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21 17:26:22 | 作者:凉鲸落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2次
“柳婧箬三日后要回渭西。”九公主沾着萧泽川磨的墨,低头书着兵法典籍:“沈从策这两日闹别扭不上骑射,往后我们每日早半个时辰到马场,多跑三圈马,近日狄人向我大郢进贡了一把宝刀,我向父皇讨了来,待我理清这刀法典籍,你来练。”
“臣听凭公主示下。”萧泽川磨着墨,他九岁开始骑射习武,今年虽只有十三岁,腕力却已稳当而沉着,磨墨时力道均衡,水墨交融均匀,配得上九公主的一手簪花小篆。
说起柳婧箬,这位柳丞相家的小小姐,如今也长到了九岁,来到京师四年,平日里常常到宫中来同他们一块骑射习武,女孩子力气不大,满目的兵器她是拿不起长枪也看不起匕首,最后选了一把匹配她身量的木剑,在护国公的淳淳教导下舞得飒飒生风,虽未精进却已初见气候。
听着自家父亲对一个女孩的夸奖,再看看九公主听得一脸认真恨不能记笔记的模样,萧泽川心里暗暗咬着牙使劲,不过他毕竟是个男孩子,师父又是自己的父亲,自己肯用功,骑射场上每一回小考,或是断层或是险胜,总之回回稳居第一。
九公主要求萧泽川要最会用剑,因为这是汉人武学正统兵器,皇家的御林军就贴身配剑;其次是长枪,这种兵器身长且头带利刃,便于远距离杀敌且伤到自己的机会较小,是战场上厮杀最适合的兵器,而且就算枪头掉了还能当棍使,所以萧泽川练枪的时候九公主会要求他把棍法也一并练了;再次是砍刀,这是近日九公主琢磨出来让萧泽川练的,说是边关蛮夷多用砍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萧泽川于书里头是没什么大造诣的,能出口成章已经很不错了,在科举上他也没什么进取心,倒是在骑射场上,他喜欢极了那种手握刀剑的感觉,一套刀枪身法下来大汗淋漓,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把刀、一柄剑和一杆长枪,武器的锋刃就是最安全的盾,护着他身后的九公主为他鼓掌。
倒是太子,每每小考都居于柳婧箬之后,万年老三,骑射课一共也才四个人,九公主是不计自己骑射的,太子起初还会较劲,但自从一次他通过刻苦练习赢了一回柳婧箬排到了第二,最后柳家小小姐熬了三天不睡熬到水肿发烧就为了第二回赢回来之后,太子就再也不敢较劲了,还每回小考前都差人给柳婧箬送吃的要她保重身体,保证自己不跟她较劲了才哄好。
圣上也是清楚他们之间的小心思,并不计较太子每每在骑射上“输”给一个女儿家,也不计较柳婧箬一口一个“小策子”地喊太子。
柳婧箬离开京师那日,太子请示了圣上,亲自出皇城将人送到了京城外十里地才分别,护国公奉命领人马相护,萧泽川也跟着来了,因为九公主说想要京城里最时兴的风筝,要萧泽川给她带。
太子也给柳小小姐买了一个风筝,是一只比普通风筝大出两倍的燕子风筝,是定做的,同样定做的还有一把做工和成色都极好的宝剑,剑柄到剑身都有着雕花和图腾,萧泽川知道那剑身上的雕花是用来放血的,那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利器。
柳婧箬显然很喜欢那把剑,虽然她现在只能勉强将它把出鞘后举起,但萧泽川看她见着那把剑后发光的眼神,他相信回了渭西,会有专门的师父为她指点和传授的。
无论是当年的洛老将军还是萧泽川的父亲护国公,都夸过柳婧箬在剑术的理解和身法运用上与萧泽川一样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假以时日必定成大器。
相比起来,柳婧箬就不太满意那只风筝了:“我不喜欢燕子,你怎么不给我买一只大雁?飞得可比燕子高。”小姑娘没有坐在软玉温香的马车里,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虽不过九岁的年纪,但她身量很高,骑术也甚佳,驾驭得住整只马匹。
太子平日里端庄,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可在柳婧箬面前根本就是个顽劣的少年:“大雁太丑了,而且飞得太野,还是燕子好。你若是喜欢大雁,等哪日你回了京师,我定亲自给你打来活的!”
