也可以这么温柔,也可以这样微笑!
顾柒柒眼神空洞如木偶般从医馆后门离开。
初秋,街上不少人还穿着夏装,她用力裹紧身上的斗篷,身形踉跄。
直到亥时,白夜渊才回到府中。
迈入正屋,就看到顾柒柒呆呆坐在那里,没有像往常那样殷切迎上来。
他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放在心上,自己解下绣春刀和披风。
顾柒柒没动,是不想闻到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她曾安慰自己,白夜渊虽然对自己冷淡,但这些年只有她一个女人。
可终究是自欺欺人了。
“今天下午,你去哪里了?”顾柒柒忍不住明知故问。
冷不丁听到她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白夜渊蹙眉,回以不耐烦。
“妇道人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顾柒柒捧起桌上已经干得坨了的面,憋住眼里的湿意,既然没多少时间了,就不要在乎了吧。
“我去给你下一碗长寿面,很快……”
“不用了,没什么好吃的。”白夜渊愣了愣,冷淡拒绝。
对他来说,这面就像眼前常年苍白单薄的女人,难看,难吃。
顾柒柒苦笑,今天是他的生辰,可他早就不需要她陪,也一定收到了比长寿面合心意的生辰礼物。
将喉间的苦涩和腥味一起咽下去,她说:“就吃一碗……”
“你烦不烦?说了不用就不用!”白夜渊蓦地低吼,看到她似乎吓得呆了,又将语气放缓。
“有件事要跟你说,我要娶平妻了。”
第2章 药也没用了
还是这么快来了,吝啬得一点准备都不肯给她。
顾柒柒攥紧的手背青筋突突,颤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白夜渊剑眉蹙起,道:“你觉得本座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你再给我半年,最多半年……”她颤了颤,卑微到了尘埃里,顶着他冰冷的眼神,哀求。
“没时间了,沛儿有了身孕。”他懒得问缘由,转身走出房间。
“夜渊,我也没时间了。”顾柒柒隐忍的泪大颗滴落在地上,“面,也是最后一碗了。”
她缓缓走到院中,将那些续命的药埋到土里,就像是埋葬自己这辈子的求而不得。
三日后。
锣鼓喧天,礼炮齐鸣,指挥使大人高调铺张成亲。
喧闹声传到顾柒柒的落英苑,声声刺破耳膜。
她像个雕塑坐在凉亭中,只因白夜渊一句“病怏怏的晦气”,而不能出现于人前。
这府里天大的热闹,也与她无关。
顾柒柒眼里浸满苦涩,心口一阵窒闷,还来不及掏出帕子,就猛地咳了出来。
一口发黑的血溅到石桌上,诡异地冒着丝丝寒气!
侍卫重阳情急地扑过来扶住顾柒柒。
“怎么会这样?大小姐,你的药呢?”
“没用了,不吃也罢。”
顾柒柒痛苦喘息着,手里的帕子转而去擦拭血迹。
“我去找白大人来!”重阳刚要转身就被顾柒柒死死拉住,身子顿时僵滞。
那双手,好冷,好像没有活人的温度!
“如果你还当我是大小姐,就听我的。不要去……”
不要去……自取其辱。
“好,那你吃药。”他攥紧拳,“药呢?”
顾柒柒眼里带着一丝暖意,看着重阳将药从土里挖出来。
到了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小时候重阳节出去看花灯,随手捡回家的乞儿。
重阳把药熬好,盯着顾柒柒喝下去,直到她苍白的脸稍微转好,他的脸色才跟着好点。
他很想问大小姐,有没有想过离开白府?
可他更清楚,她有多爱那个冷酷的男人。
新婚后,白夜渊再也没来过落英苑,府里的下人对顾柒柒越来越怠慢。
如今谁都知道,大人最宠爱的是钟夫人,甚至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惊鸿轩。
听着下人们的谈论,顾柒柒的心还是会痛,但她习惯了被漠视,如今努力试着不在乎。
对白夜渊的期盼,其实早在日复一日的冷漠中,慢慢熬干……
这日,钟沛儿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来到落英苑。
“姐姐,沛儿来给你敬杯茶。”
顾柒柒闭门不见,生命最后,她想任性一点。
“不用了,请回。”
几个丫鬟狐假虎威,上前拍门,被重阳不客气地拎起来丢开。
“你——!”
钟沛儿咬牙,就见重阳定定看着她,“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一惊,眼底极快闪过一抹心虚之色,“放肆,我怎会与你这等下人见过……”转身带着丫鬟们迅速离开。
惊鸿轩。
白夜渊回来,就看到钟沛儿眼睛红肿,委屈道:“夜渊,我想着姐妹和睦,去给姐姐请安,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想到顾柒柒,白夜渊皱眉,“不用搭理。”
他将钟沛儿拥入怀中,叹息,“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不用这么委屈你了。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
钟沛儿温顺的笑,垂眸掩住眼里的阴霾。
权倾朝野的锦衣卫首领,哪个女人不心动?
她一定不能失去!
任何有可能拦路的人,都去死吧!
第3章 命如纸薄
“啊——!”
这日,一声尖叫划破白府上空。
钟沛儿揪着凌乱的领口,泪眼婆娑,扑到白夜渊怀里。
“夜渊,这个男人意图非礼我!”
锦衣卫不由分说,气势汹汹地押着重阳跪下。
重阳挣扎不过,怒道:“你胡说!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钟沛儿哭着推开白夜渊,朝着最近的柱子撞去。
“夜渊,就让我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白夜渊搂住钟沛儿,脱下黑金色的披风裹住她,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顾柒柒跌跌撞撞跑过来时,重阳的背脊已经血肉模糊。
“住手……”
锦衣卫充耳不闻,打得血花四溅。
顾柒柒扑到白夜渊身前,跪着哀求道:“夜渊,一定有误会!求你让他们停下!不要打了!”
钟沛儿哽咽开口:“姐姐,你的意思是我撒谎?”
“当然是你撒谎!”顾柒柒毫不犹豫。
白夜渊心底没来由窜出一股火气,微微弯腰,捏住她的下巴。
“你就这么信他?”
顾柒柒坚定道:“我信,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出格之事!”
钟沛儿抽抽搭搭说:“说不定是他看姐姐被冷落,所以想毁我清白夺宠……”
重阳拼尽最后力气大声反驳:“你血口喷人!大小姐压根就没提过你半个字!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
这话听在白夜渊耳里,根本就是顾柒柒不在乎他的意思。
这令他莫名不舒服,不舒服了就需要发泄,倏地夺过刑棍,狠狠朝重阳打过去。
白夜渊武功高强,这一棍不同于其他锦衣卫,很可能会要了重阳的命!
顾柒柒张开手挡在重阳身上,紧闭双眼,听到那粗长的刑棍夹杂着风声而来。
白夜渊一惊,来不及收手,只能收了大部分力道,还是打得顾柒柒“噗”的吐出血来。
“你活腻了?”
