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1-04-30 22:53:10 | 作者:Scrooge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凌晨五点的一切都是幽蓝而沉寂的,只有月亮是高挂的冰球,仔细看球型边缘确有清水冻结而成的细小棱尖,与远海中漂浮的巨大冰块遥遥对应。薄雾还没来得及泛起,站在原野上可以清晰数见星星。有一架观光游艇与我同时起飞,在城郊机场方向,我望见那座巨山般的改式基洛夫飞艇从地平线下缓缓升高,如同鲸鱼游弋在空中,逐渐凸显出它的圆顶,一点一点向上啃噬夜色。巨鲸的尾上坠着一顶灯笼,闪烁着寒冷的浅蓝色——那是它的核心动力锅炉,里面熊熊燃烧着供氧纯粹的火焰,极旺时,甚至能够染蓝半个夜空。
这样的奇景并不多见,周围的星光与我一同怔怔看着,星光像人失魂落魄时的脸庞。
很久以前,有个自称夸娥氏的人告诉我,如果想逃离安阳,就要飞到比太行山与王屋山更高的地方。因为风的缘故。
他说话很慢,每说一句就要花十年时间。我在地上听得十分费力,等他念到后面几个字我早把开头忘了。可气的是他还没有自觉,我只好把他说的全都刻在石头上。我问夸娥,太行与王屋有多高呢?
夸娥答,在我活着的时候,刚好一千丈。
我理解夸娥,当初他的两个儿子借力黄河倒灌星河所挟的大风,分别将太行和王屋扔在这里。山中操蛇之神与黄河河伯原本一道享祭,从那以后便没了缘分。操蛇之神迁怒于天风,命令太行王屋治下的山风全部变成自咬尾巴的蛇形。安阳作为山下之城,无论四季,风永远都在围绕城市的边际画圆。哪怕人类使用风向标搭出集束风管,在街道上鳞次栉比地排列,把安阳建设得宛如一个巨大的燕巢,也只能在城市以内疏导风的流向。这样的风再无法送走一分一毫的水土,整个安阳被锁入环状的风带,逃离需要借助纵横在高天的大风。
即使环风是世界的枷锁,但在安阳城内,无论我想要去哪都离不开它。凌晨四点钟,等候这阵风吹起的时候,我只能站在路灯上对月亮许愿,虽然它早已不是最初的那粒石块,而是人工冷冻的球型海冰。路灯也不再使用电能,灯泡里面纷飞着数不清的海伦娜光蝶。这种光蝶是海伦娜闪蝶嫁接萤火虫基因之后的造物。闪蝶拥有三阶色深的翅膀,改造后的光蝶通身遍体都在发亮,工人还可以通过对灯管内释放不同种类的信息素,调节光蝶身上焕发的荧光种类,以此控制路灯的色泽和亮度。基因赋予也限制了它们的寿命不过一夜,临近清晨就会燃烧殆尽,六点之前城市中所有的海伦娜光蝶都会化为没有质量的光灰,灯罩上保留残余的温亮,然后路灯越来越暗。
接近五点,空气中由远及近传来风向标一扇扇摆动的叮当声,那阵风准时来了。仿佛海女的歌声在螺中盘旋,风也是拐着内弧而来。没来得及反应,我只感到周围一震,就已被紧紧裹住,风携着我一路高唱,划向安阳东南而去。
飞速的旋转令我混淆了天地,黑色夜原上的星星与城市灯火交织一处,所有的微光都围在我身边跳舞。我只能凭借夜原比地面更加寒冷来区分上下,但悬在空中感觉也变得模糊。一瞬间我又想起读过的宫泽贤治和唐珙。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两人是否在活着以前就曾死去,不然不可能写出那样离奇又真实的文学。可惜,我还从未碰见过他们。
适应之后,我才敢睁开眼睛。白昼与夜晚交替是我视力最差的时分,连昨天冻雨降后地上留下冰片和玻璃也不能分辨清楚。安阳城中的钟楼敲了五下,我勉强看到荡起的波痕传到很远的地方,音波惊动了停立在卫星塔上打盹的杜鹃,杜鹃醒来先清嗓唱了五声,见无人理会才施施离去,振翅飞向西北的太行、王屋两山。
