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19 11:29:32 | 作者:凉鲸落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9次
涂良娣消停了几日,林浅浅听宫人们说她想要让太子觉得她知错了然后来看她。
林浅浅不由地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涂良娣有什么错呢?若是那日她打翻的是东宫里随意一盆花,哪怕是皇上御赐的,太子想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
可龙有逆鳞,涂良娣不经意间碰到了,本无错也成了错。
正这么想着,忽然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宫人从角落里拐出疾步冲撞了林浅浅一下,两人都堪堪站住了,但那个小太监身上掉下了一件东西,虽用不起眼的绢布包裹着,可林浅浅听着那东西的落地声,似是玉器。
林浅浅难得在宫人们面前黑脸,拉着小太监就到个偏僻的小角落里责问一番,那小太监才支支吾吾地说宫外家里有老人得了急病,家里人没钱医治,托人带了口信来让他想想办法,他这才铤而走险,拾了一件思故园库里的玉器拿出去应急。
涂良娣平日里不爱这些的,任凭太子赏给她多少都不怎么在意和爱惜,她只在意太子会不会来看她,渐渐地太子也不赏了,只拨了几个好厨娘来讨她开心。
林浅浅戳着小太监的脑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糊涂啊!!饶是一只蚂蚁一片树叶,宫里的东西是他们这些下人能随意占为己有的吗?他有什么难处但凡向她林浅浅开个口,她是能帮则帮的,就算杯水车薪至少能解解燃眉之急,不比干这样要命的勾当要好?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全程只有唯唯诺诺,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林浅浅的眼睛。
林浅浅让他把东西悄悄放回去后第二天来找她,她这些年虽把宫里的例银大半都寄回了家里,但多少还有些傍身的积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下这关头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太监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斜晖落日入西山,天都大黑了那小太监也没来,直到夜半有个宫人巡夜路过花园的偏僻古井处,发现那小太监已经被泡到尸身都肿了。
被打捞上来的小太监经尸检,说是身上没有被强力镇压和束缚的痕迹,于是下了定论是自己不经意间摔进井里的。
可那古井那么偏僻,除了素日里巡夜的宫人几乎没人去,那小太监也不是被排班巡夜的,怎么就去了那里?可是没人敢问,没人敢质疑,在这深宫里,他们每个人都身似浮萍命如草芥,生死都无声无息,也不重要。
林浅浅把自己贴身带了一天的银子放回原处时,忍不住掉了一滴泪,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出于对小太监的同情还是对这深宫之中的恐惧,她莫名地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而事实证明林浅浅的预感是对的,宫里失了一件倾世的宝物——川水镯。
消息传出的第六日,九公主踏足了东宫,带着护国公独子“萧泽川”。
林浅浅陪着江侧妃自殿外相迎,第一次见九公主,她才知道什么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薄施粉黛不言一语气场却已两丈有余,说话做事不急不徐,身着青黄细软宫裙头戴清水琉璃步摇,整个人却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素色牡丹,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端庄大气,就连跟在她身后常年与金戈枪弩为伴的护国公之子,清俊英朗得满身肃气也压不下她的气场。
大人物们商议国家大事,林浅浅这种小透明连在阶下候茶的立锥之地都没有,只知那晚过后第二日,太子就解了涂良娣的禁足,带了宫外一些新奇的点心去了思故园。
那日思故园里传来好大的动静,就是平日里涂良娣掀了殿瓦也没见这般,据说涂良娣一掌打死了思故园里所有的锦鲤顺手还拆了思故园东墙的一角,积雪都被生生推出了一丈远,林浅浅不禁感慨涂良娣不愧是武林宗师之后,她若不发这通脾气,这东宫里怕是有许多人都同林浅浅一样快忘了涂良娣可是江湖名家弟子,她所有的任性和蛮横都是有恃无恐的。
第二日,江侧妃又让林浅浅去思故园送吃的,园中一片狼藉,但涂良娣这次领情了,埋着头吃完了江侧妃做的所有菜,连一根菜叶子都不剩,林浅浅有些心痛加失望,这次别说鸡腿了,涂良娣连鸡骨架子都啃得没有一丝丝肉,丝毫没有想和林浅浅分享的意思。
“我阿娘死了……”涂良娣把一块鸡骨头扔在桌角一旁,满嘴的香油,眼眶红红的:“我没有阿娘了,也没有师父了。”
林浅浅不能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她其实隐约听到宫外的消息,季尚书前两日要娶一个续弦,后来才知道新娘子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孤煞手“涂煞娘”涂芊芊,可是大婚当日不知怎的闹了起来,涂芊芊身死,当场死了大半的人,包括季尚书,而季尚书唯一的女儿季樱不知所踪。
宫中秘宝遗失,朝廷官员身死,涉及江湖势力……这些事好像开始摆到明面上来了,但这一切与林浅浅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能当个哑巴鹌鹑。
“策哥哥让我去帮他把一个宝贝找回来,你说我去了,还要不要回来?”涂良娣抬起头看向林浅浅,那双眸子里的星光比起林浅浅初见她是黯淡了许多,氤氲着复杂的雾气,还有些无辜的茫然。
林浅浅忽然就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是啊……不回来好了,反正,策哥哥喜欢我也是因为先太子妃。”这话说出来,涂良娣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们都不告诉我,我长得很像先太子妃。”
林浅浅又低下了头。其实你长得也没那么像先太子妃,不过两三分的相似,只是你爱穿红衣裳,性子又活泼……林浅浅心想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其实也不过才十六岁,青春少好,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碰上太子这样一个人模狗样的翩翩少年郎,替她描眉挽发,容她上天下地地胡闹,许她锦绣佳肴,为她点八百盏长河灯,又怎么会一点心动都没有呢?
