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8-07 11:27:43 | 作者:陶荃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4次
智善有点恍惚,这几日寺里别的和尚都轮番休息,连老方丈都换下来歇息过,唯独他日夜操劳,如今又出了老何这事,想起何娘子和埋在肉铺的宝贝他心里七上八下。回寺后并未去大殿,那边该诵经的诵经,该添烛的添烛,该做饭的做饭,智善回自己禅房干坐了会儿发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出门看看,房外没有动静他回身插上门闩,打开炕柜摸出个绸布包,又把烛台端炕桌上慢慢打开包袱。
原来包着的是个金碗,在灯下熠熠生辉。智善在身上擦擦手,轻轻把碗托起挨到灯前,但见金碗高不到两寸,口不到四寸,通体锤击成型,以细密的鱼子纹打底,外腹部錾出两层浮雕仰莲瓣,每层十瓣,上层莲瓣内分别錾出狐、兔、獐、鹿、鹦鹉、鸳鸯等珍禽异兽,禽兽周围填以对称的花草,下层莲瓣均作忍冬纹。圈足饰方胜纹,一整两破的菱形花纹图案是简化的四瓣莲花纹,足底边缘饰一周联珠纹。外底中心錾刻一只回首鸳鸯,周围饰有一圈忍冬云纹,内底中心是朵蔷薇式团花,内侧墨书“九两半”三字。
金碗是昨夜在马车上智善顺的,当时二愣子和安瞎子坐外头车辕上,何屠夫身子壮,一半在轿帘内一半在轿帘外,两个大瓮横在轿中,他自己缩轿厢旮旯,主要怕旁人看到。大瓮就贴在智善怀里,他便悄悄动手摸上去,虽说外头包着布,可智善东摸西抓找到了一条缝,那是二愣子在井里等着往上吊时忍不住下手掏的,智善从缝里摸出的就是这只金碗,一直被他揣在袖筒,回寺后藏到了炕柜。
“乖乖!竟能做的这么好,难不成是皇帝吃饭用的。”智善自说自话的端详半天,抬眼看到徒弟白天听自己闹肚子从伙房端来的白米粥,他当时没心思吃就搁桌上。
“要不贫僧也尝尝。”
智善端过冷粥,吹吹金碗往里盛了多半碗,盘腿上炕吸溜了一口,觉着味道还真不一样。智善咂摸着嘴又吸溜一口,不想吸的有点猛呛到鼻子,他咳嗽几下没好,放下碗站地上弯腰咳,结果越咳气越不顺,就跟一只大手死死捏着脖子似的。智善挣红了脸拼命咳,想咳出卡在气管的东西,奈何咳到口鼻出血依旧气不顺,他的脸慢慢变成猪肝色,咳嗽声越来越小,没多大功夫智善捏着脖子缩地上不动了……
老何丧事这几天安瞎子都没和二愣子打照面,他每天都来何家帮着照料丧事,直到送葬完。老何没了肉铺自然做不了生意,何娘子又没有儿女,好歹平日间还存下点钱,娘家兄弟就暂时接回去说住段日子。于是何家巷子首尾的两个宅院便都挂了锁,又过办完丧事,纵是十字大街天一黑周围也没了人影。
当夜二愣子来找安瞎子,几人说好的在荐福寺碰面,实际并未碰面,因为安瞎子这几日都在肉铺,二愣子知道藏的东西没事。今儿是荐福寺水陆法会最后一夜,跪经的香客格外多,二愣子想的趁人多眼杂和安瞎子去找趟智善,商量下赶紧分赃完事。
两人还没到荐福寺就发现异常,原本宏大的最后一天法会没听到丝毫诵经声和法器声,老远见寺院山门前站着几队手持火把的官兵,他两心里有鬼,以为偷宝贝的事破了赶紧悄悄溜走。
“漏了漏了,肯定漏了。”气虚喘喘的安瞎子说,“他不会把咱咬出来吧?”
二愣子摇摇头,半天才说:“没准,难保狗急跳墙。”
“那怎么办?要不……咱两赶紧去肉铺起了算了?”
“不要命啦?万一这会那边已经有兵等着套咱咋办?”
“哎呀,就不该干这事,偷佛祖东西罪过大了,老何刚没智善就被逮起来了,啧啧,哎……”安瞎子开始抱怨。
“后悔啦?晚了!说到底这事还是你起的头。”
“你现在说这管啥用,眼下怎么办?”
二愣子边走边回头看看说:“我琢磨着那秃驴不敢咬咱,他犯的事不是一桩两桩,你是不知道他之前的监寺是怎么死的,但凡被逮住问出点东西他都是个死,不说或可一生,躲几天再看。”
“去哪躲?家肯定不敢回了。”
“……嗳你不常打猎么,就没个遮风避雨的窟窿眼钻?”