这话一说出口,平日一向大大咧咧的柳婧箬竟一下语塞,把那风筝往身后的马车里一扔,瞪了太子一眼:“臭小策子傻小策子,谁要你来给我打大雁?”接着她双腿一夹,马儿一起扬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太子起初一脸懵懂,看人家撂下话就跑了,许是晃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可他微微红着耳根,还是大声地向前方策马的佳人喊道:“婧儿,你一定要回来啊!你若回来,我必定亲自为你打回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萧泽川八岁时就跟着九公主读过这句诗,当时九公主还说过——“将来无论我嫁与何人,那人必定要拿来亲自猎下的聘雁方作数,否则不嫁。”
眼前余晖暖阳洒在太子与柳家小小姐别离的长道上,他们彼此约定了来日再见,却谁都不曾料到,原来物是人非,不过在一日一夜晨鼓暮钟的循回间罢了,有些人,就该相忘于江湖。
“川儿。”还沉浸在眼前画面里的萧泽川被身旁的父亲唤回了思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身着寒甲坚毅如山,头盔下是夹杂着白发的青丝,望向远处的目光凌如苍鹰,没有把视线放在萧泽川身上:“皇后娘娘近日身体如何?”他用只有萧泽川能听见的声音问。
萧泽川与皇子公主同住未央宫,外人看来是莫大的荣幸,而在护国公看来是莫大的便利。
“娘娘的身子还是老样子,太医说不见坏就是见好了。”萧泽川舔着嘴唇回道。柳婧箬走远了,太子回皇城,马匹走在前头,而萧泽川和父亲并肩在其后,故意保持着一段他们说话太子听不见但是太子有事他们又能及时赶上帮忙砍人的距离。
“刘家没一个有脑子的,也只能指望一个女人,皇上这样心肠的人,对自己发妻和子嗣都下得去手的,这世上,还真没什么人能和他势均力敌地下上一盘棋。”护国公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是那刘家老头还不知足,就活该他死了。”
十三岁的萧泽川自深宫里长大,如今面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心中已然初有成算,这些年父亲总是时不时向他打听宫里的情况,以作筹谋,可是作什么筹谋,萧泽川不知道,只是他大概能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那年他和九公主为太子抄《道德经》,圣上在藏书阁密见了洛老将军让他交来边关蛮夷的奇药,这事本该瞒过天下人,可护国公知道了。
从那时起萧泽川就隐隐开始明白了在他将入宫那日父亲在祠堂里对他说过的话——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所以你要站在我这边。
“爹,皇后娘娘她待我很好,真的没办法吗?”萧泽川还是忍不住问道,虽然早知这些年过去,该是药石罔顾了。只是想起九公主,若皇后娘娘殁了,她会很难过吧。
“没办法。”父亲斩钉截铁,也给萧泽川心里浇了一记:“大丈夫一生必有所谋,既然存了谋心,就不可存妇人之仁。川儿,你也要记住爹说的话。刘家就这样了的,我们萧家不能,萧家有你爹我,还有你,还有我们萧家军多年散布北境,见萧家人如见将帅。”
萧泽川面上无异,心里却是有沟壑成算的。
阿爹,你和我其实都是圣上的一颗棋子。您真的了解圣上吗?他不只有狠辣,还有恩威并施和抉择筹谋,他把我接入宫中养着,试探我的心意,若我是个可用的他就会利用我来掌握萧家,若我也是个不可控的,那萧家就完了,阿爹您当真以为圣上对您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你可知道圣上将您安插在皇城中的御林军内应都尽握手中,他只是不发难而已。
可这番话萧泽川现在还不能对父亲说,几句话就能劝说得他止步收手,那他就不是能够踏过乱世历经两朝的护国公了,如今萧泽川手无实权,父亲不会听他的,世族大家之中,父子之间,也需要权力制衡,若是过早失去了父亲的信任,任他一意孤行,只会把整个萧家陷入万劫不复。
“皇后眼下还好好的,想来是皇上还不想动刘家。”护国公自行对萧泽川说下去:“只是听说陇右最近又起战事,洛俭带兵打出了边境国界二十里地,近日才休战,你在宫中多留意着些消息,看看皇上对洛家是什么态度。”
“是。”萧泽川面上应了下来,脑子里却是想着一会儿要给九公主买个什么样的风筝。
九公主不愧为圣上的女儿,对权势有着上佳的敏感嗅觉,不过十二岁的年纪,熟读兵法孔孟,一双慧眼看得透人心算计,也早知母妃身陷病险——圣上防着刘家,皇后也在局中——只是她知晓时为时已晚,却还能不动声色,面对萧泽川的纠葛和烦闷以及迷惘,也能一眼看穿后对他说:“自古盛世之下,都是白骨为基。光影相伴,亘古不解。位居高位者,必要受其高寒,天下苍生无辜,只能由我们来做噬罪者。”
朝中刘柳萧三家势大,柳丞相位至相国,孙子在渭西安平侯手下,族中多有子孙在朝为官,刘家出了个皇后,太子身上也流着刘家的血,刘家最高也只能坐到太傅了,皇上不喜外戚势力过大,显然不想给得更多,而萧家有萧家军多年隐于北境,见萧家人如见将帅,三家都是皇权的忌惮。
若他们安安静静做个鹌鹑不惹事,兴许圣上还会不念功劳念苦劳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但九公主说过,近年来圣上的折子里越来越多的“太傅示下”和“柳相示下”,人心向来是欲壑难填的,不然历朝历代哪里来的那么多腥风血雨?
