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6-13 09:28:27 | 作者:藏荒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93次
我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原先还能勉强下床到院子里走走,现在只能瘫在床上,瞪着无神的眼睛望着腐朽的天花板。有时候闲下来,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到他旁边,跟他絮叨絮叨林场里的事,比如哪棵树长得不错,哪棵树又因为风沙拦腰断在沙地上。只有在讲起他的宝贝树苗时,那双无神的眼睛才会略微泛出一丝光来。
我爹在这干了一辈子,据他喝醉酒时跟我吹的牛逼,他已经在这片戈壁滩上待了四十多年,在他还是个大学生时就跑到这里,本想是做到三十岁就走,没想到现在六十了,还在这片荒地上住着。而当我问为什么时,他会砸吧一下嘴巴,抽上一口旱烟,在那与沙尘混在一起的土黄色烟雾里,看着那模糊的天际线发呆。
“我忘了。”他说,然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又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眉头皱到了一起,他就这样想着,一直想到了太阳渐沉,闪亮的星海在天上闪烁,我看着月色静谧地撒在这个老人的脸上,这张脸蜡黄而又粗糙,有点像是缺水发皱的柚子皮。忽然,我听见了呼噜声,如同在难得一见的暴雨中肆虐的雷声,震彻在我耳边。
他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
我小心翼翼的把他抱起,轻轻放在了屋内的土炕上,不知道是不是做到了什么美梦,他嘴角略微牵起了一点弧度,我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也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防风林,在夜色中这两片影子缓缓重叠到了一起,化成了一片被遗忘的梦。
又是数年的时间逝去,虽然我尽我所能的去照料他,但他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垮了下去,反而是那些瘦小的树苗越来越强壮,这点绿色终于在黄沙中占有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位置。他看起来很开心,今天甚至多喝了几碗粥,晚饭过后还让我把他扶着去林场看看,尽管我向他说明了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做样的行动,但他还是强硬的命令我带他过去。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把他背起,朝着那片已经颇有规模的防风林前行。在这短短的路上他又跟我讲了很多,像是他年轻时的生活,他早已逝去的父母,那个没有结果的漂亮姑娘,还有很多漂亮的东西,高耸的楼房,跟这戈壁一样无边的车流。
那一定是个美丽且幸福的地方吧,我问,不,他摇了摇头,跟我讲:“那里并不好,听起来光鲜,但连一根草都活不下去。”我还想问点什么,不过已经到了,也就没太过深究。他从我背上滑了下来,我甚至都没有察觉身上减轻了什么重量,我搀扶着他走到了一棵树边。这树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树干粗壮有力,树枝繁密,虽然叶片有点稀少,但能看得出来长势颇为优秀,应该是他很早以前就种下的吧。
他甩开了我扶他的手,踉跄走到了树边,我看得出来他想紧紧抱住这颗大树,但也只是用颤抖着的双手轻拂树干,脸上流下了一行薄薄的眼泪,这点微不足道的泪水在凌厉的寒风中很快就散去,就像从未流下来一样。他又开始讲故事了,故事很长又很散乱,如同一个人梦中的吟语,隔着一层薄纱模糊不清。
“来不及看你长大了啊…”他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很难理解这个眼神,眼神中有点无奈和悲伤,又有一点高兴,然后还混杂了丝丝的向往。正当我思索时,他倒了下去,靠着这棵树,眼神望向远方,我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漫天的黄沙和无边的戈壁。等了一会,发现他的眼睛没有了焦距, 眼皮很久都没有动了,靠近一点,原先那有些无力的心跳现在也彻底归于寂静,我把他抱了起来,正如曾经一样,只不过现在那如雷的鼾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呼啸的风声肆虐在耳边。
按照程序中所写的,我传信给最近的站点汇报情况,午夜便有车来了,下来了几个身穿白衣,裹得严实的人。他们越过我的身躯,把我爹从屋里用担架抬了出来送上了车。“嗯,我看看型号,有点老啊。”其中一个人蹲在了我旁边,随意在我身上摆弄了几下,我的存储芯片便从体内送了出来,这人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显示器,突然瞪大了眼睛,赶忙站起身招呼着让其他人停下手中的工作。
“这人要求是葬在最近的林场,不用送到镇上了。”
“那这个看护机器人呢?”一个人指着我问。
手拿显示器的人思考了一会,说:“就还放在这里吧,毕竟程序上也安排了它进行后续的种植和看护,况且这么老的型号也不可能用到其他任务中了。”
我听着他们的安排,内心还有了一点窃喜,虽然不知道他们话中的意思,但估计我爹不用送到很远的地方了,那么远的路程以他那枯瘦的身体肯定吃不消。就这样,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家里没什么变化,就林场里多了个小土堆。第二天清晨,我扛着铁锹提着一颗树苗就走了过去,在这土堆上种了下去。虽然他现在不能说话了,也不能跟我讲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不过没离他那些宝贵树多远,想来应该会十分高兴吧。
这时浅薄的夜色被太阳撕出了一片光,照在这片不在荒凉的土地上,那树苗在阳光中抖弄着枝芽,我张开双臂,同这小苗一样让自己能更充分的接受阳光,感受到电量又开始缓慢增加,一切,似乎有了变化。过了一会沙尘也飞扬了起来,我收拾起东西,往家那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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