“哦……那多的是,对,有办法了,走。”
二人抹黑到瞎子家附近,趴了半天见没动静瞎子打个呼哨,一会儿黑子哈哧哈哧跑跟前来。
“好狗!”二愣子赞到。
安瞎子摸着狗脑袋仔细听了半天说:“走,家里没兵,要不黑子出不来。”
二人进门拿了弓箭干粮等往常打猎的家伙,家里人听到动静只问了一声就接着睡了,他们早习惯了隔几天就失踪的瞎子,二人一狗出门摸黑往山里走去。
那么说荐福寺的兵丁是怎么回事?
原来智善的徒弟半天没见到师父就四处找,后来见智善禅房亮着灯,外头叫不吭声,门又推不开,跑了两趟依旧如此,以为师父出了什么状况便叫来几个师兄弟撞开门,结果发现智善倒在地上气绝身亡,脸紫的跟檀香木的供桌一样。
徒弟慌慌张张跑到大殿告诉老方丈智善师父圆寂,偏偏有官府家眷在跟前跪经,闻言一起跟到禅房,同来的还有永兴王府护卫太妃的曾头和赵头,他两前几天一直在寺外等候,今夜香客众多,怕有人冲撞到太妃便进大殿护卫,听闻和尚圆寂就跟去看热闹。大家都忙着抬窝在地上的智善尸首,曾头没管死人倒是瞧见炕桌上的金碗,给赵头使个眼色说:“瞧见没,成色不错。”
赵头走跟前看看:“呵,好家伙,还正吃粥呢,这规格像是……宫里的,咱王府我只在祭祀时见过,还是当年太祖爷的赏赐。”
“等等!”说着曾头“噌”的一声抽出刀,赵头也立即反应过来拔刀对着众人。
曾头喊道:“住手!都别动!”
众人一惊,回头看时曾头用刀指指炕桌上的金碗问老方丈:“说,哪来的?敢逾制僭用皇家用器。”
和尚们这才看到炕桌上的金碗,老方丈不明所以,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赵头早已出去回禀太妃,一会儿护卫的兵丁围着太妃到了智善禅房,智善的尸体还在地上,太妃在灯下托起盛着半碗粥的金碗端详了一下点点头:“确是皇家用器……”
“看住看住,都看住!”曾头招呼兵丁看住老方丈等僧人,一面派兵护送太妃回府一面打发人去县府报案。
没多久荐福寺所在的咸宁县和西安府都知道了此事,逾制是重罪,两级衙门丝毫不敢轻视,火速派人连夜稽查,这便是二愣子和安瞎子之前发现荐福寺停了法会,门口还有兵丁的缘故。里头正在查逾制僭越之事,可唯一的知情人早已气绝,官府又从智善禅房搜出许多金银和一些房契,顺房契又发现智善在外的几处私宅,竟还养着两房老婆小子,一时荐福寺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
不过这都是后话,自始至终藏在山里的安瞎子和二愣子都不知道。
安瞎子带二愣子到往常打猎歇脚的一个山洞待了两天,干粮吃完后二愣子说去打点兔子野鸡,权当散心。二人溜溜达达在山里转悠,到一处山谷时水袋空了,二愣子走远几步扒开青草想找点溪水,结果“唉吆”一声连喊“瞎子”。
安瞎子以为有野物,紧走两步搭弓上箭,到跟前见二愣子提着右腿,抬起的脚腕上挂着一条两尺来长、头背深棕、体腹灰白的短尾蝮蛇,此蛇剧毒无比,俗称草上飞。秦岭虽然猛兽多可蛇类并不常见,气候使然,更不用说毒蛇,即使有也只少量活动在秦岭深处靠南的一段,近山偶尔见条体型巨大却无毒的乌梢蛇。
黑子“汪汪汪”对着短尾蝮狂叫,瞎子赶紧收箭从腰后抽出短刀,再看时二愣子脚腕上的蛇已经不见了,瞎子怕蛇没走远再咬着他便背起二愣子往坡上跑去,那里向阳一般不会有害虫。
等放下二愣子割开裤腿时右小腿已经肿胀,二愣子呻吟着喊疼,安瞎子脱下外衣撕成布条,先在二愣子右大腿根处紧捆两道,又在膝盖上捆一道,扔给二愣子一块衣裳说:“赶紧咬上,这是短尾蝮,毒性太大我不敢下嘴,你忍着疼,我要剜掉伤口处的毒肉。”
二愣子意识尚清,一听毒蛇便瞪大眼睛赶紧把布团塞到嘴里,冲安瞎子频频点头。
安瞎子用衣服擦擦脚腕处的血,看到蛇牙咬的两个小孔已经见黑,便左膝压住二愣子的脚,右膝压住二愣子的小腿,用刀剜在伤口处旋了一圈,一块黑肉被挑出去。二愣子两手深深抠进土里,他看到自己的肉飞出,却并不觉得多疼,右腿已经麻木。
安瞎子看着伤口心里只叫不好,因为剜掉肉后只出了少量血,肉茬周围全黑,这就是蛇毒已经发散。小腿明显肿了一圈,捆着的大腿也开始泛青,腿根的两道布条正深深的往肉里勒,显然大腿也开始肿胀。