只可惜……可惜啊……情起一往而深,她只想着自己还要不要回东宫,却没想过干脆别去为太子办这件事自己跑路,当真是个傻姑娘来的。
当晚林浅浅回到了江侧妃身边,只见江侧妃一个人坐在院中煮茶,禀退了身边众人,又是雪地里孤身月下,林浅浅很识趣地静静站在树下准备当个垃圾笸。
江侧妃喝了两壶西湖龙井,用手轻托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轻轻说道:“涂煞娘死了,我爹说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虽然我不记得了。季伯伯也死了,其实他原本不用死的,圣上没想杀他,季家是世族权力却不大,只是这番不慎被连累罢了……接下来,是北境了吧?然后是我江家,我阿爹这个傻子,就算圣上要他的命,他可能还傻乎乎地说‘多谢圣上’呢,皇帝老儿八成会让他死在沙场上,他自己还觉得很光荣呢。”
林浅浅就在一旁听着,听着这番朝堂局势,听着这番人心算计,听着这番往事今日纠葛,她知道江侧妃太寂寞了,平日里没两个字的仙女,一旦下凡就想找人唠嗑,反正林浅浅是个“哑巴”,又是旧人,满东宫许是只有她能有这份当江侧妃小仙女“心事垃圾笸”的殊荣了。
应是涂良娣的事触了江侧妃的心弦,那个像极了曾经的先太子妃的女孩,被困在了情事里,只怕会重蹈先太子妃的覆辙。
“我就是有心提醒阿爹,他也只会说些什么‘大丈夫自当忠君爱国,名将哪有到白头的?就算被当作剑折在沙场上也是英魂一缕!’这种猪话,这辈子,他就守着他的兄弟情谊和家国大义,是死也要守住的了,也不知我阿娘当初看上了他什么?我何尝不知名将鲜有到白头的?可他毕竟……是我阿爹啊。护国公萧家出了一个萧泽川,倒是个聪明的,也是个痴情种,跟着九公主成了辅佐太子的一番势力,来日若成了驸马,凭九公主的心性和手段,萧家定会为新帝所用,从此保得萧家全族平安。”说到这里,江侧妃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茶。“浅浅,你说北境和中原的雪一样大吗?”
林浅浅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明月,却转眼不见了月光,飘起了鹅毛大雪……林浅浅知道,江侧妃是想她的姐姐了。
安平侯江家唯有两个女儿,嫡长女江映春五年前被封为“平乐公主”送去了北境和亲,成了北境国主的侧妃,那年的江映夏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吧,没过两年她也入了东宫成了大郢太子的侧妃,盛京与北境两地山长水阔,姐妹俩再不曾相见过。
“川水镯丢了,那是前朝刻着大郢国土详貌的秘宝,圣上要对北境动手了……姐姐还能再回来看看盛京的雪吗?”江侧妃的声音越来越低,林浅浅看不清她背对着自己的表情,只是转身回屋拿了一件大氅披到了江侧妃身上,落雪了。
林浅浅不知道川水镯是什么,但听江侧妃这样说想必是有关国土军防的重要物件,这样的东西怎么会轻易丢失?她想起了那个“失足”落井的小太监,想起当日碰见他时他脸上的神色慌张,还有那日绢布里露出一角的玉器——俨然是个镯子的模样。
镯子丢了是事实,没人在乎它是不是真的“丢了”。
江侧妃许是也累了,披着大氅回了寝殿里,林浅浅着手收拾树下桌案上的茶具,早已凉透了。
第二日涂良娣被太子带出了东宫,去哪里了没人知道,只是一月之后,传来北境灭国的消息,自此北境八城正式纳入了大郢版图,由护国公亲带人前往驻守,无诏不得回京,同时赐婚萧家独子萧泽川,于今年初春与九公主完婚。
江侧妃病了,连烧了两日,水米未进,林浅浅日夜伺候在床边,看着她咬着苍白的嘴唇无声地泪流满面。
北境被灭国,平乐公主也死在王城中,念在她是为大郢前往和亲,圣上让人将她的尸骨迎回渭西,以皇室公主礼仪下葬。
“姐姐还是没能回来……她还从未看过盛京的初雪。”江侧妃的眼角的泪痕映出了她眼下的乌青憔悴,胸口时而起伏急促时而深长,林浅浅差人去找了太子,太子命了宫里的御医前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
“北境灭了,萧家平了,渭西还有戎狄,我阿爹……我阿爹,我阿爹驻守渭西多年,身系朝堂与江湖,渭西百姓只知江郎而不知圣上!可这不是他想的,他怎么也不想想办法呢……傻阿爹!”江侧妃越说越激动,林浅浅的手又被抓红了,都快要被她挠出了血丝。
林浅浅只能一只手倔强地连哄带安抚,也只让她喝下了半碗药。深夜里林浅浅一刻也不敢歇着,睁着眼睛看住了江侧妃,生怕她又有些什么动静找不着人,外头那些人哪个敢没她首肯进寝殿的,床头还竖着一杆红缨枪呢!