他抓起她瘦弱的肩膀,看到嘴角血渍,觉得颜色不对劲……
眼里闪过自己都不知道的慌乱,正要查问,就听到钟沛儿说:“姐姐对一个下人这么好,真让妹妹感动。听说他和姐姐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情意,果然非比一般。”
顿了顿,她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姐姐,这个天气还有点热,你脖子上干嘛系着丝巾?”
话音刚落,白夜渊就将丝巾扯下来,洁白脖子上的痕迹瞬间将他寒眸刺红!
钟沛儿窃笑,不枉她找人盯着顾柒柒,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皮肤竟然像是纸一样脆弱,一按一个印。
白夜渊红着眼将顾柒柒拽入屋内,丢到床上撕开衣服,那上面更多的痕迹令他恨不得掐死她。
“贱人,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我没有,这是……”顾柒柒摇头,自己如今皮肤稍微用力就会出现青紫淤堵。
可白夜渊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头也不回朝门外下令:“把他给老子阉了!”
“不——!”
顾柒柒撕心裂肺叫着,却被制住,院中顷刻传来重阳凄然的惨叫。
白夜渊这才松开手,她连滚带爬跑出去。
“重阳,重阳……是我无能,对不住你……”
重阳缓缓睁开眼,眼里没有一丝怨怼,他摇摇头:“下辈子,重阳希望自己不是这样卑微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守护着大小姐。”
顾柒柒颤抖着抱紧他,“不要走!我带你去找大夫,不会有事的……”
重阳无意间瞥到钟沛儿得意的笑,电光火石间,他倏地想回忆起来,在哪里见过钟沛儿。
更知道了白夜渊为什么会那么宠爱她。
“大小姐,她、她是……”
第4章 她穿嫁衣的样子
白夜渊几步上前一脚将重阳踢开,冷笑道:“丢到乱葬岗。”
“不要——!”
顾柒柒想去拉他,又被抓住。
重阳只来得及说出“白夜渊,你会后悔终生的”,便没了知觉,如同垃圾一般被抬走,血一路蔓延。
顾柒柒狠狠咬住白夜渊抓住自己的手,被他一巴掌扇开倒地。
“心疼了?没把你休了游街示众,是本座还要脸面。”
顾柒柒脸色灰败,她无声惨笑:“白夜渊,休了我吧。”
白夜渊心头的无名火越少越盛,面上越来越冷。
“背叛了本座就想一走了之?”
“你想如何?也杀了我?”
白夜渊冷笑:“好让你和他去下面做对鬼夫妻?休想。”
顾柒柒苍白的唇微微上扬,不想解释。
解释在此刻,也没了意义。
“顾柒柒,你就老死在这落英苑吧。”
说完,白夜渊就带着钟沛儿,扬长而去。
顾柒柒笑了,笑出了眼泪,老死?她哪有这样的好命?
可就算她身子寒气够重,也不想死在这冷冰冰的白府。
摇摇晃晃起身,回到屋内,顾柒柒翻出自己珍藏的嫁衣。
当年白夜渊给她的婚礼,只是随便拜了天地,嫁衣都没让她穿上。
现在顾柒柒懂了,这件嫁衣,注定不是为白夜渊穿的。
惊鸿轩。
白夜渊不知道怎么了,从离开落英苑开始,心里就不踏实,莫名不安。
他蹙眉,很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那女人安分吗?”
须臾,锦衣卫回报:“大人,顾夫人不见了!”
深夜,望月台。
顾柒柒抱着自己给重阳做的简陋牌位,手脚僵滞着爬到最上面。
嫁衣下,是薄如纸的枯瘦身子,夜风拂来,似乎血液都要冻住,不再流动。
入夜后,人烟稀少,但因为顾柒柒的穿着和举动,民众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渐渐在望月台下聚集。
“喂,你这新娘子是要跳楼?被夫君抛弃了?”
“夫君死了吧?你瞧她怀里抱着的,似乎是个牌位!”
“那这是殉情了?”
白夜渊赶到,听到这些议论,握着绣春刀的指节咯咯作响。
锦衣卫们气势汹汹上前,围观民众顿时做鸟兽散。
顾柒柒俯瞰着台下,看到白夜渊沉着脸大步迈上台阶,她一动不动,神色空洞荒芜。
白夜渊很快上来,咬牙道:“闹够了吗?”
“你没见过我穿嫁衣的样子吧?”顾柒柒抚着牌位,不答反问。
白夜渊瞳孔狠狠一缩,看清她抚摸着的“夫君重阳之灵位”,恨不得抽刀把那块木头劈个粉碎。
“下来,别闹了。”
顾柒柒渐渐退到望月台边缘,如血嫁衣被夜风吹起,浓艳妆容在夜色下,有种别样的凄美。
“五年了,你终是不在乎……”
五年?她说什么五年?
白夜渊心口倏地像是被什么蛰了下,这痛意,陌生得令他茫然。
有什么在脑海闪过,快得来不及抓住!
“白大人……”
顾柒柒心灰意冷,再也叫不出“夜渊”。
她的在所不惜,她的此生无悔,统统是一厢情愿的笑话。
“我后悔救你了,真的悔了……”
白夜渊面庞更加冷硬,道:“本座也从来不是非你不可。”
三年前,他被对头下药,找了几个染花柳病的恶臭妓.女。
恰好顾柒柒误打误撞进了房间……
她又是知府之女,不好打发,否则他怎么可能娶她?
“在本座心里,沛儿才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顾柒柒心口一片平静,也许连着心脏也被冻结了吧。
耳边恍惚回荡着重阳那句“下辈子,重阳希望自己不是这样卑微的身份,可以堂堂正正守护着大小姐”,她轻笑。
“重阳,欠你的,我以命偿……”
抱紧牌位,顾柒柒朝望月台下纵身一跃,鲜红的嫁衣飘散如折翼的蝶,直直坠落!
第5章 一辈子都没有的福气
“咻”的一声破空而来!
顾柒柒感觉腰被什么缠上,悬空下坠的身子停住一瞬,然后猛地朝上而去。
双眸睁开,自己已经落在了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
旋即就被重重推开,单薄的背撞到望月台坚硬的石壁,痛得脏腑紧绞!
下巴倏地被捏住,对上白夜渊狠鸷如鹰隼的寒眸。
“顾柒柒,翅膀硬了?活着不能给本座长脸,死了还要给本座丢脸!”
无人看到,白夜渊拿着鞭子的另一只手微微发颤,背在身后像是急于隐藏。
刚才顾柒柒跳下去时,他心里竟闪过莫名恐慌。
但他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女人的死活?他在意的,当然是自己的脸面。
顾柒柒回以冷笑,满目倔强:“让我死在你白府,休想。”
忽的,白夜渊松手退后几步,他的薄唇扬起一抹残酷笑意。
“你的命,不由你。你若再敢自杀,本座就让整个顾家陪葬!”
说罢,白夜渊转身,黑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像极了噬人的深渊。
顾柒柒的冷然不屈顷刻流泄而光,瘫坐在地。
这男人,总能轻易掐住她的软肋。
麻木的走下望月台,像是个提线木偶。
落英苑。
顾柒柒脱下鲜红的嫁衣,丢入火盆。
只不过是再多熬一些日子,反正死亡也不远了。
等到油尽灯枯的那天,白夜渊又能奈何?