问了几声愣子觉得怎样,可二愣子没有答话,抓在土里的手慢慢松开,头后扬躺着,布团还在嘴里,眼见的面皮起了青色,眼里的光在逐渐变黑。安瞎子无语的注视着扬气的二愣子,叹息地看看手里的刀,刀尖上还粘着黑血,便顺手把刀丢地上。他喊过黑子带远几步,怕它上去舔血,看着面皮铁青的二愣子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山下走去,他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立马回家。
天已黑透,安瞎子不知疲倦的走着,想着黑子逮住只鹿,自己和老何去柳风院给郭员外割鹿血,得知荐福寺塔下有宝,然后他财迷心窍找到二愣子,二愣子又拉扯进人面兽心的智善。如今老何被杀了十几年的猪咬死,智善被官兵逮捕,自己打猎多年都遇不到的毒蛇二愣子一来就碰上,尽是些怪事,这就是偷佛祖东西的下场。
借着月色边走边琢磨着往后安分守己过日子,能打猎就打打猎,不打猎就好好种地,可埋在何家肉铺的宝贝怎么办,要没弄出来就算了,如今都弄出来了却“哎呀”,一不留神安瞎子脚底打滑人就顺坡往下溜,也没抓住草,滑了半截一歪人冲下山崖,独留黑子在上面“汪汪汪,汪汪汪”的叫着。
七天后安瞎子睁眼,他在自家炕上醒来。
他没有摔死,跌下山崖落地前横出来的一颗树从腰里拦了一下。黑子在上面叫了一会便顺山坡往下跑,这里是近山,它跟安瞎子走过多次,黑子跑下山绕到沟里,闻着味找到失去知觉的安瞎子。黑子左舔右舔口水都舔干了也没舔醒瞎子,但它知道人没死有气,便咬着脖领子往出拖,好在沟里都是青草滑溜,拖出沟上土路黑子就拖不动了守在一边。
天亮后一个挖药的老头进山,黑子连咬带扯把老头拉到瞎子跟前,老头探探血肉模糊的安瞎子发现还有气息,看装扮是个猎人,想来是失足跌下的,这事不稀奇,弄回去一打听把人送到了安家。
安家对老头千恩万谢自是不提,请郎中来检查,浑身就是硬伤,倒也没断骨头没糟筋。跌打损伤该外敷的外敷,该内服的内服,七天后安瞎子睁眼,可呜哩吧啦说不清话,上面的口水下面的屎尿都管不住,周围的郎中都请来一查,得,瞎子摔成了傻子。
自从老何死后何娘子就住娘家,又听闻智善死了,还传言是个花和尚,在外养了几处老婆小子,不免心里各种暗骂。时日一久钱也用光,虽有老娘在可兄弟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三道四。何娘子想卖房子却被嫌屠夫家煞气太重没人要,她自己又孤苦零丁不愿住,便偷偷把老何给的一对镶金白玉壁环当了,哪知当了许多银子,自此娘家弟媳眉开眼笑的成天端茶送饭,就让在家安生住着。
年底刚入冬关中余震,荐福寺的塔好端端的,可塔边不远处的井台却被震塌,寺里因智善死后一直事多不太平,也没人管这茬,井慢慢就被填瓷实了。余震的时候何家肉铺的房子和灶台也塌了,反正没人要又不缺钱,何娘子索性置之不理,天长日久成了路人净手的地方,菜窖里的宝贝至此尘封人间。
8
七百年前,大唐武后为驾崩的高宗追福而敕见献福寺,不几年改名荐福寺,从兴建之初即是皇家寺院。
贞元时,德宗从法门寺迎奉佛指舍利到长安供奉,为方便百姓瞻仰祭拜,佛指短暂停留荐福寺。期间皇亲达贵争相布施各类金银器皿和珠宝,因是对荐福寺的供奉,佛指离开后这些布施就留在寺里。方丈见众多布施是民间不便使用的皇家用器,遂开荐福寺塔的地宫存放这些供奉,还点了两个长明灯,用大海瓮汇集百姓舍的灯油。
适逢疏勒国小乘佛法高僧慧琳在西明寺撰写经文,方丈便邀慧琳同放宝物,慧琳又敬献了疏勒国的金银币,并按疏勒国的习俗给宝物下了禁咒,此后地宫永久封闭。
七百年后小雁塔震中受损,修塔时开了地宫,老方丈作为得道高僧一下去就发现了宝物上的禁咒,因而没让僧众擅动,由他和监寺亲自收到大海瓮中,还请了本寺的经卷镇压,直至宝物被智善伙同外人盗出,真乃:
世界无穷尽,论之远更深。
阴阳分皂白,瓦砾变黄金。
报应终还有,邪求不易寻。
忩忙谁正定,须是合天心。
本故事完结。版权所有,盗用必究。
全站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