好在三日后,安平侯快马加鞭的信件送到,林浅浅不知信中说了什么,但大约是解了些许江侧妃的思乡之绪,她终于肯乖乖喝药,身子在初春临近时慢慢好转,九公主大婚那日,江侧妃陪着太子前往赴宴。
圣上膝下子嗣稀薄,后宫之中除了中宫皇后就只有两位妃子,都是圣上当年还是前朝忠武大将时就带在身边的旧人。
太子是圣上的第十位皇子,与九公主异母同胞,皆为中宫所出。帝后之间还生养过大皇子,二公主和三皇子,但皇后娘娘自幼体弱,也没能留住三个孩子,最有福的三皇子养到十二岁上也染了一场风寒就去了,其余的两位妃子所出的几位皇子公主生逢前朝历经乱世,没被好好照顾,生了几场大大小小的病,也都没抗住。
如今圣上年事已高,膝下就唯有登基后中宫诞下的九公主与太子一双儿女。嫡公主出嫁,驸马是当朝护国公之子,门当户对,天赐的姻缘,立春那日满皇宫的张灯结彩,举国同庆。
林浅浅站在江侧妃身后,江侧妃站在太子身旁,太子、圣上和皇后共立皇城城墙之上,只见身着艳红婚服的少年郎意气风发,打马而过城墙下来迎娶九公主,不知是大婚当前怯了场还是怎么,那素日里骑射功夫名满三军的新郎官竟在马背上踉跄了一下,林浅浅听见了帝后的浅笑,倒是没有计较驸马的失仪。
当年太子与先太子妃大婚当日,据说太子为太子妃亲手写了三千盏红烛灯,点亮了十里长安街的结缘树,林浅浅无缘见到过,今日这番场面——红妆十里,聘雁成双,入夜满城烟火,照亮了整个盛京。
宫中红稠绣花满目,喜气洋洋,皆赞叹九公主和驸马是有福的,天家的子女也可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难得,太子如此,九公主也如此,可见圣上治国有方,待子女朝臣有仁爱。
江侧妃那日喝了个大半醉,且执意不愿坐轿辇,非要自己走回东宫。宫人们劝不动,林浅浅也劝不动,只能陪着踉踉跄跄的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虽已立了春,可倒春寒还是厉害的,春寒料峭吹人酒醒,江侧妃走着走着,红着脸脚步却渐渐稳妥了不少,她扶着林浅浅的手,身姿单薄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
“浅浅,萧泽川娶到了他从小就爱慕的人,也保住了萧家,你说他们怎么都那么厉害呢?”酒后的呢喃低语,让周遭的清风都沾染上了酒气:“只是护国公这一去北境,怕是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他是老来得子有了萧泽川的,今年都已年过古稀了,圣上是想让他老死边关。萧泽川成了驸马,还是九公主的驸马,护国公就决不会再起反心,因为他儿子不会允许,圣上就是看准了萧泽川的将才之能,还是个痴情的傻子,家世摆在那里,将来定能为九公主与太子所用,九公主是圣上一手为太子栽培出来,萧泽川跟在九公主身后长大,也是听着圣上的教诲长起来的……也好,幸好,九公主和萧泽川是彼此有意的,横竖都是比我好的……”
林浅浅看着江侧妃脸上浮现起的淡淡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东宫酸杏树下同先太子妃一起打枣的小姑娘,她是真心在为九公主和萧将军高兴吧,这桩婚事是朝政需要也好,是圣上下的一步棋也罢,只要九公主和萧将军两个人之间是有情的,就不算太难过,就是好事。
其实,林浅浅想说江侧妃您也是很好的,您总说先太子妃是心比比干多一窍,却不知您自己才是——您看得透所有人的心思,看得破所有人的算计,看得懂他们的步步为营,您只是堪不明自己的心,但凡您自己愿意参与进这些筹谋里,保不准就是第二个九公主一样的人物,是您不愿而已啊。
回到了东宫的第二日,傍晚夕阳薄暮,江侧妃不知从哪得了一封信,匆匆忙忙就乔装成宫人的模样,孤身翻墙出了东宫,夜半回来时身上染了血。
林浅浅一字不问,只是帮她将那件衣服烧干净,瞒住手底下所有人,那封密信被江侧妃亲手烧毁,烧到只剩一角时被林浅浅不经意地瞥到了一个“洛”字。
故人相求,江侧妃自然是要去赴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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