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陈某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临时买的西装不太合身，总觉得浑身难受又说不清是具体哪里不舒服。

早春的三月在江南地区，穿西装还是过于凉爽了。

陈某名陈某，对，这就是他的正式名字。

陈某的外公洪天印是个"武林中人"——小区公园老年人太极拳总教头兼气功培训专家。

在孙子名字命名大会上提出，要起一个有江湖气息的名字。

陈某的父亲是个经历有些坎坷的小商人，他提出了名字必须低调，不然人生会变得坎坷，就像他一样——嗯，陈某的父亲叫陈霸天。

陈某的奶奶韩秀清则提出，名字得让人印象深刻，听一遍就能记住。

陈某的妈妈洪鸣鸣比较务实，提出名字还得好念好写，这样老师上课会多点几次，有利于学习。

陈某的外婆张佩玉最后提出，最好不要和别人重名，滥大街的名字不能取。

所有的意见最终汇总到陈某的爷爷陈清贤这儿，老先生一个头两个大，坐在电视机前发起了呆，无意识的随手拨弄遥控器。

电视里的声音隐隐的传入耳朵，陈老爷子突然福至心灵大喊出两个字——于是陈某的名字就定下来了。

要说这名字，还真就符合各位家长提出的条件，好读好写好记，印象贼深刻，重名特别少，还有点江湖气——陈某这就献丑了！

就是不够低调。

这名字本身够低调，但是真有人叫这个可就低调不起来了。

从小到大，但凡第一次点到陈某的名字的时候，周围都是一阵骚动。

啥玩意？咱们这儿还有名字不能说全的，是哪路神仙下凡啊？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陈是个大姓，特别是在江南地区，人口数量颇为壮观。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姓陈的也不例外。

所以作为法治新闻的常客，陈某经常受到身边人的"热情问候"——

"嘿兄弟，昨天才看到不是扫黄被抓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变态杀人魔来啦，大家快跑啊"

"听说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是不是真的啊？"

刚开始陈某还会羞愤难当，涨红了脸无能狂怒。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脸皮就厚了，再说啥也能不动如山。

在一次次的调侃和玩笑中，陈某莫名的对法律也产生了兴趣，一路读到了硕士，今年终于要毕业了。

至于现在如坐针毡的陈某，当然不是在局子里，而是在一家律所的接待室里等着面试。

其实陈某这会儿压根就没找工作的心思，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工作而是最近生活的变故让他提不起劲来。

满怀信心的在一家律所实习了许久却最终被拒，谈了两年的女友也突然提出分手，这双重打击让陈某一时间颓如老狗。

要不是因为这次面试是辅导员兼团委书记安排的，不来搞不好得延毕，陈某是不会踏出校园一步的。

没有准备的结果就是脸皮厚如城墙也忍不住紧张，而寒冷的温度加剧了身体的抖动，陈某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号筋膜枪，开关开着的那种。

正在陈某胡思乱想的时候，接待室的门咣的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风衣的壮汉带着寒风大步走了进来。

"你，就是陈某？"中气十足的浑厚男中音。

"我……我我就是……我我没犯法"畏畏缩缩的蚊子叫。

"哈？"声音高了八度响了二十分贝。

"老师好！"灵机一动的口不择言。

"哈哈哈哈，这一声算是叫对了，我原先就是老师，嗯，体育老师"

陈某目瞪口呆的盯着对面的壮汉。

"我姓万，你可以叫我万律师，也可以叫我万老师。"

万千平看着对面这个颤颤巍巍的小伙子，心中不免有些发笑，年轻人啊。

万千平是执业超过十五年的资深律师了，在做律师之前还做过很多其他职业，直到做了律师才发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作为一个自学成才的体育生，硬是在法律专业业务能力上盖过了许多科班出身的同行，闯出了一片天地。

万千平有个外号——超级万金油。万金油在律师界其实是个贬义词，指的是啥业务都做，但啥业务都不精的律师。但是加上超级两个字，就不一样了，是啥都做啥都精。

当然所有的成功都是需要代价的，万千平才四十出头，两鬓就已生了白发。

这些年开始重视起带徒弟，希望自己的一身本事能有人来传承。

万千平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很希望自己的学生徒弟能超过自己，也很想培养几个好苗子出来。