隔日,钟沛儿就大摇大摆的出现。
她站在院中,朝屋内喊道:“姐姐,昨日.你受惊了……”
她不懂,夜渊为什么要救她?
这让钟沛儿怨怼又莫名不安。
只有顾柒柒死了,自己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顾柒柒一夜未眠的疲惫眼神迸射出怒火,重阳惨死前的画面,反复折磨着她,一幕幕挥之不去!
推开门走到钟沛儿面前,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要陷害重阳?”
“姐姐说什么呀?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拿自己的清白做筏子不成?”钟沛儿摸了摸腹部,不动声色算计着,“姐姐,不要说那些扫兴的事了,听说你和夜渊成亲后迟迟没有怀孕,今天我来,是跟姐姐分享分享,做母亲的喜悦。”
她巧笑嫣然,倏地拉起顾柒柒的手,去摸自己平平的腹部。
“姐姐,来,感受下胎动,这可是你一辈子都没有的福气……”
顾柒柒没怀过孕也知道此时不可能有胎动,况且她一点也不想碰。
“滚开!”
钟沛儿倏然后退几步朝后仰倒,嘴里惊叫道:“姐姐,不要推我……”
“噗通”一声,她竟然掉入落英苑的小荷塘。
丫鬟们乱了起来,惊惶嚷嚷道:“来人啊!顾夫人把钟夫人推下水了!”
很快,钟沛儿被救上来,紧接着白夜渊大步而来,反手就是一耳光。
“毒妇!”
顾柒柒像是一片落叶,轻飘飘倒入塘中,手脚霎时僵硬,沉到满是淤泥的塘底。
这塘水于她而言,冷得彷如无数把冰刀,同时凌迟着瘦弱的身体!
白夜渊见她毫无挣扎,嘴角噙着一丝讥笑:“怎么,又想死?你真以为本座不敢动你爹?”
这池水站起来,也不过没过脖子,这般装模作样给谁看!
顾柒柒痛苦地摇头,嘴唇微张,忽然涌出大量暗色的血……
第6章 破家灭门
然而没人看到,血被荷塘浑浊的水色掩盖下去。
那年的冰窟,顾柒柒拼了命救白夜渊,毁了身体。
如今白夜渊站在岸上,搂着别的女人,残酷威胁。
心脏紧缩到痛,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如这一池枯黄残败的荷叶。
感觉白夜渊脚步一动,钟沛儿立刻颤声道:“夜渊,我肚子好痛……孩子是不是要离开我了?姐姐你满意了,你说要为那个下人报仇……”
说罢,她就晕了过去。
“顾柒柒,再不上来,本座说到做到。”白夜渊脸色铁青,打横抱起钟沛儿大步离去。
很快,落英苑就恢复了冷清。
顾柒柒手努力动了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脚蹬在塘底淤泥上,浮出水面。
拖着僵滞的身子爬到岸上,脸色已是可怖的死灰。
惊鸿轩。
太医过来,给钟沛儿开了安胎药和安神汤。
白夜渊一直有些神不守舍,钟沛儿咬唇,眼里浮现莹莹泪光,抽泣道:“幸好孩子没事。”
他回神,倏地想起此前下属的来报,疑惑道:“沛儿,当年你水性很好,这次怎么……”
诚然,下人们会立刻去搭救,但他听描述,怎么感觉沛儿像是根本就不懂水性似的?
“我肚子痛,我太害怕孩子出事,什么都想不起来……”钟沛儿捂着腹部,脸上满是后怕之色,“这次姐姐真是太过分了……夜渊,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门外,有锦衣卫快步走来,躬身禀告:“大人,顾夫人昏迷了,看起来不太对劲……”
顾夫人的体温冷得令人心惊,要不是探过鼻息,会以为她是具尸体!
“死不了。”白夜渊皱眉,心里莫名堵得慌。
孩子要是有一丁点问题,他非把那个奸夫尸体找回来,当着她的面挫骨扬灰不可。
想了想,他吩咐道:“把她送回顾府。”
省得看着心烦,膈应。
“是。”锦衣卫退下。
得知能回娘家,顾柒柒眼睛亮了亮,强撑着咽下大补的药丸,让自己有了力气,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死白。
可顾母见女儿回来,并无喜色,而是斥责道:“你闹什么?男人不都这样,就你矫情!”
顾柒柒要是自己回来的,顾母马上就给送回去,可她是锦衣卫送回来的,那就是白夜渊的意思。
顾母苦着一张脸,对顾柒柒横挑鼻子竖挑眼。
“最要紧是把身子调理好,尽快给姑爷生下一儿半女,他是你爹在官场最大的依仗,知道吗?”
顾柒柒苦笑,依仗?真是天大的讽刺。
转眼到了深秋,对顾柒柒来说,越来越难熬。
顾母天天熬药炖补汤,她照单全收,费尽心思掩盖自己病入膏肓,还得面对顾母念念叨叨姑爷怎么还不来。
不来好啊,就让她死在娘家吧。
可天不遂人愿,顾父被卷入南方赈灾粮款贪墨案件。
锦衣卫来得很快,如狼似虎。
他们并没因为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岳父家,而有半点客气,锦衣卫历来都是六亲不认!
白夜渊身着金色织锦飞鱼纹曳撒袍,一脸肃杀的迈入门槛。
顾柒柒看着那个恶魔般的男人越走越近,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破家灭门的灾祸,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家!
第7章 不甘,不服,不信
顾府顿时乱成一团,再繁茂的家族,败落只要瞬间。
“柒柒,快去求姑爷……”顾母撕心裂肺哭喊着。
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就再难出来!
锦衣卫们绕过顾柒柒,凶狠利落的将顾府上下绑起来押走。
混乱中,顾柒柒冲到白夜渊面前,颤声问道:“是你做的吗?是不是你?我在顾府安安分分待着……”
一日一日的熬着……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白夜渊嗤笑,残酷开口:“放心吧,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会有你。”
顾柒柒抖得更厉害了,这么大阵仗,她爹是真的摊上事了!
“别的地方灾民喝的粥和清水差不多,而我爹管辖的地方,可以做到粥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粥不渗出水!为了让灾民吃饱,我爹将家里的田地、铺子,还有我娘的嫁妆都变卖了!这样的官,怎么可能会贪墨粮款?”
“顾大人真是高风亮节,大义凛然。”
顾柒柒眼眸亮了亮,就听到白夜渊话头一转,“可这些与本座有什么关系?本座只是奉旨拿人。”
她倏地跪下,不住哀求道:“夜渊,求求你了,我爹娘年纪大了,受不了诏狱的!”
白夜渊无动于衷,高高在上的讥讽道:“你不是要嫁给那个下等人吗?夫君重阳之灵位……顾柒柒,你以什么身份求我?”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我这去把那个牌位烧了……”
有了白夜渊的的吩咐,顾家人在诏狱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然而半个月后,等来的判决结果却是——顾氏父子二人秋后问斩,顾母流放边疆。
顾柒柒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肝胆俱裂!
“为什么会这样?!”