而洛老将军、安平侯江侯爷和季尚书都是圣上年少相识,洛江两家都手握兵权,洛家倒是没什么差错,只是安平侯驻守渭西,听闻是渭西之地只知江郎而不知天子,萧泽川私下里同九公主在藏书阁悄悄讨论过——为人臣子最忌功高震主,江侯爷若是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下去,不知哪一天江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九公主却说:“父皇是知道江家伯伯一门心思杀敌报国镇守边关,朝堂上的阴谋算计一概不懂,是个身怀赤子之心的;可正因如此,才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安平侯的名号自形势力,且打着依附的旗鼓,这番做派若是放任,最后受尽磋磨的依旧还是百姓。若是为此,江家才不得不除。”
萧泽川将风筝带回未央宫的长乐殿,九公主正提笔落墨,书的是——冷暖自知。
若他们都是生在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这般年纪说不准还在田间撒野跑闹,街巷里走头窜尾,不知惆怅为何物,哪里写得出什么“冷暖自知”的话。
如今恰逢深秋,长乐殿外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萧泽川把风筝递给九公主时恰好有一片落叶随着秋风被吹进了窗子里,落在了九公主头上,萧泽川下意识去摘下,九公主顺手接过他递过去的风筝,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如今的风筝是越做越精致了。”九公主拿着风筝端详了一会儿:“这裱糊的纸上勾勒用色可是精心,如同宫檐下飞出来的真燕子般,这些匠人的手真巧。”
风筝的两条尾巴露在窗沿外,与落叶一同被吹起。
“百姓乐业安居,不为几斗米的生计所困所扰,自然愿意把心思用在茶余饭后的乐子上。”萧泽川在一旁提起九公主方才提过的狼毫,落墨成字——悲喜同渡。
“天子脚下,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九公主将风筝轻放在一旁安置,拿起了萧泽川的字,脸上是浅浅的笑。
冷暖只可自知,悲喜却可同渡。少年的心思昭然于天地间,坦坦荡荡。
萧泽川眼见九公主的神情,自己也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知道九公主眼下必定也心系边关战事,前几日在学堂里听圣上提起,今日她的桌案上就多了《边关城土关隘图集》,圣上有心栽培九公主,也毫不避讳萧泽川。
“你的字越发地好了。”九公主像往常一样将萧泽川的字放到自己的书法旁,语气带着淡淡的赞许:“父皇教我们的孔孟之言、为臣之道和兵书典藏已几近尽数,你我启蒙比之寻常孩童都要早,余下的浩瀚书海如今我们都可自行研学,你可想要离宫回府?”
萧泽川一愣,九公主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这一问究竟是真的为他着想还是试探呢?
“殿下在试探臣?”萧泽川也毫不扭捏避讳地直言,秉着君臣之礼。
“你还记得那年,我在丞相府对你说过的话吗?”萧泽川抬起头时正巧对上了九公主那双平似镜湖的眼眸,只听她缓缓说道:“若有一日你不想待在宫里了,你和我说就是了。”
自然是记得的。萧泽川心想。
眼前的九公主身着月白色宫裙,头戴流青步摇,仿佛一朵牡丹花骨朵儿,内秀而清冷,萧泽川的语气没有一丝迟疑:“臣愿意一直陪在九公主身边。”
萧泽川还记得初见时那个小女孩对自己的冷静相望,后来学堂上的屡屡相助,他也将她的心胸抱负和对天下人的仁慈看在眼里——但凡当年她有心在圣上面前做刘晴珍的文章,想必刘家就不再是这般光景了。
或许常人想不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能做到这些,但是萧泽川相信九公主可以。
这深宫几许,宫门几重,圣上有天下,太子将会有天下,整个皇宫之中只有他萧泽川和九公主是纯臣,唯有九公主能在万人之中一眼看清他的才华,并不遗余力地相助,也唯有他萧泽川才能身处宫墙中,陪着九公主走上那条心系苍生万民的路。
萧泽川若是离宫,他父亲护国公必定会寻一个借口将他送去北境,届时待圣上清理完了安平侯江家,他就能让萧泽川领兵剑指京师,谋他的大业。
这几年护国公一直在筹谋各种事宜,安平侯的各种弹劾折子也是他在其间撺掇朝中党羽上奏的,只是算着日子萧泽川总得再过两年才出宫,他的大局也还在谋定中。
这些事情萧泽川懂,九公主自然更懂,只是萧泽川认定自己不会去北境带兵,而九公主是不是也在赌萧泽川的心意,萧泽川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高处自古不胜寒,冷暖自知,萧泽川只愿能和九公主悲喜同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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