但是这一次的招人不太顺利，看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万千平不看学历也不看背景，就看有没有那一点灵性。之前托人推荐了一下学校里的应届生，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这就坐到了陈某对面。

"万……老师，那您还真的挺厉害的。"陈某缓过神来，由衷的赞叹到。

"也没啥，这样，我来问你个问题，你回答一下看看？"

"好的，您问吧。"

"小区的业主公约你知道吧？哦，你可能还没买房，不一定接触过。"

"……大概知道。"

"没关系，大概知道就行。合同法规定的合同是一种双方合同对吧，那么多方合同是个什么性质的合同？一方违约，另一方解除是仅针对违约方还是整个合同都解除了？"

陈某又一次懵了，这题超纲了啊老师，司法考试都不带这么玩的。

"呃，这个问题我之前并不太了解，多方合同是不是可以看成是一种公约？对，就像您刚才说的那种小区公约，解除合同相当于退出这个公约，解除的不是合同本身而是自己的合同权利义务？"

万千平眼睛一亮，这小子名字虽然有点奇怪，反应倒是挺快的，公约这个原本就是个提醒，是他自己思考的一个阶段性成果，但终究还是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这个说法倒是有点意思，但是这个没有法律依据啊，而且如果是解除方退出公约，这样反而让违约方没有责任？有些多方合同权利义务关系也不一样，好像很难用公约来解释吧？"

陈某挠了挠头，好家伙刚刚好不容易灵光乍现想起来前面的"提示"，以为应付过去了，没想到这才是个开始啊。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万千平一愣，随即点头同意，他有预感，今天也许会有惊喜。

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陈某发起了呆，哦不，思考起了问题，一个大胆的模型在脑中生成。

"万老师，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多方合同拆开来看？其实多方合同就是一个个双方合同的叠加，只是把几份合同写在一份合同文书里面，本质上是多方之间的各个合同关系。"

"很好，很不错，那么真正我想问的问题是，如果一方违反了公约，那么公约的其他任意一方有权向违约方索赔吗？我说的公约就是若干人一同协商出的一套规则，每个人都在上面签了字，有且只有一份。"

陈某这回彻底傻眼了，敢情前面全是铺垫。

"嗯……我认为，公约也可以反过来看成是一个多方合同，只是大家的合同权利义务都是一样的，那么就可以拆成若干份双方合同，一方违约即是对所有公约签订者的违约，任意一方都有权主张违约责任，吧？"

陈某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么一套"离经叛道"的论证。

"哈哈哈哈，有点意思，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再想想。我呢给的不多，只能保证不会低于公务员工资，但是跟着我还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的。"

说完，万千平就走了，他是中断了工作出来面试的，这会儿得赶紧续上，趁着思路没完全中断。

陈某被丢在接待室里继续懵逼。

这算是过了，还是没过啊？

懵懵懂懂的坐电梯下楼回到学校都没缓过劲来。

接下来的一周，原本因为遭受连番打击的陈某倒是又重新振作了一点，每天往返于图书馆和寝室，为自己的硕士论文做着最后的修改。

面试之后便没有了下文，陈某也就当是又一次碰壁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的打击了，只能说有点可惜了，那位万律师还挺有意思的。

关键是这家律所离家真的好近啊，走走路就能到了，人生的一大梦想就能实现了——家门口上班。

算了算了不去想它了，还是继续写论文吧，陈某暗暗叹了口气。

突然电话响了，就算是震动在这安静的图书馆也有点刺耳。

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

"小陈啊，我是万律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啊？"

"啊什么啊，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啊，这一周都过去了考虑清楚了没有？"万千平眉头一皱，这小子不会是要跑吧？

"啊？噢，我考虑清楚了，我要来的！谢谢您！"陈某突然感觉到了命运的眷顾。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报道？我们律所还是需要先实习三个月的。"

"明天就可以。"

"好的，那你明天就来吧，本来准备下个月你再开始的。"

挂了电话回过神来的陈某，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个亏。

"靠！本来今天论文就能改完，还能再玩半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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