白夜渊淡淡道:“陛下震怒,责令严惩不贷。没有株连你顾家九族,已是龙恩浩荡。”
“可我爹有什么错?明明没有贪墨……”
“因为他无能,导致士兵和灾民伤亡。无能之人,为何不能斩?”
顾柒柒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爹管辖的灾民能吃饱,引得别处灾民纷纷涌来,引发了暴.乱,这也怪罪她爹?
倾家荡产赈灾,怎么还成了错?
顾柒柒不甘,不服,不信,到处去求顾父的同僚。
世态炎凉,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世家叔伯们,雪中送炭的一个也没有,要么避之唯恐不及,要么“好心”劝她,安心跟着白大人。
酒楼。
一个锦衣卫千户拉着顾柒柒入座,眼里闪过不怀好意。
这罪臣之女憔悴枯瘦,丑得像鬼,为何钟夫人会觉得是威胁呢?
他将一碗酒塞到顾柒柒手里,“喝!你喝几杯,就能让在座几位大人给你爹说情!”
顾柒柒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小口小口喝着。
千户嫌她喝得慢,猛地托住碗底,将酒全都灌入她嘴里,差点没给呛死。
顾柒柒克制不住地咳出血,她没有停顿,而是将血合着酒一起狠狠咽下去。
顿时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体内四处拉扯,将本就破败如筛子的身体给撕裂,绞碎!
一碗接一碗,面前围了一群人,不断传来叫好声。
顾柒柒木然的喝着,身体已经没了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桌上的空碗越垒越高,多一个碗,多一丝希望……
千户忽的恶意开口:“其实,不用活在斩首的恐惧中,就此解脱,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顾柒柒一愣,就听到他继续说道:“诏狱刚传来消息,你父亲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第8章 断头饭
顾柒柒终于被压垮,崩溃欲绝!
她跌跌撞撞跑出酒楼,爹,为什么不等我?
五脏六腑好似被火灼烧,然而四肢百骸依旧寒冷,如同行尸走肉。
这世间真好笑,好人不得善终……
众人看着桌上地上喷溅的发黑的血,没来由觉得瘆得慌。
“孙千户,咱们是不是玩大了?”
“哼,不过是大人不在乎的弃妇……真扫兴,咱们换个地方继续!”
诏狱。
顾柒柒僵滞地跨过阴暗的走道,所到之处,血腥味、哀嚎声交杂。
顾父的尸体已被抬走。
去到女监,哭泣的顾母看到女儿来了,顿时目眦欲裂,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女儿?!顾柒柒,你没用,你不孝!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牢房明显收拾过,顾母看上去也还算整洁。
可又有什么用?
顾柒柒浑身抽搐般的一颤,跪下来“咚咚”磕头,哭道:“我没用,我不孝,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罪无可恕……”
顾母怒气转为酸楚,她当然知道女儿无辜,只是悲恸和恐惧,都太需要发泄才出口!
她撇过脸,决然道:“你不要再来了,也不要管我。”
顾柒柒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却不曾想这一离开就是永别,当夜,顾母就咬舌自尽。
她绝望的伤口被反复切割,撒盐,干涸的眼已经流不出泪水。
二老的灵堂很是冷清,没有亲朋好友吊唁,大家都怕跟罪臣扯上关系。
倒是白夜渊过来了,冷着一张俊美的面容,给顾父上了三炷香。
“你爹临走前要我好好待你,我答应了,会护你一世安宁。”
顾柒柒木然跪着,不停烧着纸钱,心里蔓延过无力的讽刺。
没有一世,安宁何来?
“行刑前夜,我想去探望端华。”
她可怜的弟弟,才十五啊……
死刑犯最后一夜看管十分严格,不能见家属,但白夜渊决定破这个例。
“好。”
时间很快滑过,明日就是顾端华秋后问斩的日子。
顾柒柒细心画了个妆,穿着厚重宽大的斗篷,拎着食盒,跟着白夜渊去了诏狱。
顾端华看到姐姐,眼睛立刻就红了。
“姐,你怎么才来看我?”
顾柒柒摸了摸他的头,拿出饭菜摆好。
白夜渊伫立在不远处,不多时,有个锦衣卫过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他微微皱眉。
“大人有事先去忙吧,我正好也想跟端华多待一会儿。”顾柒柒微微一笑,“我会自己回去。”
白夜渊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顾端华装得再坚强,到底是个孩子,不过才十五岁。
等白夜渊一走,他终于克制不住大哭起来。
“姐,我好怕!这就是断头饭吗?”
顾柒柒抚着他苍白的小脸,姐弟俩长相有七分相似,只是端华稚嫩几分。
如今他瘦了很多,就跟她更像了。
“别怕,断头饭,姐姐陪你一起吃。”
顾端华哽咽着点点头,手却哆嗦得拿不起筷子。
顾柒柒一口一口喂他吃,听他不停说着话,以此驱散恐惧。
“姐,你要好好的,咱们顾家就剩下你了……你放心吧,我长大了,我不怕,砍头死得很快的,一下就过去了,不会痛……到了下面,我就能继续孝顺爹娘了,连着你那份……”
顾柒柒流着泪默默点头,眼里满是温情。
夜深了,一个锦衣卫背着顾柒柒出来,放入马车。
“顾夫人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唉,赶紧送她回去吧。”
马车哒哒,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9章 信物
气温似乎一夜之间就降了,寒风呼啸。
白夜渊大早上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顾柒柒昨夜几时回的?”
守在门口的锦衣卫踟蹰道:“这……属下没注意。”
一旁吃着糕点的钟沛儿垂眸,手不自觉绞紧帕子,顾柒柒回白府了?
她明明说,“从诏狱那支开白夜渊,我就如你所愿消失!”
于是昨晚自己以下台阶崴到脚,动了胎气为由,骗了白夜渊回来。
顾柒柒怎么敢出尔反尔……
钟沛儿眼底闪过狠色,就听到白夜渊说:“算了,今天不要让她出府。那边如何?”
锦衣卫心知肚明,大人问的是什么。
就算顾夫人不得宠,顾端华也是他名义上的小舅子。
“顾公子已经押去了菜市口。”
白夜渊没了吃早餐的心思,胸口莫名憋闷,让他想出去透透气。
迈出白府大门,马夫牵着他的坐骑过来,躬身之时,怀里有个古朴发黄的银梳掉到地上。
正要捡起来,一只手比他更快,将银梳攥在手里。
“你居然敢偷主子的东西?!”
白夜渊沉下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气。
马夫腿一软跪地,否认道:“大人,小的没偷,这是从顾夫人身上掉下来的,她说不要了,小的才敢捡了的……”
为何大人反应如此大?这把银梳根本就不值几个钱啊!
“你说什么?顾夫人身上掉下来的?”白夜渊狠狠一震,揪过他的衣襟,“这分明是钟夫人的东西!”
“小的怎么敢骗您,千真万确是从顾夫人身上掉下来的!”