在空中漂浮了快一个小时,天边渐渐有霞光绽放,基洛夫飞艇已经游到冰球的轮廓附近,它的蓝色火炉被衬得失了神采,倒是冰球依然冷淡自若。我开始慢慢下沉,晨雾则在凝聚升腾,它笼络了整个世界。风也停息,摇摇飘落中的我几乎不再前进,一天的旅程基本结束了。万事万物都被蒙上厚厚的面纱,最后连冰月也变得粘稠,只剩一排排路灯里的活火还在挣扎跳动。
恍惚间,我被一阵陌生的风猛地重新提起,连带着冲向天上。我急忙回头,看到一丛碎光如活鱼从黑暗中泄出——那是几百只聚在一起的海伦娜光蝶。不知哪里的路灯发生了故障,把它们释放到了空中,我正是被它们共同扇动的翅风吹起。已经临近六点,那群光蝶像梦一样燃烧着,但它们疯了般不顾身体在化为光灰,仍然向天上飞去。
我夹在它们之间,观察好久才敢确认,这几百只海伦娜光蝶是在朝着天际的基洛夫巨艇飞行。我不懂光蝶的语言,但它们乱颤的触角和透着欢欣的鼓翼分明是把那个蓝色火炉认作了遥远的母亲。光蝶们拼命地加速,但依然不快,不时有燃烧的光团跌落,再也无法跟上队伍,未及落地就飘散开来,变成无数星星点点浮缀在半空,陆地上聚集了越来越多仰面驻足的人
愈往上飞,空气愈发寒冷,冰球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巨大,星星却更加遥远黯淡。余下的海伦娜光蝶还在喘着粗气,沉重地挥动残缺的翅膀。不知又过了多久,当海伦娜光蝶仅剩一只时,拖曳蓝灯的基洛夫巨艇恰好隐没在了冰月的边际,终究没有一只光蝶能够赶上。最后一只光蝶陷入了迷茫,目标消失了又该去哪儿。它停止扇动翅膀,似乎伤心欲绝。来自高天的寒气熄灭了它身上的光焰,躯体呈现出余烬般的灰白。我犹豫了片刻,安慰地抚摸了一下它的触角,虽然它不可能感受到我的存在,但我分明听见它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扑”地碎裂了。我回头望去,身后是一道光尘铺成的阶梯。
愣了一会儿,环顾四周,我才发现自己置身在难以想象的高空,没有下坠,反倒有一股力量隐隐把我拉向天上。海伦娜闪蝶们送我到了天地相连接的场所,风环几乎无法束缚这个领域。
向上或者向下继续漫无边际地浮游,我忘记了时间,直到看见了辽阔的日出。原来太阳是一场盛大的火海,从巨大的地缝中挤出,翻涌在安阳的下方,每一束火焰都分裂为千万道霞光。而方圆七百里的太行山脉不过是躺在火海上的粟米。月亮则依旧高挂,坚冰丝毫不为下面的火焰所动摇,只是静静地倒映出火海中的一切。冰月收集的火光越来越多,渐渐由冷淡的青灰色转替为橘红,而且越发灿烂夺目。某一次眨眼之后,冰月已经彻底变成了吞吐火炬的日轮,一如原古的太阳。
日出完成的一瞬,我感受一股新鲜的大风柔和地吹来,它轻轻搂住了我,却带着不由分说的态度,拉着我直向银河坠落。这时我才能看清,银河两岸种着大丽花,有不少蝴蝶绕着花丛飞舞,也有一些盛开在水面,农人们撑船在河中为它们打理。无论是大丽花还是蝴蝶,都是星星的一种。海伦娜光蝶并没有误会,只是错把冰月当做了古老的月亮。
我抓紧最后的机会,扭头看向地面,安阳正飞速离我远去,变得越来越像星星。王屋与太行也在后退,但没有光亮就无法保留星痕,很快飘入漆黑的夜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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