白夜渊推开他,回过身朝着府内而去,步伐加快,最后跑了起来。
当年他南下办案遭人追杀,重伤落入冰窟,要不是沛儿将他救上来,哪来如今的白夜渊。
上岸后,他奄奄一息,就连视力都模糊了,拼着最后的清醒将这把银梳给了她。
这是母亲的遗物,是他当时所能给出的最珍贵的东西……
白夜渊心跳越来越快,面上浮现不自知的害怕。
他要去问顾柒柒,为什么要偷拿沛儿的银梳?
冲入落英苑,满目冷清,令人心悸。
白夜渊吼道:“顾柒柒你给我出来!”
他冲进屋内,却看到了钟沛儿。
“夜渊,姐姐不在,我没看到她。”
钟沛儿心一突,白夜渊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他离开惊鸿轩,她就立刻来到落英苑,没看到顾柒柒,这才松了口气。
白夜渊紧紧盯着钟沛儿,目光深沉冷寂,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你怎么了?”
他抬手,打开手心,里面躺着那把银梳。
他有预感,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随时会一脚踩空,坠入的不是深渊,而是地狱!
钟沛儿看到,笑了笑,“这是送我的礼物吗?”
她看到银梳的眼神,完全就是陌生。
为什么会这样?
白夜渊瞳孔剧烈颤抖,恐惧在心底疯狂蔓延,四肢百骸都僵滞了,整个人仿佛浸泡在了那年的冰窟!
当初自己醒来,看到的就是钟沛儿,这个猎户之女。
很快他就被属下找到,养好伤再去找她,她全家却都搬走了。
直到半年前才重逢。
白夜渊脸色白得吓人,倏地掐住钟沛儿的脖子,嘶吼道:“根本就不是你救了我!是谁——!”
钟沛儿很想装可怜装无辜,但惊恐牢牢占了上风。
他猩红的眼彷如猛兽,狰狞嗜血!
只要她撒谎,就会被狠狠撕碎!
在白夜渊嗜人的眼眸下,钟沛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是顾柒柒……是她将你背到我家,然后她就被那个叫重阳的下人接走了……”
第10章 铡刀落下
这话像是一柄重锤击打而来,打得白夜渊头脑嗡嗡作响!
难怪钟沛儿要针对重阳,置他于死地!
全身力气被抽走,他慢慢松了手,就听到钟沛儿结结巴巴说道:“夜渊,我是真的喜欢你……看在我怀了你孩子的份上……啊!”
她惨叫着被踢翻,捂着隆起的腹部,在地上翻滚。
“好痛……”
这次她不是装的,可白夜渊已经视她为无物。
白夜渊在落英苑里到处都找不到顾柒柒,忙骑马奔赴菜市口。
她肯定会去那里送顾端华最后一程!
脑中急速转着,能不能有可能救下顾端华?
“五年了,你终是不在乎……”
“我后悔救你了,真的悔了……”
耳边不停回荡着顾柒柒的叹息,每个字都像是刀尖,字字刺在心上,让白夜渊痛不可抑!
天空灰蒙蒙的,竟然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点早。
顾柒柒戴着手铐、脚镣,跪在刑台上,费劲地仰头看着,沉重的枷锁压在她脖子上,头很快垂落下来。
浑身都是令人窒闷的痛意,再忍忍,就要解脱了。
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议论纷纷。
晦涩的眼扫过那些各式各样的脸,蓦地,顾柒柒瞳孔滞住,朝着一个方向,无声的,不停的说着五个字。
“不要看,快走……”
十五岁的少年还穿着昨晚姐姐的衣服,脸上红妆残留。
顾端华攥紧拳,拼命咬牙隐忍,牙龈都渗出了血。
昨夜的断头饭里有迷药,他醒来,就已在离开京城的马车上,怀里揣着一封姐姐的信。
她说,自己那年的寒疾根本就没有治好,如今病入膏肓,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说,你要好好的,咱们顾家就剩下你了,姐姐不怕,砍头死得很快的,一下就过去了,不会痛。
她说,到了下面,姐姐就能继续孝顺爹娘了,连着你那份……
最后她说,求他成全。
顾端华看了姐姐最后一眼,点点头,狠心转身,哭着跑开。
顾柒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她知道,端华答应她了,会好好活下去。
“时辰到!”
一声呼喝,四周安静下来。
监斩官走上台,将犯人背上用红笔写着“顾端华斩立决”六字的亡命牌抽下来,拨开乱发,点点头。
“已验明正身,是顾端华。”
接着,士兵将人脖子上的枷锁取下,按着头塞入高悬的铡刀之下,扯开浑厚的嗓音,安慰道:“这就上路了,莫怕,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顾柒柒在心里摇头,做人,太累了。
雪花落满凌乱的发丝,渐渐有了些白首偕老的味道。
这是她一个人的白首。
“行——刑——!”
第11章 你看到了吗?
顾柒柒闭上眼,苍白的嘴角微扬。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我是有用的,我保住了弟弟……
顾端华捂着耳朵,流着泪埋头跑着,忽的手臂被人握住。
“柒柒!”
白夜渊看到那身熟悉的衣服,欣喜的笑还没完全绽开,就僵住了。
这分明是顾端华!
顾端华在这里,那刑台上的人是……
白夜渊心脏痛到要停顿,疯了似的拨开人群,朝着刑台狂奔!
“刀下留人!!!”
他用尽了平生最撕心裂肺的声音。
可惜,为时已晚。
系住铡刀的麻绳已被解开,高悬的锋利雪亮铡刀,以无可阻挡的千钧之势,飞速落下。
白夜渊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死无全尸。
一切是那么快,铡刀落下的速度很快,头和身体分离的速度很快。
“咔嚓”一声,像是砍在了他身上,痛得肝胆俱裂,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吐血倒地。
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也颠倒过来,人头滚落在飙出大丛暗黑血液的刑台上,骨碌了几下静止。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乱发掩住了那张脸,白夜渊死死盯着,看不清,看不清,那一定不是他的顾柒柒!
本来看到身穿飞鱼服的男人过来,这一片的民众已自觉又惊恐的闪避,有胆子小的已经跪下。
这可是锦衣卫里的大人物!
在他们身边吐血倒下,就怕百口莫辩了。
“大人!”
几个锦衣卫赶过来,白夜渊周围已经空出了一片地方,无人敢靠近。
“不关我们的事,这位大人自己倒下的……”
“是啊是啊,我们没碰过他……”
锦衣卫们想将白夜渊搀扶起来,却觉得这身体不知为何,沉得重逾千斤……
监斩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乱,点点头,就有士兵跑过去,抓起那个头颅,塞入麻袋。
“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白夜渊颤颤伸出手,喉咙发出几声嘶哑得不成样子的闷声,然后便再也受不了全身像是凌迟撕裂的剧痛,晕死过去。
顾端华一直不敢转身,颤抖地背对着刑台,紧咬手背,疯狂落泪。
泪水模糊了双眼,所有喧嚣统统远去,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铡刀落下的声音了。
姐姐,你现在应该已经见到爹娘了吧?
请你替我这个不孝子告罪……
眼前仿佛浮现姐姐盈盈的笑,“端华,你好好活下去,就是对爹娘最大的孝顺。不要怕,一个人的路,也要坚强走下去,我们会一直看着你……”
一个声音忽的在顾端华耳边低语:“顾少爷,你快跟我走吧!”
顾端华转头,看到那位将自己背出诏狱的锦衣卫祝铆。
此刻他一身利落短打,脸上粘着假胡须,手里拿着马鞭,装作赶车的。
“对不起,白夜渊看到我了。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拖累你。”
祝铆摇摇头,在他决定帮顾柒柒的时候,就已经把前程和性命都豁出去了。
“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祝大哥,容我为姐姐收尸……我真的做不到……连她的尸首也不管……我想将她跟爹娘葬在一起,免得她成了孤魂野鬼……”
“顾少爷,不要辜负你姐姐的苦心。”
祝铆微微皱眉,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让开,都给我让开!”
几个锦衣卫凶恶地叫嚣着,快速朝这边走来。
人群纷纷闪避,祝铆忙低头侧过身,拉着顾端华闪到一边。
就看到其中一个锦衣卫背上趴伏着的,赫然是白夜渊!
紧闭双眼,脸色惨白,唇角挂着血迹……
顾端华不由惊诧,才一会儿功夫,他怎么成了这样?
难道是因为姐姐的死?
脑海中闪过白夜渊看到自己从欣喜到恐惧的神色,再到那句撕心裂肺的“刀下留人”,顾端华的手紧紧攥起来。
姐姐,你看到了吗?
白夜渊竟是如此在意你,他的反应不像是作伪,却又为何连一场婚礼也没有给你,还大张旗鼓的娶平妻?
说什么也是多余,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12章 死无全尸
祝铆说道:“顾少爷,趁白大人昏迷,快走吧!”
“我赌,白夜渊不会为难我。”顾端华咬唇,“祝大哥,我姐姐的尸首,会运去哪里?”
“罪大恶极之人会丢去乱葬岗,任由野狗秃鹫老鼠啃食,‘你’这种罪臣家眷,应该是送去义庄,稍作整理便一副薄棺下葬。如果族人想领回去葬入祖坟,也可。”
“那我们快去义庄吧!”
两人先一步过去,隐在暗处等着,一个时辰后,才等来送尸首的小兵。
因为没有亲朋打点,所以他很是怠慢,直接将麻袋从马车里抓出来丢在地上,自己都没下来。
顾端华看得眼睛发红,差点没忍住冲出去。
祝铆将他抱在怀里,虽然十五岁都能成亲了,但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顾少爷还是个孩子,肩膀还是这么瘦小。
却要逼着自己一夜长大。
“嘎吱嘎吱”,义庄陈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满脸沟壑的看守人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这是锦衣卫白大人的小舅子,但他姐姐是个不得宠的,就连家也是白大人亲手抄的呢,老拐叔,你就随便埋了了事得嘞!”
老拐叔颤巍巍摇头,哑声道:“可不能随便的,否则入土也不安的。”
小兵耸耸肩,指挥马儿掉头,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这种晦气地方,多待一会儿都瘆得慌。
老拐叔将浸透血的麻袋抱起来,蹒跚着走了进去。
顾端华跌跌撞撞跑过去,祝铆叹息着,来给“顾端华”收尸的顾家的亲戚,半个都没有。
之前就听说顾大人夫妇的灵堂都无人前去吊唁,真真世态炎凉。
义庄并不大,昏暗又破旧,乍一看阴森森的,摆了满屋的棺材,地上散落着烧得残破的纸钱。
顾端华红肿着眼上前,伸出手。
“老拐叔,这是我……弟弟……我来给她入殓……”
老拐叔如同像是聋了般,没听到眼前妇人的声音粗嘎异常,木然道:“老夫先将之缝合好,不能死无全尸。”
顾端华泣不成声,“谢谢您,谢谢您……”
“你,转过身去吧。”
“我不怕!”
姐姐为了他而身首异处,有什么不敢看的?
老拐叔也不再多说,将针线准备好,就打开麻袋,小心翼翼将头颅捧了出来。
顾端华腿一软,跪倒在地,“咚”地重重磕了个头,清瘦的身子颤抖不已。
祝铆进来,心头酸楚,帮着老拐叔将无头的身子摆放好。
“您缝好头颅,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顾端华哽咽道:“我要亲自给她梳洗……”
祝铆看到顾柒柒身上脏兮兮的囚服,弯下身对顾端华说道:“我这就去买寿衣和好棺材。”
顾端华感激地点头,取下头上的首饰,塞到他手里。
祝铆快步离开,顾端华将目光移到老拐叔手上,就见他正在拨开姐姐的头发。
那张跟自己相似的脸是僵硬的青白,姐弟长得相似,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残忍。
可他知道,姐姐是庆幸的。
因为最后一刻,她的嘴角是微微弯着的。
姐姐的墓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能有,只能刻上他的名字。
死了的人没有名字,活着的人也没了名字。
世间也确实没了顾端华,他也要改名了。
第13章 是梦啊……
这个时节,天沉得很早,可雪却没有停过,屋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白夜渊一直昏迷不醒,太医过来看过后,开了清火补气的方子,亲自熬好,无奈却发现喂不进去,都洒在了衣襟上。
锦衣卫急着问道:“怎么办?”
“其实白大人这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来了……”
太医这话一出,就被锦衣卫揪住衣领差点憋死。
跟这些煞神打交道,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床上,白夜渊牙关紧咬,眉头深深,陷入极度的寒冷中。
他觉得好冷,整个人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寒气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如果那年的冰湖,自己努力睁开眼,看一看救他的那个姑娘,就看一眼,那就什么都变了,他和柒柒不会走如此多弯路。
整整五年的时间,他就像个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在身边,可他把她越推越远,直到她心灰意冷到不想活下去。
又或者,他能不要那么自信,找到钟沛儿的时候,能问问那把银梳。
天知道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他怎能因为醒来看到的是钟沛儿,就认定是她将自己从冰湖救起呢?
老天何其残忍,让他知道真相的时候,顷刻就与她阴阳相隔。
“柒柒、柒柒,不要走……”
听到这话,锦衣卫千户林铠武忙吩咐道:“去落英苑看看顾夫人回来没?”
手下飞奔而去,不一会儿面带惊骇回来禀告:“没有看到顾夫人,但钟夫人奄奄一息倒在那里,流了很多血……因为是大人踢的,所以没人敢管……”
林铠武一凛,“快将她抬走,把血迹打扫干净!”
“那……要给钟夫人请大夫吗?”
“请吧。”
大人定不希望得罪自己的人死的轻易死去。
“再多派些人手去找顾夫人……”
天空彻底黑下来,林铠武不敢离开半步,随意吃了些糕点,就听到大人一声惊叫:“柒柒——!”
白夜渊睁开眼,神色有些茫茫然。
他木木地转过脸,看到窗外的天色,脸上迸发出一丝喜色。
“是梦啊……”
林铠武跟着一喜,“大人,您醒了……之前您吐血昏厥,真是吓死小的们了!”
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因为白夜渊脸上还没褪去的喜意像是见鬼般僵滞、龟裂,旋即粉碎。
他以为那令自己痛彻心扉的一幕是一场梦,可属下一句话就击垮了他,告诉他那都是真实发生的。
“柒柒、柒柒——!”
“已经派人去找顾夫人了!今日她弟弟斩首,她定是伤心过度,可能躲在哪处独自伤怀……”
“不、不……”
白夜渊颤抖着滚下床,因为抖动太厉害甚至站不稳,边连滚带爬朝门口而去。
柒柒还在那孤零零、冷冰冰的刑台,他要将她接回家……
林铠武大惊,怎么也想不到,白大人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大人,您别急,京城治安一向不错,顾夫人不会有事的!”
“柒柒……顾端华的尸首……会运去哪里?”白夜渊艰难地开口,每说一个字都脏腑绞痛,冷汗淋漓。
林铠武见过他砍人头像是砍菜瓜那般决然狠厉,从不会关心尸首如何安置这样的事情。
他一愣,呐呐道:“应该是义庄。”
白夜渊抓着他的手臂,青筋用力到突突,撑起身,他跌跌撞撞走出门。
柒柒,柒柒……等我,接你回家……
第14章 意中人
义庄。
老拐叔将头颅缝合好,说是缝合,其实也就是勉强连在一起,稍微用力就会掉下来。
顾端华去外面打来一盆井水,即使是没有感觉,他也不忍姐姐触碰这刺骨的寒意,将水给烧热。
老拐叔已经去了自己的小屋休息,对什么都不多问,不好奇,不探究。
祝铆回来,马车上载着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他将一个包袱放下,也避开了。
顾端华颤抖着将姐姐身上的血渍清洗干净,眼泪不停落下,她瘦了好多,身上没有几两肉,他抱起来也毫不费力。
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寿衣,祝铆还体贴地放了梳子和胭脂水粉。
他轻柔地给姐姐穿好,用手指笨拙的沾上胭脂水粉,抹在死灰的脸上、唇上。
再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干枯没了光泽的发丝。
顾端华蓦地想起姐姐曾有把小银梳,雕工很一般,并不值钱,不知为何她那么宝贝。
曾经,他开玩笑将那把小银梳给藏了起来,看着姐姐急得团团转,到处找,忍不住哭了,才拿出来。
当时姐姐还跟自己发火,是真的生气的那种,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我就是拿去玩玩,你干嘛较真?”
顾柒柒严肃道:“不问自取是为窃!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端华撇嘴,“不就是捉弄下你,说得这么严重……”
“玩丢了怎么办?”
“我再去买个给你呗!”
“说得简单!这个是买不到的……”
“那是哪来的?”
顾柒柒支吾了下,哼道:“不告诉你。”
从小到大,姐姐发脾气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所以顾端华知道了,那把小银梳对姐姐很重要。
他嘿嘿一笑,满眼了然,一看就知道姑娘家家的思春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意中人送的吧?果然女大不中留啊!为了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凶自己弟弟……”
顾柒柒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道:“顾端华,你看起来很闲啊,我去跟爹说说,给你多布置点功课……”
“那我去跟娘说可以给你女儿定亲了,她要憋不住啦!”
“你敢?!”
……
顾端华抽泣道:“姐,你起来,去跟爹说,给我多布置点功课,我再也不偷溜出去玩了,天天在家做功课……偶尔我忍不住调皮,娘就会揪着我的耳朵,你别看我龇牙咧嘴,其实一点都不痛,我都是装的……”
“姐,是不能嫁给你的意中人,我就养你一辈子,也好过嫁给白夜渊,过得不好……”
“姐,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如果他也喜欢你,那还是不知道的好。
门外,祝铆倚在屋檐下,看着夜空中飘洒而下的雪花,等到端华收拾好,雪也总算是停了。
他直起身,盘算着待会儿就去将顾柒柒给埋了,然后连夜离开京城。
远处蓦地响起几声犬吠,紧接着是杂乱的马蹄声,火光点点。
祝铆直起身看过去,那伙人明显是朝着义庄而来,下一瞬,那熟悉的服饰也显了出来。
“顾少爷,锦衣卫来了,你快躲躲!”
从大门出去已经来不及,他拉着顾端华跑到老拐叔的小屋,刚塞到床下,大门就被推开。
第15章 绝望到极点
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跑进来,但又是那么陌生。
因为祝铆从没见过那个高高在上,脊背永远停止一柄钢刀利剑的男人,会出现佝偻之势……
他发出的声音也是祝铆从没听过的,那人从来都是冷如冰霜,没有感情的。
怎么可能有这种惶惶凄然悲怆得让人心悸的时候?
白夜渊脸被冷风吹得发麻,一路都沉着,心里还可笑的抱着最后最后一丝希冀,那不是顾柒柒。
走进义庄,他一眼就看到躺在那里的尸体,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垮掉了。
顾柒柒静静躺在那里,面容恬静,头发柔顺,如果忽视她脖子上的血痕、针线,任谁都以为她是睡着了。
其他锦衣卫没有跟进来,举着火把在外面等候。
林铠武挟着冷气迈入小房间,犀利的眼扫过床上的老头,和趴在地上的胡须大汉。
祝铆站起身,将一个碎银塞到腰间。
“找到了。”
林铠武微微皱眉,“你是何人?”
“送棺材来的。”
“棺材给谁用?”
“受人之托,给顾少爷的。”
林铠武马上追问:“是顾夫人吗?”
“啊切——!”
顾端华死死捂住嘴,实在没能忍住,床底下的灰尘太多了。
“谁?”
见顾夫人从床底下爬出来,林铠武愣了愣,她躲什么?是还在恼恨大人没有保下她的家人吗?
他微微躬身行礼,转身走到白夜渊身后,禀告道:“大人,顾夫人果然在这里!”
然而白夜渊像是没听到,没有回头看一眼,但又身体更为僵直。
是啊,在这里——义庄!
五年前,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跟一个姑娘白首偕老的想法,冥冥之中,老天也再次将她送到他身边。
可他睁眼瞎,将唾手可得的幸福弄砸了。
林铠武怔怔看着白夜渊站在顾端华的尸体面前,背影在烛光下拉得长长的,莫名透着绝望。
大人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吗?他今日失态反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白夜渊颤巍巍的去拉顾柒柒的手,枯瘦僵硬冰冷,他蓦地紧紧抓住,不停搓揉,却怎么也暖不了。
就是这双手,当年将他从冰湖拉起来,那一瞬他就想一直抓着不放的。
可笑他没认出她,还将她一次次推开,终于,最后一次将她推入死亡的绝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怪我没认出你吗?你怎么可以如此惩罚我?”
林铠武以为白夜渊过来这里是因为顾夫人在,没想到他直接对着顾端华的尸体,反应这么大。
不对,顾端华的唇上好像抹了口脂。
如果是为了死人的气色好点,也不该给男人这般吧?
一个震惊的想法闪过脑海,林铠武彷如被雷劈中,不可置信看向尸体,又倏地看向从小房间内走出来顾夫人。
白夜渊又去抚摸顾柒柒死寂的脸,手指轻轻贴在她的眼皮上,这双眼曾多少次含羞带怯看着自己,然后渐渐冷却。
从什么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熄了?
是在自己说要娶平妻的时候吗?
还是他愚蠢地说别的女人是唯一的妻的时候?
“最后的时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对我绝望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我阴差阳错发现这个,你是否要瞒我一辈子?”
顾端华看到白夜渊从怀里拿出那把小银梳,眼眶再度发热,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意中人?!”
第16章 休想,她休想!
林铠武不由惊骇,这粗嘎的明显不是女人的声音!眼前这个“顾夫人”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他隐隐的猜想竟是真的!
真正的顾夫人已经消玉殒,而且是以如此大胆、如此刚烈的方式……
可一直以来,顾柒柒都是被冷落的,在白府就是个摆设,为何大人反应如此悲怆?
得宠的钟夫人却又差点没命。
两位夫人在大人心中的地位一夕之间掉了个个儿,林铠武觉得有些混乱。
白夜渊哑声道:“你知道?”
“她对这把梳子宝贝得很!原来是你送的,竟然是你送的……”顾端华嘶吼着,“那你为什么不对她好点?”
那你为什么不对她好点?
白夜渊被这话敲打得脏腑震碎,他很想吼回去,说他想把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若是早知道,他会让她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可这些话这个时候再说,只会显得可笑,他没有做到,也没机会做到了……
这把银梳,是顾柒柒爱若珍宝的东西,最后却绝望得随手给一个马夫。
白夜渊知道,她这是扔掉对这世间最后的一点眷恋、温情,再不回头。
他的眼越来越猩红,燃烧起毁天灭地的怒和恨。
最恨自己,没有早点认出顾柒柒,然后一错再错,没有全力保住顾大人;其次是恨顾端华,如此懦弱,竟然让姐姐赴死;再就是恨老天,如此恶意,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揭穿真相,令他尝到极致的痛苦!
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都被钟沛儿瞒在鼓里,也不会如此生不如死!
最后,他竟有点扭曲起来,恨顾柒柒成亲三年,从没提及一丝半点当年的事!
她不是爱他吗?她怎能忍住不说?
是报复他的冷落吗?报复他没有保下顾家吗?
如果是,那么她成功了,这么惨烈死在自己眼前,让他陷在这个噩梦里,终生醒不过来!
白夜渊空寂的眼直直盯着顾端华,就像是幽深的黑洞,再不复人的温度。
“是谁将你换出来的?”
顾端华当然不会说,脖子一梗,恨恨地和白夜渊对视。
“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到吗?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这话令祝铆一震,要去查很容易就查到,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很难躲过锦衣卫的抓捕网。
“是我,百户祝铆。”祝铆扯下胡须,“为了报答顾大人的恩情,便配合了顾夫人,将顾少爷迷晕,换了衣服背出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虽然说得硬气,但心底到底有些惧怕。
诏狱有多可怕,锦衣卫比别人更清楚。
祝铆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进诏狱。
其实若是姐弟顺利蒙混过去,倒也相安无事,可既然被戳穿,那就是命了。
他答应顾柒柒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
顾端华张开双臂,拦在祝铆面前,大喊道:“不关祝大哥的事!他只是满足姐姐的遗愿!”
“遗愿?”白夜渊咬牙,是啊,他差点忘了顾柒柒早就想死,也差点死了。
她可是愿意为了那个下等的仆从殉情!
这次正好给了她机会,既能救出弟弟,又能和那个什么重阳到地下团聚。
休想,她休想!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都不敢想象,姐姐这几年在你白府过的是什么日子?”顾端华哭道:“姐姐没几天好活了!她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第17章 没有眼泪的怪物
“什么意思?”
白夜渊连牙齿都在打颤,有预感顾端华接下来的话,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你都没发现她很怕冷吗?就算是夏天,也穿得比常人多吗?那是因为五年前,她不慎坠入冰湖后就染上了寒疾,冬天对她来说很痛苦难熬!”
冰湖!寒疾!
所以柒柒是为了救他,连命也丢了。
白夜渊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钻入血肉骨缝,比那年的冰湖冷了一万倍!
她为他赔了命,而他都做了什么!
林铠武担忧地看着白大人,脸白得可怕,要不是还站着,几乎就是个活死人了。
其实从今早出门开始,大人就不对劲,大概是从看到马夫身上掉下来的银梳开始。
如果来伺候的不是那位马夫,又或者他收好了银梳,没让大人看到,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惜没有如果,那就是天意了。
“这么些年来,姐姐的寒疾越来越严重,大夫说,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顾端华哭得颤抖不止,他知道,就算姐姐身体好好的,为了救自己也会奋不顾身,这就是他的傻姐姐啊!
“你浑然不察,还大张旗鼓娶了平妻,将姐姐送回娘家……那段时间,我娘还天真地要姐姐尽快怀孕,做了好多补品给她喝,我们都不知道,没用的……”
白夜渊的脸越发死白,摇摇欲坠,从不知道字词能化为利刃,一刀刀将人凌迟。
蓦地想起那次杖责重阳,柒柒急着挡了一下,吐出暗黑的血液。
明明已经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深究,还误会她背叛自己……
柒柒身上的那些痕迹,是因为病重吧,她已脆弱到了那种地步,真真应了那句“命比纸薄”。
而他毫无察觉,继续做着伤害她的事,逼得她两次自杀。
第二次看似是为了弟弟而死,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吧。
顾柒柒是因为他白夜渊而死的,她为了救他,先是毁了身体,在嫁给他的几年里,又一点点被摧毁了心神。
她没了一丁点退路,纵然是指挥使夫人,也孤苦无依。
林铠武垂下头,不忍再看白夜渊的面无人色。
在他仅有的印象中,顾柒柒的脸色常年苍白,身形瘦弱,似乎风一吹就倒,任何时候穿得比旁人厚,整个人感觉就是病怏怏的。
他们几乎一致认为,顾柒柒这样的,身为指挥使夫人,真是上不得台面。
要不是狗屎运误打误撞救了大人,也轮不到她。
好点的人家谁会愿意娶这样的女人当主母?一看就是短命相……
原来,她还真是身患绝症。
白夜渊哑声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顾端华狠狠抹泪,趁着他没说要追究祝铆,拉着祝铆一起走出去。
林铠武眉头紧锁,搀扶着腿脚不利索的老拐叔出去,把门关上。
门外的锦衣卫看到顾端华,纷纷躬身施礼。
虽然都知道顾夫人不受待见,但她身份摆在那,明面上的尊敬还是要的。
顾端华撇过脸,咬着唇,没有说话。
林铠武看得无端心酸,为顾柒柒。
虽然这些锦衣卫们跟顾夫人见得不多,但竟然没有认出来这不是她……
当然,此前顾端华从床底爬出来,自己第一眼也没认出来。
但若是多看几眼,也会看出端倪的,毕竟是个少年人。
姐弟俩也没有像到以假乱真。
至于监斩官,自然是没想到会有人利用容貌相似而交换身份斩首,乍看有些像,便没多想。
等人都走了出去,白夜渊像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流泻光了,腿一软,跪倒在顾柒柒的尸体旁。
已经记不清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眼泪的怪物。
却原来,他这样的冷血动物,还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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